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山的诗?有点儿意思了。
陆泽开看着陆檀留给他的诗,心里合计着。
陆檀这人历经风雨多年,对于人心的把控,不是陆泽开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能够比较的。
就连陆泽开回来时,没表现出来的那丝丝野心也被他察觉到了。
只是他没有发现,陆泽开的野心会如此之大而已。
陆泽开虽然没有古人那般一绕二绕的本事,但索性也能看懂一些其中的意思。
否则就算是死了,下了地狱,也就是个糊涂鬼的出身而已。
李义山此人多有诗才,但却生不逢时。
所出生的年代正是唐朝官员牛李二党争夺权力的朝代。
因着提拔赏识,推荐他登进士第的令狐楚是牛党,又在其后被属于李党的王茂元招为了女婿。
两方都不接受李商隐,因此李商隐仕途不顺,这才写下了类似于《锦瑟》这样的诗词。
陆泽开知道,陆檀再怎般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知道,他会有成立如同“东林党”一样的派别。
官员抱团的现象历来就有,不论是唐朝时期的五姓七望,还是宋朝时期的维新和守旧集团。
但在东林党出现之前,这样的关系还从未拓展到整个社会内的读书人,仅仅局限在朝廷之中。
若是陆檀真的知道了他的想法,这个久经风雨的老狐狸又怎么可能不去做呢?
所以,陆檀是有事情要提醒他。
官场,李义山,排挤打压……
种种词汇从陆泽开的脑中慢慢流过。
见到陆泽开在思考,一旁的半夏低垂着头,不闻半分的声音传出。
船身与运河水流的撞击声在这样的环境下,变得格外明脆,但在船舱内的人们都没有在意。
半夏只觉得指甲将他的掌心印的生疼,可只有这样他才能不断反思今日的行为。
他是家生子,父亲跟随着陆永去了北边,祖父因为老衰的身体,从陆檀身边退下在家颐养天年。
而自己也是因为着父亲与祖父的关系,才在府中那么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陆泽开的伴读书童。
可今天他却做错了事。
身为一个奴仆,他最重要的忠心却被人怀疑了,不过也是他自己做的罪,对主子有了隐瞒。
主子就是主子,且只能有一个真正的主子。
半夏或许已经猜到了未来,他会被陆檀和陆泽开嫌弃,毕竟他不是忠诚的。
清流人家与勋贵人家最不同的一点就是“以小见大”,从细微处就整改。
若是等到积微成重的话,就会如同很多勋贵人家里的奴仆,乱嚼舌根子、主人家的还不能随意打发、吞吃府上的财产……
毕竟他们明白什么叫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静谧的环境很利于陆泽开的思考。
他没有心情去关心半夏的心理状态。
一个心里对自己有不忠诚可能性的奴仆,陆泽开已经打算不再信任他了。
他是陆家的继承者,想要忠心于他的人比比皆是,也不差半夏一人。
他可不是前世的一些小说里主角一样,没那么多的心思困据于一两人的人心。
站立的角度和身份不同,做事的态度和对人的方式自然不同。
陆泽开现在不是什么任人欺负,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婢生子,也不是被嫡子忌惮打压的庶子。
他是陆府的嫡长子,陆府的继承者。
他要考虑的是整个陆府的未来。
陆檀不会无的放矢,只是单纯给他一首诗词,其中的意思还需陆泽开自己细细琢磨。
之所以不直接告诉陆泽开,这也是对陆泽开的考量,有野心不可怕,但蠢笨才是最可怕的。
若是被一时的繁华迷了眼睛,那这样的人又怎么成就大事,陆檀又怎么放心将他作为第五十八代陆家的执掌者呢?
文官勾结,局势复杂。
陆泽开猛然想到。
这是陆檀对他的提醒,陆檀虽然不可能知道陆泽开有想要效仿东林的野心。
但他知道一个刚刚经历过权力碾压和博弈的年轻人,又有哪一个不会有野心呢?
他以为陆泽开的野心最有可能的就是去结交官场上的名望世家,这自然会来到苏州。
就算不来苏州,也会来到扬州等地。
所以,他才留了字条给半夏,并借此检验半夏是否还有资格留在陆泽开的身边了。
很可惜的是,半夏未能通过陆檀的测试,怕是这场南游之后,陆泽开的身边就再无这个半夏了。
陆泽开不禁佩服陆檀。
一个退仕在家的老翁,竟然对当今的苏州官员们有这般的观察力。
可能当今也明白这样的道理,但夺嫡的皇子们吸引了他的注意,这才没工夫去处理问题。
苏州文官相对于其他地区来说,要多上一倍左右,不仅仅是因为此处人文盛隆,还有的则是因为苏州是大周十二晒盐场之一的所在地。
既然陆檀如此提醒他,那就说明这样的现象如今还存在着。
虽然如今的他主要重心不在此,但是明白一些还是好的,毕竟士林与仕林是紧密相连的存在。
“半夏,去煮完汤来。”
陆泽开好半晌才吩咐着半夏出去办事。
这是借着机会,将半夏撵出去,给陆泽开一人留下一个独立思考的空间。
如今半夏已经不值得陆泽开去信任了。
而很多人都没有发现,在专心思考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嘴里默念着。
陆泽开不敢保证半夏是否知道如何读懂唇语,可就算一分的可能性,他都要避免。
防止以后给人留下了个绊子。
半夏默不作声地出去了,只是明白,这可能是他待在陆泽开身边最后的日子了。
屋子里瞬间又因着没了说话的动静,只留下了陆泽开投在壁上的身影。
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一个能够链接两方势力的人,这样既能够让他在拓展士林的时候,也不与当地的仕林脱了联系。
黑夜,鸦沉沉的天幕下。
寒风呼啸,浪击船身之中。
有放肆直言,心中对如今世道有所不公的奇女子;有为主人家不再相信自己,心中暗自神伤的家仆。
更有在安静夜色下,谋划着未来的野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