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攻击型性格特征
- 性格心理学
- (奥)阿尔弗雷德·阿德勒
- 21619字
- 2022-01-27 16:48:36
虚荣与野心
一旦对获得认可的追求占据了上风,它就会在心灵生活中引发更大的紧张。结果,追求权力和优越感的目标对个体来说变得越来越明显,他会用更激烈的行动去追求这个目标,他的生活全然变成了对成功的期待。这样的个体丧失了现实感,因为他失去了与生活的联系,总是忙着思考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总是关心自己给别人留下的印象。这种生活方式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而这种人最明显的性格特征就是虚荣。
每个人都可能有一定程度的虚荣心,然而人们认为,展示自己的虚荣并不是一件好事。因此,虚荣心就经常被伪装起来,以各种各样的变化形式出现。过分的谦虚本质上就是虚荣。有的人可能会虚荣到从不考虑他人看法的地步,有的人则贪婪地寻求公众的认可,并以此为自己牟利。
当虚荣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就会变得极其危险。且不说虚荣会导致一个人做各种无用的努力(这些努力更关注事物的表象而不是本质),使一个人总是只考虑自己(或者最多只考虑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虚荣最大的危险性在于:它迟早会使个体失去与现实之间的联系。他不再理解人类之间的关系,他与生活的关系也变得扭曲。他忘记了生活的职责,尤其忘记了大自然要求每个人都做出贡献。没有什么恶习比虚荣更能阻碍人类的自由发展了,因为虚荣迫使一个人在面对每件事、每个人时都要去问:我能从中得到什么?
人们习惯用“雄心”这个更好听的词来代替“虚荣”或“傲慢”,以帮助自己摆脱麻烦。有多少人曾自豪地告诉我们,说自己是多么有雄心壮志!人们经常用到的词还有“精力充沛”和“充满活力”。只要这种活力能被证明对社会有益,我们就可以承认它的价值。但通常情况下,“勤奋”“积极”“活力”“进取”这些词语,都不过是用来掩盖极度虚荣的外衣。
虚荣很快就会阻止一个人按规则行事。更常见的情形是,虚荣会促使一个人去干扰他人。因此我们经常发现,那些无法满足自己虚荣心的人,会努力阻止他人充分表现自己的活力。那些虚荣心处于发展阶段的孩子,喜欢在危险的情境中展示自己的勇气,喜欢在弱小的孩子面前展示自己的强大。虐待小动物就是这方面的一个例子。那些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打击的孩子,则会利用各种微不足道的事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他们会逃避工作和生活的主战场,而在次要的活动中扮演英雄的角色,以满足自己对存在感的追求。那些总是抱怨生活多么悲苦、命运多么不公的人,就属于这种类型。他们想让我们知道,如果不是受了糟糕的教育,并遇到了一些不幸,他们如今一定会成为领袖人物。他们不断地为自己逃避真正的生活寻找借口,只有在他们为自己创造的梦中,这些人的虚荣心才能得到满足。
一般人会发现很难与这类人相处,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们。虚荣的人总是知道如何逃避责任,将错误归咎于别人。他总是对的,别人总是错的。然而在生活中,谁对谁错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唯一重要的是实现个人目标,并对他人的生活做出贡献。虚荣的人不是想着做出贡献,而是忙着抱怨、找借口、为自己辩解。我们在此看到的是人类心灵的各种把戏,人们企图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自己的优越感,保护自己的虚荣心不受任何羞辱。
常常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要是没有雄伟的野心,人类就不会有伟大的成就。”这是一个从错误视角得出的错误观点。既然没有人能完全摆脱虚荣,那么每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虚荣心。但是,这种虚荣心并不能使一个人的活动朝着普遍有用的方向前进,也不能给予一个人实现其伟大成就的力量!这样的成就只有在社会感的作用下才可能产生。充满创造力的作品,只有凭借其社会意义才变得有价值。在创造过程中出现的虚荣心,只会降低它的价值,干扰它的完成。在真正充满创造力的作品中,虚荣心的影响是微不足道的。
然而,在我们时代的社会风气中,要想完全摆脱虚荣心是不可能的。认识到这一事实本身就是莫大的财富。有了这种认识,就触碰到了我们文明的一个痛点:虚荣心正是许多人终身不幸的原因,他们的生活似乎充满了灾难和困境。这些可怜的人无法与任何人相处,无法适应生活,因为他们的全部目的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毫无疑问,他们很容易陷入冲突,因为他们只关心自己在人群中的名声。在人类所经历的最复杂的纠葛中,我们将会发现,最基本的困境就是人们徒劳地试图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当我们努力理解一个复杂的人格时,确定虚荣心的程度、活动方向及为了达到目的所采取的手段,是一种相当重要的技巧。这样的理解将会让我们认识到,虚荣心对一个人的社会感有多么大的危害。虚荣心和对同伴的友情是无法和平共处的,这两种特征永远不能结合在一起,因为虚荣心不允许个体向社会规则低头。
虚荣这种特质注定没有什么好结局。虚荣的发展经常受到来自社会生活的威胁,那都是些合乎逻辑的反对意见。社会生活是不可战胜的绝对法则。因此,虚荣在发展初期被迫隐藏自己,乔装打扮,迂回地实现其目的。虚荣的人总是遭受怀疑的折磨,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实现虚荣心所要求取得的胜利,而就在他思前想后的时候,时光已经匆匆溜走。等到时光流逝之后,虚荣的人又有了新借口,说他从来就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能力。
通常情况下,事情发生的顺序是这样的:一个人追求某种优越的地位,使自己远离生活的激流,而且带着某种不信任,冷眼旁观其他人的活动。由于这种不信任,每个同伴在他看来都是敌人。于是,虚荣的人必须采取既进攻又防守的姿态。我们经常会发现,虚荣的人陷入深深的怀疑,纠缠于一些看似合乎逻辑的重要考虑,后者给了他们一种自以为正确的假象。然而,就在这个考虑的过程中,他们浪费了重要的机会,失去了与生活和社会的联系,放弃了每个人必须完成的任务。
更仔细地观察这些人,我们就会发现一种虚荣的背景,一种想要征服一切人和事的欲望,这种欲望以千变万化的形式反映出来。他们的每一种态度,他们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交往方式,无不表现出这种虚荣心。简而言之,无论我们放眼何处,都会看到这幅虚荣的景象:一些野心勃勃的人在不择手段地追求优越感。由于这种外在表现令人不快,如果虚荣的人足够聪明,意识到他们与其弃之不顾的社会之间的距离,就会千方百计地掩盖虚荣的外在表现。因此我们就会发现,一些看起来极端谦虚的人,实际上是故意忽略外表以表明自己不爱慕虚荣!在一则故事中,苏格拉底曾对一个衣衫褴褛登上演讲台的人说:“年轻的雅典人,你的虚荣心正透过你长袍上的每一个破洞往外探头呢!”
有些人深信自己没有虚荣心。他们知道虚荣藏在更深的地方,但他们只看表面现象。例如虚荣可能表现为:一个人总是要求在他的社交圈子里占据中心位置,必须一直有发言权,他评判一场社交聚会是好是坏的标准,就是自己能否守住中心位置。而有些虚荣的人却从不参与社交,并且尽可能地逃避社交。这种逃避可能会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比如不接受邀请、故意迟到、非要主人百般奉承才肯去,这些都是虚荣的伎俩。还有些虚荣的人,只在特定的情况下才参加社交活动,他们的虚荣就表现在这种“清高”的姿态上。他们还自豪地认为,这是一种值得称赞的品质。还有一些人则希望出席所有的社交聚会,他们的虚荣就表现为显摆自己。
我们不应该认为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因为它们深深扎根于人的心灵。在现实生活中具有上述特征的人,他的人格中肯定没有多少社会感的位置。他更有可能是社会的敌人,而不是朋友。只有妙笔生花的伟大作家,才能描绘出虚荣的种种类型。在这里,我们只能尝试勾勒出其大致轮廓。
我们在所有虚荣之人身上都能发现一个动机,他们为自己确立了一个在今生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他们的目标是超越世界上的所有人,这个目标是其不足感带来的结果。我们可以猜想,任何有明显虚荣心的人,其自我价值感都很低。也许有些人会意识到,每当不足感变得明显的时候,他们的虚荣心就会油然而生。但是,除非他们能有效地运用这一认识,否则单纯的意识仍然无济于事。
虚荣心在一个人很小的时候就出现了。虚荣通常都有一些幼稚之处,因此虚荣的人总给我们留下幼稚的印象。决定虚荣心发展走向的情形是多种多样的。有些孩子感到自己被忽视,因为所受教育的不当,他们觉得自己的渺小令人难以忍受。有些孩子则由于家庭传统而变得傲慢。我们可以肯定,他们的父母也有这种“贵族派头”,以此将自己与他人区别开来,并为此感到自豪。
但是,在傲慢的态度之下,不过是个体试图使自己显得与众不同罢了。他认为自己出生在一个“更好的”家庭,这个家庭拥有“更高级的”审美和情感,并由于自身的血统而注定享有某些特权。对这种特权的要求,也给个体的生活指明了方向,并决定了其行为的类型和表现形式。但由于现实生活很少支持这类人的发展,这些要求特权的人不是遭到敌视,就是被人嘲笑,所以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胆怯地退缩了,过着一种隐居或孤僻的生活。只要他们待在自己的地盘,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他们就能继续自我陶醉下去。而且这种态度还会得到强化,因为他们相信“如果情况有所不同,自己的目标或许早已实现了”。
在这类人中,我们偶尔会发现一些有能力的、杰出的、把自己发展到极致的个体。如果把自己的才能发挥出来,他们可能还算得上有些价值,但为了进一步的自我陶醉,他们误用了自己的才能。他们所提出的与社会积极合作的条件,一般很难得到满足。例如,他们可能在时间上提出无法实现的条件,指出他们曾经做过某事、经历过某事,或者知道某些事情,所以现在是这个样子。或者,他们会根据自己的一套理论制造借口,说其他人曾经做过或没做过某事,所以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的条件不可能得到满足,还缘于一些更加无法成立的理由。例如他们会宣称,如果女性不是现在这样,或者男性都是真正的男人,那么一切都会很顺利!但这些条件是不可能实现的,即使怀着最良好的意愿!因此,我们必须得出结论:这实际上只是一些懒惰的借口,相当于催眠药或麻醉药,使人不再有必要思考被浪费掉的时间。
这些人心中怀着很大的敌意,经常轻视他人的悲伤和痛苦。正是凭借这种方式,他们获得了一种伟大的感觉。深识人性的法国作家拉罗什富科[6]曾说过,大多数人“都对他人的痛苦不太在意”。这些人对社会的敌意经常以一种尖锐、批判的态度表现出来。这些社会的敌人永远在指责、批评、嘲笑、评判和谴责这个世界。他们对一切都感到不满。但是,仅仅辨认出坏东西并谴责它是不够的!人们还必须问自己:“为了使坏东西变得更好,我都做了些什么?”
这些虚荣的人通过一些伎俩使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并用尖酸刻薄的批评来诋毁他人的性格。这样的个体有时会发展出高超的技巧,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在这方面有过特别的训练和实践。在这些人当中,不难找到一些聪明机智、反应敏捷、巧舌如簧的人。但正如其他所有手段一样,人们也可以用机智和敏捷来作怪捣乱,就像讽刺作家用它来嘲讽别人和恶作剧一样。
这些人具有的贬低、轻视和过分挑剔的行为,是他们常见的性格特征的表现,我们称之为“贬低情结”。事实上,这表明了虚荣之人的攻击所指之处,那就是他人的价值和意义。这种贬低他人的倾向,其实就是试图通过降低同伴的价值来制造一种优越感。对虚荣的人来说,承认他人的价值无异于侮辱自己的人格。仅仅根据这个事实,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些意义深远的结论,并了解到虚荣之人的缺陷感和不足感在其人格中是多么根深蒂固。
既然没有人能完全摆脱这一恶习,我们可以利用这里的讨论来制定一个标准。尽管在短时间内,我们还无法根除数千年的传统寖润在我们体内生长的东西,但如果我们能让自己不被有害、危险的偏见蒙蔽双眼,那么我们就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我们既不想成为与众不同的人,也不寻找与众不同的人。我们感到自然法则要求我们伸出双手,与自己的同胞一起合作。在这样一个需要大量合作的时代,个人对虚荣的追求不再有容身之地。正是在我们这样的时代,虚荣的生活态度所引发的矛盾显得尤为明显和突出,因为我们每天都会看到虚荣是如何导致失败的,并最终使虚荣之人遭到社会的唾弃,或者不得不接受社会的同情。虚荣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令人厌恶。不过,我们起码可以寻找一些更好的形式来表现虚荣。这样一来,如果我们一定要虚荣的话,至少可以使之朝着对人类福祉有益的方向发展。
下面这个例子很好地说明了虚荣的作用机理。
一位年轻女子是家里姐妹中最小的那个,从小就娇生惯养。母亲日夜为她操劳,满足她的每一个愿望。这个最小的孩子体质也很虚弱,但由于这种关爱,她的要求达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有一天她发现,只要母亲一生病,就可以对周围的人颐指气使。没过多久,这个年轻的女孩就明白了,疾病可以成为一件很有价值的法宝。
她很快就克服了正常人对疾病的厌恶,而且身体偶尔的不舒服并没有让她感到什么不快。不久,她就在生病方面悟出了门道,只要她想生病就能生病,尤其是当她一心一意想达到某个目的时。不幸的是,她总是渴望达到某个特殊的目的。结果就是,在周围的人看来,她一直在生病。
这种“疾病情结”在小孩和大人身上都很常见,他们会感到自己的权力在增长,能够占据家庭的中心,凭借疾病对家人行使无限的控制。对于柔弱的个体来说,他们以这种方式获得权力的可能性非常大。当然,也正是这些个体发现了这种获取权力的方式,因为他们尝到了甜头,体会到了亲人对自己健康表现出的关心。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还有可能使用某些辅助性把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例如,他一开始故意吃得很少,结果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家人就会竭尽全力给他做美味佳肴。在这个过程中,想要有人一直陪伴自己左右的愿望就产生了。这类人通常无法忍受孤单。仅仅通过感觉身体不适或者处在危险之中,一个人就能够得到至爱之人的关注。这一点之所以能够实现,依靠的是我们对危险情境或者疾病的认同。
这种让自己认同某件事或者某种情境的能力,我们称之为“同理心”。这种情况在我们的梦中就有很好的体现:在梦中,我们感觉某些事情好像真的在发生一样。一旦有“疾病情结”的人掌握了这种获取权力的方式,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制造一种身体不适的感觉。他们做得如此巧妙,以至于没有人能说这是谎言、歪曲或者臆想。我们很清楚,对某种情境的认同可以产生与情境真实存在时相同的效果。我们知道,有些人真的会呕吐,或者真的感到焦虑,就好像他们确实感到恶心或者处于危险之中一样。
但通常情况下,他们产生这些症状的方式会泄露天机。例如,我们谈到的那个年轻女子就声称,她有时候会感到害怕,“我好像随时都可能中风”。有些人能够清晰地想象出一件事,以至于他们真的会失去心理平衡,而且没人能说那是臆想或者装病。这些“生病专家”只要给周围人留下自己在生病(或者至少是所谓的“神经症”)的印象,他们就大功告成了。从那以后,每一个留下深刻印象的人都会待在这个“病人”身边,照顾他,关心他的健康。我们同胞的疾病,是对每个正常人的社会感的呼唤。但我们刚才所描述的那类人却会滥用这一事实,并将其当作自己权力感的基础。
很明显,这种情形与社会生活的法则势不两立,因为社会生活要求我们深切关心同伴。我们会发现,通常情况下,我们所描述的这些人无法理解他人的痛苦或快乐。他们很难不损害周围人的权益,并且对帮助同伴完全不感兴趣。有时,由于他们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并调动了自己在教育和文化上的全部资源储备,也可能会在生活中取得成功。但更多时候,他们只是努力在表面上对同伴的福祉表现出关心。从本质上说,他们行为的基础离不开自恋和虚荣。
我们刚才描述的那个年轻女子无疑就是这样。她对亲人的牵挂似乎超出了正常范围。如果母亲晚了半个小时还没把早餐送到她床前,她就会担心不已。这时候她会叫醒丈夫,非让他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可。渐渐地,母亲就习惯了准时给她端上早餐。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她丈夫身上。作为一名商人,他必须在一定程度上考虑自己的客户和生意伙伴。然而每次他晚回家几分钟,就会发现妻子几乎神经崩溃,焦虑、颤抖,浑身出汗,还会痛苦地抱怨自己几乎担心得要死。可怜的丈夫只好以她母亲为榜样,强迫自己准时回家。
许多人可能会提出异议,说这个女人并没有从她的行为中得到多大好处,而且这些也算不上什么伟大的胜利。我们必须记住,我们所描述的不过是她全部行为的一小部分。她的疾病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告诉我们:“小心!”这个行为是她生活中其他所有关系的索引。她用这个简单的策略,让周围的每个人都接受她的训练,受她支配。在满足她控制周围人的无止境的欲望中,虚荣心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让我们想象一下,这样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所耗费的心力吧!当我们意识到她为此所付出的巨大代价,必然会做出这样的推断:她的态度和行为对她来说完全是一种必需品!除非她的心愿得到无条件的、及时的服从,否则她就无法安宁地生活。但是,婚姻并不仅仅包括让丈夫按时回家。这个女人还用自己专横的行为束缚了无数其他的关系,她学会了如何用焦虑状态来强化自己的命令。她似乎非常关心他人的福祉,但每个人都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她的意志。因此,我们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种牵挂是她满足自己虚荣心的一个手段。
我们经常会发现,这种心灵的态度会发展到相当的程度,以至于一个人意志的实现比他所渴望的东西本身更重要。一个六岁小女孩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
这个小女孩的自我中心达到了极点,她所关心的只是如何实现自己每一个心血来潮的想法。她的行为中充满了想要征服同伴、展示自己权力的愿望。通常,她的行为都会实现这种征服。
她的母亲非常渴望和女儿保持良好的关系,有一次尝试用女儿最喜欢的甜点给她一个惊喜,她把点心送到女儿面前,说:“我给你带来了这种甜点,因为我知道你非常喜欢。”这个小女孩却把盘子摔到地上,一边踩那块蛋糕,一边哭喊道:“可是我不想要,因为这是你给我的;只有在我想要的时候,我才会要。”
还有一次,母亲问她午餐要不要喝咖啡或牛奶。这个小女孩站在门口,非常清楚地小声嘀咕:“如果她说咖啡,我就要牛奶;如果她说牛奶,我就要咖啡!”
这个孩子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得很清楚,但还有很多这一类的孩子,并不会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也许每个孩子都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这种特质,他们会竭尽全力实现自己的意志,哪怕没有从中获得任何好处,哪怕会因为我行我素而遭受痛苦和不幸。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孩子都已经习惯了享受我行我素的特权。如今,这种特权的机会并不难找。其结果是,我们会发现在成年人当中,那些渴望我行我素的人远远多于想要帮助同伴的人。有些人的虚荣达到了极端,他们不会做别人建议的任何事情,即使这是世上最明白不过的事情,即使这是真正关系到他们自身幸福的事情。这些人等不及别人把话说完,就会提出异议和反对意见。还有一些人的意志受到虚荣心的强烈驱使,以至于他们虽然想说“是”,但实际上却说了“不”。
想在任何时候都我行我素,只有在自己的家庭圈子里才有可能,而且也不是总能如愿。在这些人当中,有的人在与陌生人打交道时显得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然而这种关系并不能持久,很快就会破裂,即便寻求长久的关系,也很少能实现。因为生活就是这样,人们总是不断聚集,所以不难发现这样的人:他们赢得了所有人的心,但在赢得人心之后又会弃之不顾。还有许多人总是努力把自己的活动限定在家庭生活圈子之内。上面描述的那个病人就是这种情况。
由于她性格乖巧,外人都觉得她讨人喜欢、人见人爱。但是每次离开家,她都会很快就回去。她会用各种把戏来表明自己想回家的愿望。如果去参加聚会,她就会头疼,因此不得不尽快回家。因为在任何社交聚会上,她都无法保持在家里那种绝对的权力感。既然在家庭生活之外,这个女子无法解决生活中的主要问题,即满足她的虚荣心,所以每当必要的时候,她就会安排一些事情迫使自己回家。
她的情况变得越发严重,以至于每次遇到陌生人,她就会特别焦虑和激动。很快,她连剧院也不能去了。最后,她甚至不能上街了。因为在这些场合,她就失去了那种全世界都屈从于她意志的感觉。她所寻求的那种情形,在家庭之外是找不到的,在大街上更不可能找得到。因此她宣布,除非有“朝臣”陪同,否则她不愿出家门一步。这是她所喜欢的理想情形: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对她关怀备至的人。观察表明,她从小就形成了这种模式。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并且体弱多病,因此必须得到更多的宠爱和照料。她非常愿意做一个被娇惯的孩子,如果不是她的行为与无情的生活环境发生了尖锐的矛盾,她会不惜一切代价维持这个角色。她的不安和焦虑如此明显,到了无可否认的地步,这种状态暴露了一个事实:在解决虚荣心的问题上,她已经偏离了正轨。这种解决方案是不充分的,因为她不愿意屈从于社会生活的条件。最终,她因无力解决这个问题而变得极其痛苦,不得不向医生寻求帮助。
现在,我们有必要揭露她多年来精心构筑的整个生活方式了。我们必须克服巨大的阻力,因为尽管她在表面上求助于医生,她在本质上还没做好改变的准备。她真正想要的是继续像以前那样统治她的家庭,而不用承受在大街上纠缠着她的那种折磨人的焦虑。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医生让她看到,她是自己无意识行为的囚徒,她希望享受这种行为的好处,但又想要避开它的坏处。
这个例子清楚地表明:任何虚荣心只要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持续终生的负担,它会阻碍人的充分发展,并最终使人崩溃。只要病人的注意力仍然只盯着好处,他就无法理解这些事情。也正因如此,许多人相信自己的野心——也许更恰当地说是虚荣心——是一种有价值的性格特征。因为他们并不明白,这种性格特征会使一个人永不满足,失去安宁,无法安睡。
为了证明这一观点,让我们再来看另外一个例子。
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要参加期末考试了。但他并没有出现在考场上,因为他突然对这门课失去了兴趣。他被一种不愉快的情绪所困扰,他贬低自己的价值,并且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以致最终无法参加考试。他的童年回忆中充满了对父母的指责,他们对他的发展缺乏理解,这显然阻碍了他的成长。在这种情绪的作用下,他认为所有的人都毫无价值,他对他们也不感兴趣。就这样,他成功地使自己成了一个离群索居的人。
虚荣心被证明是这一切背后的动力,不断地给这个年轻人提供借口和托词,使他逃避对自己能力的任何检验。现在,就在期末考试之前,他被那些强迫性的想法打败了,遭受着缺乏动力和怯场的折磨,这些使他完全无法参加考试。所有这些对他而言都极为重要,因为这样一来,即使他现在没有取得任何非凡的成绩,他的“人格感”(即他的自我价值感)仍可以得到保全。他一直都把这道“护身符”带在身边!有了这道符,他就是安全的。他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是疾病和不幸的命运,决定了他一事无成。
在这种态度中,我们看到的是另一种形式的虚荣,它阻止一个人检验自己。虚荣促使他在考验自己能力的关键时刻选择了绕道而行。他想到在失败中将要失去的荣耀,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他已经掌握了那些从不相信自己能做决定的人的秘密!
我们的病人就属于这一类人。他关于自己的报告表明,事实上,他一直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每当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他总是犹豫不决、畏缩不前。如果我们只关注对动作和行为模式的研究,就能从这种姿态中看出:他想要停下来,想给自己的前进踩刹车。
他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男孩,他还有四个妹妹。此外,他还是家里唯一被指定上大学的人。可以说,他是家里关注的焦点,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父亲从不放过任何激发他野心的机会,而且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他将来会成就什么样的伟大事业。这个男孩想要胜过世界上所有的人,这个目标一直摆在他的眼前。而现在,他的心中充满了不确定和焦虑,不知道能否完成等待着自己的任务。这个时候虚荣拯救了他,为他指明了退路。
这就向我们表明,在野心勃勃的虚荣心的发展过程中,个人进步已经注定是不可能的。虚荣心和社会感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无法逃脱。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看到,虚荣心从童年开始就不断冲破社会感,试图走上孤立的道路。这使我们想起了这样一种人:他根据自己的幻想勾勒出一座陌生城市的蓝图,然后在那座城市中漫步,根据那幅蓝图寻找想象中的建筑。自然,他永远也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东西!而可怜的现实往往成了罪魁祸首。这就是自私、虚荣之人的大致命运。他试图通过权力、诡计或背信弃义,在他与同伴的所有关系中践行自己的准则。他寻找机会来证明别人是错的,或者此刻正在犯错。当他成功地证明——至少是向自己证明——他比同伴更聪明或更优秀时,他会感到非常高兴。但他的同伴对此毫不理睬,他们会接受挑战,跟他较量一番。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当战斗结束时,我们这位虚荣的朋友都对自己的正确性和优越性深信不疑。
这都是些廉价的把戏,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到他所相信的什么东西。在我们的病例中,这个年轻人本应该去学习,接受书本上的智慧,或者应该参加考试并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价值,但他却由于错误的观点而夸大了自己的缺陷和不足。因此,他错误地估计了这种情势,认为自己人生中全部的幸福和成功都危在旦夕。结果,他必然会陷入一种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紧张状态之中。
对他来说,每一次接触都显得无比重要。每一次讲话,甚至每一句话,他都根据自己成功或失败的立场来评估。这是一场持久的战斗,最终使一个将虚荣、野心和虚假希望作为其行为模式的人陷入新的困境,并剥夺了他生活中所有真正的幸福。只有那些接受生活条件的人,才能获得幸福,而当这些不可避免的条件被搁置一旁时,他就挡住了自己通往幸福和快乐的所有道路,也无法做到对别人来说意味着幸福和满足的一切事情。他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梦想着自己比他人优越并支配他人,尽管他知道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
如果他拥有这样的优越感,就会很容易找到许多乐意与他竞争的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没有人愿意被迫承认他人的优越性。现在剩下的就是这个可怜的人对自己神秘莫测的判断了。当一个人置身于这种生活模式时,他很难与同伴取得任何联系,也很难取得任何真正的成功。这场游戏中没有赢家!每个玩家都受到了攻击和伤害。他们的苦命之处就是时时刻刻都要表现得伟大和优越!
如果一个人的名誉是通过为别人服务而得来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的荣誉是自然获得的,就算有人反对这种荣誉,这种反对也没什么分量。他可以继续享有这种荣誉,因为他没有在虚荣心上押任何赌注。因此,关键在于一个人是否有自私的态度,是否想不断抬高自己的人格。虚荣的人总在期待着什么,或意欲得到什么。将虚荣的人和一个社会感发展良好的人进行比较,你会立刻发现他们在性格和价值上的巨大差异——后者终其一生都在追问:“我能给予什么?”
于是,我们得出了一个数千年来尽人皆知的结论。《圣经》中有句名言表达得很明白:“施比受更有福。”如果我们仔细思考这句话的含义——这是对人性的伟大经验的表达——我们就会认识到,这里强调的是给予的态度和心境。正是这种给予、服务或帮助的心境,本身带着某种补偿和心灵和谐,就像来自神的恩赐回报给那些付出的人!
另一方面,索取的人通常不会感到满足,他们为了幸福快乐,一心想着自己还必须得到什么,必须拥有什么。索取的人从不关心别人的需求和需要。对他们来说,别人的不幸就是他们的欢乐,在他们的心灵中没有与生活和谐一致、和平共处的概念。他要求别人不折不扣地服从自己的利己主义所制定的规则。他要求一个与众不同的天堂,一种不同的思维和感受方式。简而言之,他的贪得无厌和骄傲自大,就像他身上的其他特征一样令人厌恶。
还有其他更为原始的虚荣形式:这些虚荣的人穿得花里胡哨,自以为很重要,把自己打扮得像猴子一样哗众取宠,就像那些原始部落中的首领在头发上插上特别长的羽毛,以显示自己的荣耀一样。许多人最大的满足就是穿得漂漂亮亮,紧跟最新的时尚。这些人所佩戴的各种装饰,就像交战时的旗帜、徽章或武器一样,表明了他们的虚荣心。如果理解正确的话,其目的是把敌人吓跑。
有时候,这种虚荣心会通过情色标志或者文身来表达,这在我们看来是很轻浮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感觉到,这个人努力想要给别人留下印象,尽管他只能以厚颜无耻为代价。对有些人来说,厚颜无耻的行为也会给他们带来伟大感和优越感,还有一些人会在表现冷酷、野蛮、固执或孤立时,产生这样的感觉。事实上,这些人与其说是无礼的,不如说是脆弱的,他们的冷酷不过是一种装腔作势。
尤其在一些男孩子身上,我们发现他们似乎缺乏感情,实际上这是对社会感的一种敌对态度。受这种虚荣心驱使的人,他们只想着让别人受苦。如果让他们表现出同情心,他们会觉得受到了侮辱。这样的诉求只会使他们的态度更加冷酷。我们见到过这样的例子:父母责怪孩子,请孩子理解他们的痛苦,而这个孩子却从他们的痛苦表现中获得了一种优越感。
我们已经提到过,虚荣心喜欢将自己伪装起来。虚荣的人想要统治别人,必须先蒙骗他们,才能驯服他们。因此,我们绝不能让自己被虚荣之人表现出来的和蔼、友善和乐于交往的态度所欺骗,也不要相信他不是一个正在寻找征服对象和维护个人优越感的好战分子。在这场战斗的第一阶段,他必须使自己的对手感到放心,用甜言蜜语哄骗对方,令其放松警惕。在第一阶段的友好接触中,人们很容易会相信攻击者是一个有强烈社会感的人。幸好在第二阶段,攻击者的面纱会被揭开,让我们明白自己的错误。这些人总是让我们感到失望。我们认为他们有两副面孔,实际上只有一副面孔,这副面孔看起来和蔼可亲,却给我们带来极大的痛苦。
这种交往的技巧发展到极致时,会类似于一种“勾魂”的游戏。在这种游戏中,极度奉献的特征非常明显,为的是保证大获全胜。这些人能言善辩地谈论仁爱之心,似乎一举一动都表现出对同伴的爱。然而,这一点通常以太过明显的方式表现出来,以至于真正了解人类心灵的人会变得警惕。一位意大利犯罪心理学家曾说过:“当一个人的态度好到超过了一定限度,当他的仁慈和博爱太过明显的时候,我们就有理由表示怀疑了。”
当然,我们必须有所保留地接受这句话,但我们也可以非常肯定地说,这个观点是有一定道理的。一般来说,我们很容易辨认出这种类型的人。对任何人来说,溜须拍马都是令人不快的。它很快就会让人感到不舒服,我们必须提防利用这种奉承方式的人。我们应该倾向于禁止野心勃勃的人使用这种方法,最好选择一种不同的方法和更温和的技巧!
在本书的第二部分中,我们将会讨论那些经常使人偏离正常心理发展的情形。从教育的角度来看,困难在于我们面对的是这样的情况,即那些孩子对他们所处的环境采取了一种好战的态度。即使老师知道自己的职责,这份职责植根于生活的逻辑,但他无法把这种逻辑强加给孩子。要做到这一点,唯一可能的办法似乎就是:尽可能地避免任何交战的局面,不要把孩子当成受教育的客体,而要将他们当成教育的主体,就好像他是一个与老师完全平起平坐的成熟个体。
这样一来,孩子就不会轻易形成错误的看法,认为自己处在压迫之下,或者受人忽视,并由此认为有必要与老师进行战斗。基于这种战斗的立场,我们文明的错误野心会自动发展起来,这种野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我们的思想、行为和性格特征,从越来越纠缠不清的关系到失败的人格,最后导致个体完全瓦解崩溃。
童话是我们所有人了解人性的重要来源,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展示虚荣心危险性的例子。我们在这里必须回顾一个童话故事,它入木三分地刻画了不受约束的虚荣心将如何导致人格的自动毁灭。这就是俄国作家普希金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7],故事内容是这样的:
一位渔夫捕获了一条金鱼,他同意给这条鱼自由。而这条鱼出于感恩的心,答应满足渔夫的一个愿望。渔夫的愿望很快实现了。然而,渔夫的妻子却野心勃勃,贪得无厌。她要求渔夫改变她卑微的身份,让她成为公爵夫人,后来她又要做女王,最后她竟然想成为神灵!她一次又一次派丈夫去找那条金鱼,直到最后,金鱼对她的请求大为光火,永远地抛弃了渔夫。
虚荣和野心的发展是无止境的。有趣的是,在童话故事中以及在狂热追求虚荣的人身上,我们会看到对权力的追求往往表现为对上帝形象的渴求。我们很容易发现,虚荣的人会表现得他好像就是上帝一样(这发生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或表现得他好像是上帝的助手,或提出只有上帝才能实现的愿望。这种表现方式和这种对上帝形象的追求,是他所有活动中都存在的那种倾向的极端表现——实际上,这是一种想要超越自己人格界限的渴望。
在我们这个时代,有许多证据都可以表明这种倾向的存在。许多人对招魂术、灵学研究、心灵感应以及类似活动感兴趣,他们其实就是渴望超越人类的界限,希望拥有人类不具备的能力,想要让自己超越时间和空间,就像在与鬼魂或死人灵魂交流时那样。
通过进一步研究我们就会发现,有相当一部分人想要在上帝身边谋取一席之地。还有许多学校的教育理想是培养出上帝一般的人。在过去,这确实是所有宗教教育的自觉理想。现在,对于这种教育的结果,我们只能感到恐惧。我们必须寻找一个更合理的理想。但可以想象,这种倾向在人类身上是根深蒂固的。
除了心理上的原因,事实上,很大一部分人对人性的最初认识来自《圣经》中的警句。《圣经》宣称,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被创造的”。我们可以想象,这种观念会在孩子的心灵中留下多么重要和多么危险的后果。毫无疑问,《圣经》是一部经典作品。在你的判断力成熟之后,你可以不断地阅读它,并惊讶于其中所蕴含的智慧。但我们最好不要用它来教育孩子,至少不要不加任何评论地教给孩子。只有这样,孩子才可能学会满足于现实生活,不会仅仅因为他是“按照上帝的形象被创造的”,就认为自己拥有各种魔法力量,就要求每个人都成为自己的奴隶!
与这种对上帝形象的渴望密切相关的,是童话里的乌托邦理想:在这个乌托邦中,每一个梦想都能成为现实。孩子们很少会相信这些童话场景是真实的。然而,如果我们认识到孩子对魔法的极大兴趣,就不会怀疑他们是多么容易被魔法所吸引,多么容易沉迷于这种幻想之中。在某些人身上,魔法的观念以及对他人施加影响的想法异常强烈,甚至到老也不会消失。
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没有哪个男性能摆脱这样的想法:这像是一种迷信,认为女人可以对男人施加魔法般的影响。我们可以看到,许多男性表现得好像他们受到了性伴侣的魔力影响。这种迷信会将我们带回一个旧时代,这种信仰在当时比今天更坚定。在那些日子里,女人会因为一个随便的借口,就被人们认为是女巫或者魔法师。这种偏见在几十年里像噩梦一样笼罩着整个欧洲,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欧洲的历史。如果我们回想起有上百万女性都是这一谬见的受害者,就不能再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一种无害的错误,而必须把这种迷信的影响与宗教法庭或世界大战所带来的惨状相提并论。
通过滥用宗教崇拜来满足个人的虚荣心,与人们对上帝形象的渴求如出一辙。我们只需要指出,对一个遭受精神创伤的人来说,远离其他人,与上帝进行私密谈话,是何等重要!这样的人会认为他与上帝靠得很近,而这个上帝,由于礼拜者虔诚的祈祷和正统的仪式,必定会亲自关怀子民的幸福。这样的宗教把戏通常与真正的宗教相去甚远,在我们看来,这是纯粹的精神病理障碍。我们曾听到一个人说:除非他做了明确的祈祷,否则便无法入睡,因为如果他没有把这份祷告传向天国,在某个地方就会有人遭遇不幸。
要理解这种观点的脆弱性,我们只需要对它做一个反向推论,然后进行解释。在这个例子中,这个推论就是:“如果我祈祷,他就不会受到伤害。”这种方法可以让一个人轻易获得魔法般的伟大感。通过这种小把戏,一个人确实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成功地转移另一个人生活中的不幸。在这些宗教信徒的白日梦中,我们可以看到类似的超越人性范畴的活动。这些白日梦揭露出,空洞的姿态和华丽的行为并不能真正改变事情的本质,只能在做梦者的幻想中成功地阻止他接触现实。
在我们的文明中,有一样东西似乎具有神奇的力量,那就是金钱。许多人都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因此,他们的野心和虚荣只关注金钱与财富,这并不奇怪。现在,我们可以理解他们对世俗财富无休止的追求了。在我们看来,这几乎是病态的。这不过是虚荣的另一种形式,企图通过积累财富来产生一种类似于魔法的力量。
一个极其富有的人虽然拥有足够的财富,但还是继续追求金钱,在开始患上妄想症之后承认:“是的,你知道,金钱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引诱我的魔力!”这个人明白这一点,但还有许多人不敢弄清楚。如今,拥有权力与拥有金钱和财富如此紧密相关,而且在我们的文明中,为金钱和财富而奋斗看起来如此自然,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事实:许多人只顾追逐金钱,是受了虚荣心的驱使。
最后,我们再展示一个案例,它将说明我们之前讨论过的每一个方面。与此同时,它还会使我们了解另一种特别的现象,即虚荣心在违法犯罪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这个案例涉及一对姐弟。
弟弟被认为缺乏天赋,姐姐则以才华出众闻名。当弟弟无法维持这场竞争时,他放弃了比赛。尽管每个人都试图为他扫清道路上的障碍,他还是退到了幕后。与此同时,他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即承认自己没有天赋。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他,姐姐总是能轻易克服生活中的障碍,而他只适合做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就这样,由于姐姐所处的优势,人们总认为他天资不足,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他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进了学校。他的生涯就是一个悲观失望的孩子所走的道路,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发现和承认自己的无能。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想再被迫扮演一个蠢男孩的角色,他想要被当作一个成年人来对待。十四岁的时候,他就经常参加成年人的社交活动,但深深的自卑感使他感到如芒在背,迫使他考虑如何才能表现得像一位成熟的绅士。
就这样,有一天他走进了一家妓院,此后就一直在那里流连忘返。由于逛妓院要花很多钱,而他又想做一个成年人,这使他无法伸手向父亲要钱,于是他开始在必要时偷父亲的钱。他对这些偷窃行为丝毫也不感到痛苦,反而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像个成年人了,替他父亲打理钱财。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直到有一天他在学业上遭遇了严重的失败。他要被迫留级了,这将证明他的无能,而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一点。
于是就发生了以下事情:他突然感受到了懊悔和良心上的痛苦,这更严重地干扰了他的学习,但也使他的处境得到了改善,因为现在如果他失败了,他就有了向世人解释的借口。这种悔恨之情让他十分痛苦,任何一个遇到类似情况的人都会学业失败。与此同时,他的学习还受到注意力不集中的妨碍,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思考其他事情。一天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到了晚上上床睡觉时,他心里想着自己已经努力学习了,尽管实际上他并没花什么心思。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帮助了他继续扮演这个角色。
他被迫早早起床,结果一整天都昏昏欲睡、疲惫不堪,根本无法专心学习。这样一来,谁也不能要求他和姐姐竞争了!现在,应该负责的不是缺乏天赋,而是他的懊悔、他良心上的痛苦,这些让他不得安宁。最终,他全副武装起来,没有什么能伤害他了。如果他失败了,那也是情有可原,没有人能说是因为他天赋不足。如果他成功了,那就是对他能力的确凿证明。
看到这些把戏的时候,我们可以肯定,虚荣是这一切的根源。在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为了避免被人发觉所谓的“天赋不足”(其实并非如此),一个人甚至会甘心冒着违法犯罪的风险。野心和虚荣在生活中制造了如此复杂的局面,使人误入歧途。它们剥夺了一个人生活中所有的坦率和正直、所有的快乐和幸福。而我们仔细研究就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忌妒
忌妒是一种引人关注的性格特征,因为它出现的频率非常之高。我们所说的“忌妒”不仅指恋爱关系中的忌妒,也指存在于其他所有关系中的忌妒。因此,在童年时期,我们发现孩子会因为争强好胜而产生忌妒心理,这些孩子还可能会发展出野心,并以这两种特征来表明他们对世界的敌对态度。忌妒是野心的“姊妹”,是一种可能会伴随终生的性格特征,它源于被忽略和被歧视的感觉。
当弟弟或妹妹出生后,孩子们的忌妒几乎普遍存在,因为弟弟或妹妹要求父母给予更多的关注,年长的孩子会觉得自己像被废黜的国王。那些在弟弟妹妹出生之前还沐浴在父母爱的阳光下的孩子,会变得尤为忌妒。下面这个小女孩的案例,将表明这种忌妒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她在八岁之前已实施了三次谋杀!
这个小女孩有点发育迟缓,加上身体虚弱,家里人不让她做任何事情。因此,她发现自己的处境比较愉快。在她六岁那年,这种令人愉快的处境突然发生了变化,她有了一个妹妹。她的心灵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她用残忍的仇恨来迫害自己的妹妹。父母不能理解她的行为,对她变得严厉起来,试图让她知道要为每一个不当行为负责。
有一天,在这一家人居住的村庄旁的小河里,人们发现了一个被溺死的小女孩。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发现又有一个女孩被淹死了。最后,我们这个病人在将第三个孩子扔进河里的时候被当场抓住了。她承认自己是凶手,被送进精神病院接受观察,最终被送到一家疗养院接受教育。
在这个案例中,这个小女孩对自己妹妹的忌妒转移到了其他小孩身上。我们注意到,她对男孩子并没有敌意,而仿佛在那三个被杀害的女孩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她企图在谋杀行为中满足自己的报复欲,报复自己所受到的忽视。
当家里有多个兄弟姐妹时,更容易出现这种忌妒表现。众所周知,在我们的文明中,女孩的命运并不诱人。当她看到弟弟来到这个世上,受到更热情的欢迎,得到更多的照料和重视,拥有女孩无法享受的各种好处时,她很容易感到气馁。
这样的关系自然会导致敌意。一个姐姐可能会像妈妈那样,对年幼的弟弟表达她的爱,但是从心理上来说,这与第一个案例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一个姐姐以母亲的态度对待弟弟妹妹,那么她就重新获得了我行我素的权力地位,这使她能够从危险的处境中创造出有利的条件。
兄弟姐妹之间过于激烈的竞争,是家庭中出现忌妒最常见的原因之一。一个女孩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她就会坚持不懈地去征服自己的兄弟们。由于她的勤奋努力,她常常会成功地超越男孩子。在这件事上,大自然也助了她一臂之力。在青春期,女孩在精神和身体上都比男孩发育得更快,尽管这种差异在随后的几年里会逐渐拉平。
忌妒有成百上千种形态。在对他人的不信任和伏击中,在对同伴的批评和谩骂中,在对被忽视的持续恐惧中,我们都能看到忌妒的身影。至于这些表现方式中的哪一种会突显出来,完全取决于个体先前为社会生活所做的准备。一个人的忌妒可能表现为自我伤害,也可能表现为极度的固执。破坏他人的兴致,毫无目的地反对,限制别人的自由,以及随后对他人的征服,都是这种性格特征多变的表现形式。
给别人设定一套行为准则,是忌妒的惯用伎俩之一。当一个人试图将某种爱情规则强加给自己的伴侣,当他在所爱的人周围筑起一道墙,或者规定对方该看哪里、该做什么、该想些什么时,他就是在根据这种特有的心灵模式行事。忌妒还可以被用来贬低和责备他人,而这些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它想要剥夺他人的意志自由,使对方墨守成规,或者束手听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涅朵奇卡·涅茨瓦诺娃》中,我们可以看到对这种行为的精彩描述。在这部小说中,一个男人成功地压迫了他的妻子一辈子,从而表现了对她的控制和支配,他所采用的就是我们刚才讨论过的手段。因此我们看到,忌妒也是一种特别明显的追求权力的形式。
嫉羡
只要有对权力和支配的追求,我们就会发现嫉羡这种性格特征。个体与其不切实际的目标之间的鸿沟,以自卑情结的形式表现出来。自卑感压迫着一个人,对其整体行为和生活态度产生极大的影响,使人觉得他离自己的目标还有一段很长的路。他对自己的低评价、对生活的持续不满,都是这种感觉的可靠指标。他开始花时间衡量别人的成功,开始介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或者关注别人取得了什么成就。他总是有种被忽视的感觉,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实际上,这种人可能比其他人拥有更多。
这种被忽视感的各种表现,表明一个人的虚荣心未得到满足,他想比邻居拥有更多,甚至想要得到一切。这类嫉羡的人不会说自己想要得到一切,因为社会感的实际存在阻止了他们产生这些想法。但是,他们会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想要似的。
在不断衡量他人成功的过程中产生的嫉羡,并不会让一个人获得更多的幸福。社会感的存在导致了人们对嫉羡的普遍厌恶,然而却很少有人不嫉羡他人。没有人能完全摆脱嫉羡。当生活一帆风顺的时候,这种嫉羡通常表现得不明显。但当一个人遭受苦难,感觉自己受到压迫,缺少金钱、食物或温暖时,当他对未来的希望变得暗淡,看不到自身困境的出路时,嫉羡便粉墨登场了。
今天,我们人类尚处在文明的开端。虽然我们的伦理和宗教禁止嫉羡的感觉,但是我们的心理还不够成熟,还不能完全摆脱嫉羡。我们很容易理解穷人对别人的嫉羡。如果有人能证明自己即使处于穷人的地位也不会产生嫉羡,那反倒令人难以理解了。关于这一点我们要说的是:我们必须在人类心灵的当代处境中考虑这一因素。事实上,只要人们的活动受到太多限制,嫉羡便会随之出现。但是,当嫉羡以我们无法认同的最令人厌恶的形式出现时,我们并不知道如何消除这种嫉羡以及相伴随而来的仇恨。
对生活在我们社会中的每个人来说,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我们不应该考验这种嫉羡的倾向,也不应该去激发它,而且我们应该足够机智,不要强化任何可能出现的嫉羡感觉。的确,这种做法不会使情况出现任何好转。但是,我们至少可以对一个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应该在同伴面前炫耀哪怕稍纵即逝的优越感。这样做很容易伤害到他人。
嫉羡这种性格特征的产生,反映了个体和社会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没有人能够凌驾于社会之上,或者展示他对同伴的权力,同时又不引起那些想阻止他成功的人的反对。嫉羡迫使我们制定出各种措施和法规,目的就是确立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最终,我们理性地得出了一个在直觉上就能感受到的论点,即人人平等的法则。如果违反这条法则,就会立刻引起敌对和混乱。这是人类社会的基本法则之一。
实际上,有时候我们从一个人的面容中,就可以轻易地看出嫉羡的表现。在人们经常用来描绘嫉羡的形象语言中,往往会提到与之相伴随的生理现象。人们会说嫉羡使人脸色“发绿”或“发白”,其实就是指出了嫉羡会影响个体的血液循环。嫉羡的生理反应会表现为外周毛细血管的收缩。
从教育的角度来说,对于嫉羡,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既然我们无法完全消灭它,就必须使之对我们有益。我们可以给它提供一条渠道,让它产生正面效果,同时又不会对心灵生活造成冲击。这一方法既适用于个人,也适用于群体。就个人而言,我们可以建议他从事某种职业来提高他的自尊。在群体方面,对于那些感觉受到忽视的国家,我们则要为其指出发展未开发的内在力量的新途径。
一个终生都在嫉羡别人的人,对社会生活是毫无益处的。他所感兴趣的只是从别人那里拿走一些东西,只想以某种方式剥削、打扰别人。同时,他还倾向于为自己没有实现的目标寻找借口,并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他人。他会成为一个好斗、捣乱的人,对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完全不感兴趣,不会做任何对他人有益的事。由于他很少花费心思去同情别人的处境,所以他对人性知之甚少。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带来痛苦而感到自责。嫉羡甚至会使一个人因为同伴的痛苦而感到快乐。
贪婪
我们经常发现,贪婪与嫉羡密切相关,相伴相随。我们这里所说的“贪婪”,不仅指在囤积金钱方面的贪心,亦指更为一般意义上的贪心,比如不能给他人带来快乐,对社会和他人表现出贪得无厌的一面。贪婪的人会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墙,以保护自己拥有的那点可怜的财富。一方面,我们认识到贪婪与虚荣、野心有关;另一方面,我们发现它与嫉羡也有联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所有这些性格特征通常都是同时存在的。因此,每当我们发现其中一种性格特征,就可以宣称其他特征也存在,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读心术。
在今天的人类文明中,几乎每个人都会露出贪婪的迹象。一般人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用夸张的慷慨来掩盖或隐藏它。这种慷慨就相当于一种施舍,以牺牲他人的人格为代价,试图通过慷慨的姿态来提高自己的存在感。
在某些情况下,当贪婪被引向某种生活方式时,它实际上是一种有价值的品质。一个人可能会吝啬自己的时间或劳动,在这个过程中,他确实能完成大量的工作。今天我们在科学和道德上都特别强调“惜时”,甚至要求每个人在时间和工作上都厉行节约。这在理论上听起来固然很好,但当这种观点应用于实际时,我们却经常发现它服务于一些人的优势和权力的目标。这个从理论上得出的观点常常被人误用,对时间和劳动的贪婪往往会导致人们将实际的工作负担压到别人肩膀上。
对此我们只能像对待其他所有活动一样,以其普遍有效性作为标准来做评判。我们这个技术时代的特征之一就是人被当作机器,生活的法则被当作技术的法则。在这种情况下,这些法则常常是合理的,但就人类而言,它们最终会导致孤立、疏离以及人际关系的破裂。因此我们最好调整自己的生活,让我们宁愿给予而不是囤积。这是一条不能脱离其背景的法则,我们不能运用这条法则来损害他人的利益。事实上,如果将人类的共同福祉放在心上,我们是不可能去危害他人的。
仇恨
我们经常会发现,仇恨是好战之人的一种特征。仇恨倾向常常在童年期就会出现,可能会达到相当强烈的程度,比如勃然大怒。它也可能以一种温和的形式出现,比如唠叨和挑剔。一个人挑剔和仇恨的程度可以很好地反映他的人格。明白了这个事实,我们就会对一个人的心灵有更多了解,因为仇恨和恶意会给他的人格染上独特的色彩。
仇恨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表现出来。它可以指向一个人必须完成的各种任务,比如反对某个人、某个国家、某个阶级、某个种族或者某种性别。仇恨不会公然表现出来,而是像虚荣一样知道如何伪装自己,例如以一种普遍的批判态度表现出来。仇恨也可能会破坏一个人所有的人际接触的机会。有时候,一个人的仇恨可能会突然显露出来,宛如一道闪电划过。这种情况曾经发生在我们的一位病人身上。这位病人虽然被免除了兵役,但他告诉我们,他非常喜欢阅读关于残酷屠杀和伤害他人的报道。
在犯罪行为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情形。形式比较温和的仇恨可能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扮演着主要角色,其表现形式不一定是无礼或恐怖的。悲观厌世就是这样一种“蒙面”的仇恨形式,其中隐藏着对人类的强烈敌意。有些哲学流派充斥着敌意和厌世情绪,我们甚至可以将其等同于更粗鲁的、不加掩饰的残忍和野蛮的敌对行径。在一些名人传记中,这层“面纱”有时会被揭开。比起思考这些字句所揭示的真相,更重要的是记住:仇恨和残忍有时会出现在一位艺术家身上,而身为艺术家,如果要创作出真正的艺术作品,就应该站在人道的立场上。
仇恨带来的诸多后果随处可见,在这里我们就不一一考察了。如果要展示每一种性格特征与一般厌世情绪之间的所有关系,可能会离题太远。在此暂举一例,如果一个人没有某种厌世情绪,可能就不会选择某些职业和工作。格里尔帕策[8]曾经说:“一个人的残忍本能在他的创作中得到了令人满意的表达。”这绝不是说,从事这些职业的人心中必然带着仇恨。恰恰相反,当一个对人类怀有敌意的人决定从事某种职业(比如军旅生涯)时,他所有的敌意倾向都会受到引导,以符合我们这个社会体系——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这是因为他必须服从自己的组织,必须与从事同一职业的人建立联系。
将敌意伪装得特别好的一种形式,是那些属于“过失犯罪”范畴的行为。对他人或钱财的“过失犯罪”,其特征是过失的个体忽略了社会感所要求的一切考量。这个问题在法律层面引起了无休止的讨论,但从来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澄清。不言而喻,所谓“过失犯罪”的行为并不完全等同于罪行。如果我们将一只花盆放在窗户的边缘,轻微的震动使它落到了路人的头上,这与我们拿起花盆直接扔到别人头上是不同的。但某些个体的过失犯罪行为明显与犯罪有关,这是我们理解人类的另一个关键所在。
在法律上,过失犯罪的行为通常并非有意为之,这个事实也被认为是可减轻罪责的情节。但毫无疑问,无意识恶意行为与有意识恶意行为一样,都建立在同等的敌意之上。在观察孩子们的游戏时我们总能注意到,有些孩子不太关心别人快乐与否。我们可以肯定,他们对同伴并不友好。我们应该等待进一步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但如果我们发现,每当这些孩子在一起玩耍时总会有一些不幸发生,那我们就必须承认,这个孩子没有将同伴的快乐放在心上。
关于这一点,需要特别关注一下我们的商业活动。商业似乎无法向我们证明过失和敌意之间的相似性。商业人士对竞争对手的利益几乎毫不在意,也很少关心我们认为至关重要的社会感。许多商业活动都建立在这样一种理论之上:任何一名商人的优势只可能来自另一名商人的劣势。一般来说,这样的活动并不会受到惩罚,尽管其中包含有意识的恶意。这些日常的商业活动就像过失犯罪一样缺乏社会感,会毒害我们的整个社会生活。
即使怀着良好意图的人,在商业的压力之下也必然会尽可能地保护自己。我们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这种个人保护通常伴随着对他人的伤害。我们之所以关注这些问题,是因为这解释了在商业竞争压力之下运用社会感的困难性。我们必须找到某种解决办法,使每个人为了共同福祉而进行的合作变得更容易,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困难重重。事实上,人类的心灵一直在自动运作,努力建立一种更好的秩序,以便尽可能地保护自己。心理学必须努力跟上并弄清这些变化,不仅是为了理解商业关系,也是为了理解那些在发挥作用的心灵器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知道个人和社会未来将如何发展。
过失行为在家庭、学校和生活中普遍存在,我们可以在大多数场所中发现它的身影。时不时就会有一个从来不为同伴考虑的人登上新闻头条,这种人自然逃不过惩罚。一个人不顾及他人的行为,通常也会给自己带来不快。有时候,这种惩罚可能在许多年之后才会出现。正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过去那么长时间,那些从未尝试对自己行为有所收敛的人,那些不理解因果报应的人,可能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因此有人会抱怨,这是他不该承受的不幸!实际上,他不幸的命运可以归咎于这样一个事实:其他人不愿再忍受这位同伴的肆无忌惮,放弃了他们善意的努力,并且抛弃了这位同伴。
尽管有许多理由可以为过失行为辩护,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本质上都是厌世的表现。例如一名司机超速驾驶,撞倒了别人,却辩解说自己有一个重要的约会。我们将认识到他是这样一个人:将琐碎的个人事务置于同伴的福祉之上,因此忽略了自己给他人带来的危险。个人事务和社会福祉之间的差距,是衡量他对人类的敌意的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