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

她生于商贾世家,七岁那年,阿娘逝去,她因此高烧坏了脑子,成了傻子。

本是富贵人家,因这场变故,家道中落,一百多口的家族如今只剩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她的阿爹正值而立之年,又是商贾出身,对生意场上更是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几年后,她的阿爹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涉及的地方也很广,这也是因为她的阿爹想寻找能人异士来医治她,而这么多年来,丝毫无进展。

七年了,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她的阿爹却从未有过续弦的念头,买的府邸不大,府里的仆人也不多,加上他们二人共十一人,她的阿爹想带着她走四方求医问药,但不忍她奔波劳累。

但七年了,她的病情一直不见好。很快她就及笄了,她的阿爹更是着急,并不是怕她拖后腿,而是怕她以后没有人照顾。她的阿爹知道府里的仆人虽是月钱比常人多两倍,但也知道府里的仆人在私底下说过她的不是,也会在私底下欺负她,仆人换的多,陌生面孔就多,她容易哭闹,所以只好增加仆人的月钱。

及笄那日,她的阿爹带着她出门了。

她的亲人只有阿爹,她阿爹的亲人只有她。

她的阿爹将她带到了寺庙,因为寺庙在世人的眼里,是一片清净之地,人间的纷纷扰扰都不会影响到他们,在她的及笄,她的阿爹只想让她在这佛门净地开学地做一回自己,因为看她的是慈悲为怀的佛,而不是猜不透的世人。

二人离开之际,寺庙的僧人送她一串佛珠戴在手腕上,并对她的阿爹说了一句话:有得亦有失,望施主谨记。

她的阿爹谢过了僧人就启程回府,在路上,看着她陷入了沉思,难道他们如今得钱财而失女儿的健康?但她的阿爹否认了这个,因为他们如今可以说除了对方便是失去一切了。

那天晚上,她睡得极不安稳,她梦见了八年前的那场变故。惊醒后发现手腕上的佛珠竟然散发着淡淡的黄光,又或者是金光,在漆黑的夜里,那道光显得格外的明显。她被惊吓的心情,看着那道淡淡的光芒竟然慢慢地平复下来了。

十五岁那年,她变得越来越多话,但在别人看来,她是自言自语,但只有她知道,她是说给佛珠听的。她的阿爹见她变得似乎越来越痴傻,但说的话却是越来越有条理,心理不免有些好奇,偶尔会问她与谁交谈,但她却是抬起手摇摇手腕上的佛珠笑而不语。

十六岁生辰那晚,她在房里又独自对着佛珠说话,说白日里发生的事。

谁知,佛珠竟说话了。

“生辰吉乐”

她指尖摸着佛珠的动作一顿,双目也不自觉地瞪大了。

几息过后,她看着手里的佛珠手串,问,“是你在与我说话吗?”

回应她的却是比刚才更强烈的光,相比之前,这些光能一眼看出来是金光。

虽然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但看着佛珠散发的光芒,她的心情是似乎在人海茫茫之中,终于有一个人回头与她对视那种无法言语的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她睡着了,手里的佛珠却散发着更加强烈的金光,但那金光却是慢慢地开始笼罩着她。

第二天,她醒来,来为她梳洗的仆人看她眼神里不再是往日的懵懂,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眼神,因为眼神变了从而觉得整个人也变了样,看起来不像是痴傻的人,而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大小姐。早上的她一直沉默着,脸上的表情也不曾变过。

一天她都没有说话,却会在仆人对她不敬时看向那个仆人,眼里没有怒气,却让仆人害怕地低下头,不敢多说话或者不再轻慢。

又是夜晚,她一个人吃过晚膳后站在府邸的大门看着远处的街市,双手交叠在腹前,一只手却是握着戴着佛珠的手腕,中指一颗一颗地推着佛珠手串转动。

直直地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在看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

依旧是夜晚,她坐在案前,低头看着手腕上平凡得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佛珠。佛珠手串她摘不下来,因为一旦手串离手,那就是绳子断了。

到了深夜,她借着月光上床睡下了。

过了几天,她的阿爹回府了,是因为她的生辰,但也没赶上她生辰那日。

她的阿爹进门却被眼前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景象惊到了,因为以往,自己若是出了远门后回来一进门差不多就是鸡飞狗跳的场景,而仆人都说是自己女儿的原因,但他又岂是无知,定是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仆人轻慢了,但女儿也未出过事,他也就忍了。

见了女儿后,他才知道女儿不再痴傻。

她变得正常后,经常跟着父亲外出做生意,谁也没有料到,二八年纪的她且是女子,在生意场上的做派竟比她的阿爹还令人佩服。

她问过她的阿爹在她十五岁那年是不是曾有人在她身旁陪过她很久,她的阿爹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佛珠,便摇摇头,他从未信过,又怎么会承认呢。

她自然看到了阿爹看向自己手腕上的佛珠的动作,但她也没有言语,谁会相信一串佛珠陪一个人聊天且会给一个人做出反应?

是的,她忘记了,忘记了她与佛珠的一切。

每当她想拆下佛珠时,总有一股难受的情绪笼罩着她,所以她没有再想摘下手串,而是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滚动它或者扶摸着它。

她做生意的名声越传越远,不知何时传到了宫里,一道圣旨,让她的生活不再宁静。

违抗圣旨是不可能的,虽是只召见她,但她的阿爹又怎放心她一个人前往京城,二人带了些盘缠和雇了一个车夫便出发了。

不知多少日过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山林,却没有出来过。而是有人替了他们入宫面圣。

不知过了多少年,她手上那串佛珠又重新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如初见那般。

佛珠的光一闪一闪的,似乎在雀跃,又似乎在期待。

光并不强烈,但在这一小方黑暗中,显得格外的明亮。

就如之前那般,它能言语。它在轻轻地唤她,一如初次那般温柔。

但佛珠却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而她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目光是看向佛珠的。

若真是你将我恢复正常,那你可有料到过,我会有如此遭遇?

佛珠的光芒一直在闪,它似乎一直在等她的回应。不知又过了多少年,那光芒再次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