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下安翊手搭一株崖柏。
望着这群山叠嶂,如海山仙岛,似隐似现于这云海波涛中,气象雄伟。
山风嘘呵,如龙吞吐,忽烈忽止,此处临渊眺望,天地尽入眼幕。
初至之时只觉天地浩大,再觉天地险峻,如今再观,这天地间万象更新,纳百川,蕴万物。
安翊身倚着这棵崖柏树梢坚实,傲寒不屈,枝桠交错。
观察着这片天地,大风吹来,发丝乱舞,安翊低头凝望手中绳索,心中有挣扎。
这绳索意味何在?
似乎没什么意味,不过聊以自慰,可有可无。
加上质量也差,莫不是待到彻底断了,才能换一根?
这条绳索长而长矣,却不坚韧,当成希望寄托,不现实。
现在重新系上,然后继续畏畏缩缩爬着寻觅药植?
怕是刘诚也不会给他多少时间……
稚鹰尚在幼小便被母鹰从高空巢穴中扔下,要么摔成肉泥,要么努力展翅,重获天空本能。
幼童学步,终究要放开大手的庇护,跌跌撞撞前进。
这绳索……安翊心有明悟,将手中绳索攥紧,暗暗提醒自己,这自己孑然一身,身无所依,若连这一关都会渡过,那后方更多的险关绝隘又该当如何?
四年的武道磨砺,什么苦没有吃过?挨打、羁押、饿昏过、痛到麻木,自以为是造反过……
这时,一声尖锐雕鸣响彻云霄,朝着安翊再度袭来,安翊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它,手中断绳缓缓垂落……
毫不犹豫将环腰的绳索解下,绕挂在这棵悬崖岩树。
断了这道念想,安翊没来由灵台清灵,心境似如昆岭龙渊般,变得宏深浩渺。
此处何尝不能成为他试练之所?
一声尖锐嘶鸣,黑雕从头顶扑下,利翅如芒,安翊身形如流云一转,顿让这一处崖柏树断石崩,尘土飞扬。
安翊脸色平静,毫无犹豫借着短刃,使出千锤百炼的苍云剑式,手臂如劲箭,转腕狠狠一削向黑雕爪子。
这一击势沉如铁,黑雕尖声哀嚎一声,血流如注,急急飞旋而去。
彻底放弃攻击安翊。
安翊有些不明白这些野兽未何偏偏就盯住他?
想不明白懒得想,安翊看下龙渊之底,据说越往其下,越能见到珍奇药植。
相对着,越是下面更愈如危险,阴寒刺骨,风刃如刀,若无刚健体力与深厚功力,便是找死。
而这也不过是这湛云山脉一处普通地域。
安翊闭眼,五感模糊慢慢下沉,取而代之是另一种直觉,感知,更为清晰。
风有韵律,其势自然……
据说内家九品三境之说,九品既是九重内家境界,三境则是三种内家之路,通玄,灵枢,金刚。
通玄者,以术入道,招式精妙绝伦,颇有一会降十力之妙。
灵枢者,修炁之根本,气海丹田真气如潮,绵绵不绝,宛如一鼎大药。
金刚,身若金刚不坏,生机盎然,前者比肩神兵利器,不损丝毫,后者便是伤,不痛不痒,生龙活虎。
此三境,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也不乏单练一块者。
通玄境,不是此四境最厉害,然无人不说其难,以术入道,只可意会,而无决窍。
通玄者,或观沧海,或观高山,或望天象,一般都在游览天地玄妙之中,观摩山水意境,天人交感,忘心止忧,功行自然水至渠成。
此乃道家最为推崇的修行方式。
安翊不解他身上的奇妙天赋,不明原理,故只能以通玄来解释。
他的粗布衣衫随风飘动,唯身止,气定神闲,似风起吾伴,有许天人合一之玄妙。
安翊站起来,身如流风飘雪,轻盈踏动。
舍手之弊,唯脚尔,在岩石缝隙,一处处狭窄空间之间纵跃来往。
初时,倒是有些不适应,但慢慢安翊放松下来。
身法似愈发灵活,虽仅为苍云纵的底子,却已然升华,超凡脱俗,不可同日而语。
整个过程自然而然,行云流水,轻松写意,最为符合真性修持,唯忘其形,方得其意。
就像鸟儿回归天空怀抱,无所拘束,风走我伴,风止我停,心神似能倾听天地间的风中律动,进而一知知秋,感知风的趋向。
一瞬间成长的功夫,这一刻,安翊竟有这龙渊‘不过如此’之感,如视天堑为坦途,来去随意。
克服内心恐惧,便无所畏惧。
寻药觅痕,有蛇掠袭,不等蓄势,安翊已然飘然离去。
这深渊之处,不仅有蛇昒之草,亦有许多珍稀药植,奇花异草,或花形多姿、或茎叶茂盛。
林林总总,或隐匿石缝,或生长角落,毫不起眼。
采药自有规矩,《千金翼方》中指出“夫药采取,不知时节,不依阴干暴干,虽有药名,终无药实,故不依时采取,与朽木不殊,虚费人工,卒无裨益。”
其中自有一套学问,除主求此间特产‘蛇昒’草外,其它药材,取哪一处,需有分寸,条理,不许见之粗暴摘拿,那无疑暴殄天物。
药草之繁多,安翊难见全貌,只取自身前提做过功课的。
采药虽是此行目标,但安翊现在更在意试练磨炼身法,直觉告诉安翊,他必须重视这些身上的感悟变化,牢牢抓住这一缕可能。
动若风,行如风,融于风,越发下潜。
某一刻,安翊刹那回神,阴风彻骨,冷意逼人。
不仅如此,天象渐暗,四下渐黑。
……
刘诚与郑将成接二连三登上山巅,对视之下,望上正中的这条绳索。
刘诚凝着粗眉,语气沉重:“没找到,看来十有八九……”
“莫非真……。”郑将成面色也有难看,瞪了林武一眼,有些责怪,嗟叹:“这孩子才十二岁出头,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三人默然,度役弟子的命不值钱,他们对自己如此,对安翊亦如此。
所以对待安翊,根本赶鸭子硬上,也无怜悯之意。
但这一刻发生时,还是有一丝后悔。
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却命如草芥,稍纵即逝。
他们找过安翊,却没有找到,只找到绑在那棵崖柏上的绳索,莫非人到了更下层。
不知道是感叹这孩子胆子太大,还是不要命了。
随着时间流逝,天幕渐沉,他们的心情便沉重一分。
刘诚叹道:“罢了,先去往日遮风避雨的山洞。”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一跃而上,落在悬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