第26章 画技

落日西斜,天边卷起金黄色的火烧云。

经过一下午辛劳,女尸头颅已初显原貌。

为了更进一步辨认容貌,谢杉特意向田娇讨要了些石黛、胭脂等化妆用的物件,借着落日余晖,细心为顾客梳妆打扮。

一旁,谢瑞、田娇、钱少勇三人百无聊赖的坐在石桌前,围绕死者展开探讨。

“死者为女性,二十岁上下...肚皮鼓胀,口、鼻处有泥沙,衣袖藏有水草...指缝、牙缝有细碎的黄褐色竹屑……”

钱少勇指尖逐字逐句划过尸检报告。

几息过后,他无视报告中‘竹屑’等细节,指着‘泥沙、水草’等字眼,信誓旦旦道:“谢小兄弟出于谨慎才不肯注明死因,但我觉得没必要,种种迹象表明,死者就是死于溺水。”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越是相处,田娇越是对钱少勇办案的敷衍态度感到不齿。

她强忍喷对方一脸芬芳的冲动,不耐烦道:“你只会拾人牙慧吗...所有线索都指向溺水,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用的着在这探讨?...”

你特喵吃火药味了吧......钱少勇被呛的噎了下,不知该怎么搭话,内心无力的吐槽道: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当然,他清楚田娇在厌恶什么。

但他能怎么办?

在这险恶的世道,既没后台也没背景实力的他为人处事在不谨小慎微些,怕是坟头草早三丈高了。

你清高,你了不起,有种惹出事端后别让家里人撑腰啊.......

心头一阵酸楚的钱少勇不愿多做辩解,将余光扫向谢杉,观察着死者容貌复原进度。

谢瑞夹在两人中间,明显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不和谐气息,想了想,开口缓和僵局,问道:“老三即将完成复原工作,接下来呢?我们要做什么?”

钱少勇领会谢瑞的好意,报以微笑,回答道:“金华县并非只有金华山一处乱葬岗,若死者死的远些,完全可以就地掩埋,没必要费时费力抬进金华山。”

“故而,我们从死者葬于金华山乱葬岗这点推断出,死者极有可能死于金华山附近,或死者本身就是附近的村民。”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拿着画像走访附近村庄,问问是谁帮着收殓死者...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否查明死者身份,以及死因、死亡地点。”

查出死亡地点好理解,哪捡的尸,哪就是死亡现场。

就算不是第一现场,也是抛尸现场。

查明身份也好理解,既然肯为死者置办草席用以裹尸,帮忙者大概率认识死者。

不然都是穷苦人家,凭什么花钱购买草席,还帮着安葬死者?

这年头,肯花冤枉钱做好事的少之又少。

谢瑞不理解的是,都说好死于溺水了,怎么还要查死因?

这不多此一举吗。

钱少勇看出谢瑞的疑惑,耐心解释道:“死因确实是溺水,但溺水的方式有很多...是被人打晕丢入水中?还是因某种原因想不开而跳河?亦或是失足落水而亡?...这些都是我们要查明的。”

“哦~原来如此,”谢瑞恍然点了点头,追问道:“为何非要查明死因?...这很重要?”

“很重要,”钱少勇仿佛回忆起不堪往事似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看得出,他是有故事的人。

“???”谢瑞面露古怪之色。

城隍司管的是异人,而死者从衣着到家境都不像是异人。

就算追查死因,也是县衙的活。

钱少勇搁这凑什么热闹?

田娇同样好奇,喜欢摸鱼的钱少勇突然上进,这...灵异感十足好伐。

钱少勇瞥见谢瑞、田娇正好奇的观察自己,面皮一抽,慌忙拿起石桌上的茶壶,以润嗓子的方式掩饰一二,并岔开话题,道:“对于竹屑,你俩怎么看?”

如果可以,我俩更想听故事......谢瑞与田娇对视一眼,眸子中写满了遗憾。

奈何钱少勇摆明车马不愿多说,俩人又自认是读书的文化人,干不出挖人隐私的缺德事。

谢瑞收起好奇心,认真思索片刻,道:“会不会是竹制品?”

黄褐色的竹子显然是老竹。

恰巧金华县又不缺竹子,竹杯、竹篮等竹制品充斥在生活方方面面。

尤其是穷苦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自制的竹扫帚、竹筐等竹制品。

有道理.....钱少勇沉吟道:“指缝中的竹屑能用不小心被竹制品伤到来解释,牙缝中的又作何解释...难不成死者还有啃竹条的嗜好?”

是竹笋啃着不香,还是老竹啃起来像辣条,得劲?

就不怕扎穿肠子吗?

谢瑞、田娇沉默以对,这问题问的,俩人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天,就是这么聊死了。

另一边,一直蹲着‘作画’的谢杉起身走到石桌前,抓起茶壶就是一通灌。

“吨~吨~吨~”

搁下茶壶,他先是长舒一口气,接着伸了个懒腰,在众人殷切的眼神中宣布道:“完工。”

田娇第一个起身,三两步跃到女尸跟前,一眼过后,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只见女尸脖子以下腐败不堪,脖子以上却宛如活人般栩栩如生。

“这...老三,可以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她颇为诧异的惊呼道。

钱少勇虽说之前见识过谢杉的手艺,但再次见到依旧忍不住夸赞道:“巧夺天工,技进乎道也...”

来吧,别含蓄,尽情夸,我受得住.....谢杉眯着眼,扬起嘴角,一副乐在其中模样。

小人得志......谢瑞捂着脸,无声啐了口。

一番客套过后,钱少勇取出笔墨纸砚,打算拓下死者容貌。

谢杉感觉手痒痒,上前问道:“钱大人,能让我来不?”

“你会丹青之术?”钱少勇上下打量着穷小子模样的谢杉。

怨不得他怀疑,作画不仅讲究天赋,更讲究钱。

想看书还能舔着脸四处借阅抄录,顶多费些笔墨罢了。

而作画...这玩意怎么借?借纸张、借颜料吗?

作画用的纸张比寻常纸张更贵,以谢家的家底,谁愿意借?

不怕还不起,打了水漂吗?

瞧不起谁呢......论水墨画,谢杉自觉就是个渣渣,可论素描,不是他看不起在座的各位,而是真心没法比。

遥想当年,他因工作原因没交到啥朋友,为了打发时间,不得不学点爱好。

为此,学了手素描。

当然,由于工作原因,他能素描的通常只能是顾客。

钱少勇将信将疑的将毛笔递给谢杉。

谢杉并未接下毛笔,而是晃了晃手中的石黛,问道:“田姑娘,这笔你还要吗?”

田娇嫌弃的扭过头:“不要了。”

死人用过的石黛她用?

晦气不说,仅心里的膈应就受不了吧。

况且她像缺石黛的人吗。

想画眉,直接去胭脂铺买就是了。

谢杉当即不在客气,将纸铺开,瞄几眼女尸,拿起石黛开始素描。

一刻钟后,钱少勇看着纸张上近乎与死者一毛一样的五官轮廓,将谢杉惊为天人。

这是作画?

不,分明是照片才对。

小样,脑壳嗡嗡了吧......谢杉将一切尽收眼底,洋洋自得间手速逐渐加快。

没一会,一副照片似的画作完成。

钱少勇啧啧称奇的收好素描画,道:“谢小兄弟,麻烦你多作几张画像,顺便帮忙问问银杏村内是否有人认识死者。”

接着他冲众人一拱手道:“诸位,趁着夜幕尚未降临,在下先走访邻村。”

说罢,他冲大门方向吹响口哨。

几乎是瞬间,駮与天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望着钱少勇翻身上马离去,谢杉低头看了看手中石黛,陷入了沉思:我只是一时手痒,没想当工具人啊......

谢瑞拍了拍谢杉肩头,眸子中满是询问之意:小老弟,老实交待,这些技巧都是哪学的......

请赎老衲无法开口......谢杉混当没看见,低着头,又一遍开始素描。

谢瑞饱含深意的看了眼谢杉,扭头观摩素描细节,头也不回的说道:“田姑娘,麻烦你请村正及牛大力等时常出村的几人来辨认女尸。”

“行,”田娇明白谢瑞有意让她离开,没有多言,利索的转身离去。

一时间,院落内除了沙沙作响的素描声,再无其他。

“老三,大哥也不打听你的秘密,只是教你个乖...有些东西别拿出来现眼,尤其是说不出来历的时候....”

自认掌握素描要诀的谢瑞说罢起身走向厨房,临进门前,背对着谢杉说道:“大哥别的不会,但作画还是有些心得的...虽说与你作的画不是一派...”

谢杉动作一僵,默默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说白了,大周朝正统作画讲究意境,写实派的素描在正统面前就是歪门邪道。

闹不好,籍籍无名的他等来的不是名声鹊起,而是被意境派口诛笔伐,摁死在地上反复摩擦。

所幸,谢瑞愿意背锅。

至于谢瑞为何不怕杀人不血的笔锋...他本就是意境派的,学素描,是为了增进画技,特意去了解别派作画手法。

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切,该死的僵化思想,一点也不好玩......暗暗咒骂几句,谢杉甩了甩头,将杂念抛出,猛然看到远处树梢出现一只穿着马甲的猿猴身影:

尼玛,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