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镇

十个日夜后。

月镇,位于赤霄峰的西南面,地势南高北低,此处屋宇楼阁布局紧密,按南到北纵轴排列,若至上而下俯瞰,其势如一轮半月。

门派武道中人,大多居住于北峰楼宇水榭之中,也称青宛峰,潜修武道,而这里则是住着除了部分武者之外,更多是普通百姓,俨然依附苍云派存在。

月镇在正南面,安翊伤势尚未好全乎,所以步伐并不快,一路慢悠悠,下了山后,前方道路渐渐平缓,便向着月山庶役堂而行。

一个时辰后,安翊来到月山,映入眼帘处屋舍连绵,仿佛偌大繁华城镇,街道纵横阡陌,来往人流如潮,形形色色。

足有千数之众,除了东家弟子,还有南州地界的商旅走卒,乡绅门阀之流,形形色色交织成景。

“香喷的包子,馅大皮薄,三文钱一笼,管饱哟~”

“湛云山特产,新鲜水果,品种多样,甘甜可口,不容错过。”

周边人流熙熙攘攘,声音嘈杂入耳,安翊辨明方向,在街道市集中穿行,随意问询一位推车小摊的大叔,向着中街而去。

庶役堂立于月镇中枢所在,地势递增处牌坊醒目,此地院舍楼阁占地广大,来到近处,安翊便见“庶役堂‘三字匾额横挂在阁院前沿。

安翊进入庶役堂,向着一位庶役师兄道明来意,便被人领着走向一位清瘦的中年执事,忙碌不停,明显正在理事。

此执事姓张,性子处事圆滑,武道修为不高,由于日常庶务繁锁庞多,看似挂着执事之名,却是以耗资历与心血换来的,所以与武道绝缘,凡事需要亲力亲为。

中年执事瞧了眼安翊一眼,态度不冷不淡地道:“庶役堂不比弟子院清静,活种极多,不过需要一技之长,而非匹夫之勇,你便……先从苦力干起。”

那武考之事就发生在眼前,他当然知晓安翊的丁等弟子身份,如今还不是到了这庶役堂到他治下?若不打压下,这小子凭着暗劲修为,辫子还得翘上天去?

不过其中还是要讲究分寸,若是明晃晃针对那就太拙劣,林执事太清楚如何软刀子磨人。

其实林执事对谁都这样,谁在他这个位置都会如此行事。

杂役弟子的俗务很多很杂,形形色色的杂役不如外门弟子那般风光自在,但这里却更像向一处人间,演义着人间百态。

杂役弟子担着门派基础建设的重担,朗中,伙夫,猎户,石工,木匠,铁匠,还是有苦力等等,都在其中。

所谓的一技之长,便是跟着杂役中老师傅,高资历的前辈学手艺,也有上下之分,若学成有道,那日子也不定差过外门弟子几分。

这手艺是能真吃一辈子。

苍云派以武立门,掌握资源渠道与分配,占据南州湛云山一处钟灵之地,经营二百多载,手中握着田产,地租,各种营生产业,有所关联的数不胜数。

而这些产业,一部分与庶役堂息息相关,密不可分,若能进入其中,或许能找到生财之道。

“去换一身庶役服,林牙儿,来领新弟子。”中年执事唤了一声,便见远处跑一人,身上粗布衣衫,个子精瘦貌似青年,又透着几分少年气。

安翊随着林牙儿离开后,张主事身后走到一位长须老者,张执事回头,道了声道:“师叔。”

这位老者微微点头:“刚刚那位孩子,看年龄,便是所说的丁等弟子安翊吧?”

张主事点了点头。

老者双手插在双袖中,老神在在,道:“这世间之事最难便是坚持,人心思变,七情六欲,世道如烘炉,众生在其中啊,却是不知此子有无机会拨开蒙障,臻破虚假。”

张执事明白这丫的又在装腔作势,不过还是附和道:“可不是吗。”

安翊跟随林牙儿,穿过左侧廊道,在院中找一处存放服饰的旧屋,择了一身大小相对合身的粗布衣衫,换上。

与弟子服截然不同,这衣服材质粗糙磨皮,半点也不舒服,不过耐脏,适宜干活。

林牙儿继续领着他,向着杂库方向而去,地界位于庶役堂院南角,一处殖货地,连通外界与门派内部的通道,由一道石墙过道阻隔。

顺着石道时,有专人查验身份,待通过后,便见一大片开阔之地,杂物货物,推车人力,声音不绝,尘土飞扬而起。

安翊看了眼林牙儿,又看了看面前的场景,他是想过离开弟子院后,会是如何光景,但没想到现实这么残酷。

没有成为外门弟子,但好歹也是暗劲武者吧,这么埋汰他?

安翊却不知,他在弟子院沉浸苦修,没有如顾浩这般提前打点关系,走门路,更别提被执事针对,自然分配到最普通的活计。

另外,门派让适龄的丁等弟子修习外家之道,可不是行侠仗义,目的还是培元增力,方便操使。

正好今日有运粮车队赶来,向着执事交付米粮面粉,林牙儿便带着安翊来到一处黑脸力士面前,将安翊交付给他。

就拍拍屁服闪人了……

那黑脸力士看着安翊‘瘦弱’的样子,居高临下说道:“这般小孩,有着啥子力气?”

黑脸力士有功夫在身,大概明劲修为,却非苍云派弟子,纯粹来到运粮的。

安翊一脸尴尬,小声道:“我有暗劲修为。”

黑脸力士一怔,随即错愕看着安翊:“那倒是小瞧你,啧,果然是大门大派,连个小孩都有这般修为。”

接下来,安翊便在黑脸大叔的指挥下,缓缓搬起米袋,运往粮仓,他年龄虽小,却有一把力气。

搬货是苦力,一天差不多一百文到三百文不等,不过似乎还要看情况,安翊也不知是多还是少,只是他却清楚,比五百两银子,差距太大。

此时身上还带着隐伤,有些动作生涩,更何况大袋米粮占了大半个身子,看着好像被人虐待了般。

中途,大叔还好奇地问询道:“你这年龄,怎么不下山去?”

安翊没有看大叔,弯下腰板,身影敛在阴影中,默默抿了抿嘴,难以启齿。

他真说什么?说他身上有卖命契,然后让这位大叔对他怜悯吗?

不,大叔只会更瞧不起他!

忙碌着,搬运大米,虽然有暗劲修为,不算太累,但安翊依旧心里五味杂陈。

尤其大叔无意间的问话,更是让他心中思绪如潮,情绪有些难以自控。

这是在弟子院所体会不到的。

这世道,没人故意欺辱他,但世道残酷且现实,万舸争渡,大浪淘沙,失去成为外门弟子的机会,便要承担后果。

更加上,他是孤儿,是被卖入派中的,本质又与那鸡鸭猪养被关在笼中,又什么区别?

安翊转头环视,一幕幕忙碌的画面,往昔的他是旁观者,没有所谓地感同深受,但现在的他,却是参与者。

当初,他选择进入弟子院,轻信这是一条能改变命运的途径,为之努力四年,结果呢,好似没有任何意义。

可惜,生活似乎不存在奇迹,有些事似乎仅是一厢情愿吧了……

......

转眼之间,便是半月时光。

安翊身上伤虽好,但心伤却无法治愈,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拂晓之时便起身,忙活着庶役堂的俗务。

不再是练功习武,而是干活。

或许是因为欠债较多的缘故,庶役堂将他九成工钱给扣下,用来还账,不过也算管吃喝住处,了胜于无。

没有抱怨,也没意义。

活更多,月镇依附苍云派而建立,承包吃衣住行,可谓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

炼劲气力大,搬砖砍柴、杀鸡宰牛,跑街送货,偶尔不过也有几项清闲的活计,譬如巡视、看守、护卫等等。

安翊也渐渐接触六峰的人事物,五峰环绕主峰赤霄峰,赤霄峰最高,清觉峰第二,青苑峰最美,东峰朝霞,西峰落日,南峰灵秀,各有特色。

其上建筑错落有致,或观霞阁,炼宝轩,筑丹居,试练之地,而一些机密之所,不是内门弟子与长老之流,不可入内。

这些峰落之上,有高人袍侠坐忘悬崖,或是弈棋吟诗,谈古说经,兴致一起便居于山巅之上辨论交手,招式间风卷云舒,惊鸟而往。

偶尔安翊也见过有外间门派高手上门闹事,只要一来便是一段恩怨情仇,或是利益冲突。

至于他,庶役弟子罢了,大体是没什么风光情缘,不提也罢。

也只能当个纯粹的路人甲,偶尔躲在人群中吃吃瓜,时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大声叫好。

安翊还真没想到江湖原来这么热闹,看在此前在弟子院是太封闭自身世界,没发现原来有这么好玩的事。

这让他更向往江湖世界了。

想到这,哪怕情况这般槽糕透顶,安翊依旧坚持习武之道,不忘根本,因为他清楚暗劲修为在,哪怕处境再不好,也早晚就在庶役堂寻到机会,若是自己就此放弃,沦为明劲境,就没有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