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凌晨一点,傅佳辞被走动的声音吵醒。
她揉一揉自己的眼睛,在黑暗里,有一道比黑暗更黑的影子。
傅佳辞打开手机,确认时间:一点十三分。
借着手机的微光,她看清楚了江岷套着羽绒服,手握着烟盒正要往出走。
她坐起来,质问:“你要出门?”
江岷说:“嗯,出去抽烟。吵醒你了?”
傅佳辞稀里糊涂地摇头,说:“我最近睡得浅。别出去抽了,这么晚,外面冻死了。你就在屋里抽,明天我会记得通风换气的。”
江岷有一些如同顽疾般固执的习惯。
他不愿在屋子里抽烟,就不会破这个戒。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不是个好习惯。”
傅佳辞心说:那你倒是戒烟啊。
她从被子里走出来,打着哈欠,将自己的白色羽绒服外套搭在身上:“一起去。”
江岷没有拒绝。
其实他不喜欢被人打扰,生活里突然多一个傅佳辞,突然有了很多变化。
江岷看向她的打扮:“你需不需要再多穿一件?”
傅佳辞知道楼下会冷。
哪有人会不怕冷?尤其傅佳辞,明明她最怕冷。
但她没有要添衣服的意思。
傅佳辞想看看,在寒冷中,江岷会不会把外套借给她。
如果江岷连衣服都肯借给她,那一定是喜欢她无疑了。
傅佳辞肯定地说:“我不怕冷。”
江岷存疑地看了她一眼,推开了门。
津州的冬夜,寒冷如同尖锐的针,密集地戳进皮肤和骨髓里。
傅佳辞想到她在很北方的家乡,那里的冬天也冷,却与津州的冷截然不同。
北方的冬天像刀子,扑卷向大地的时候,带着毁灭的一切的力量。
比起她家乡的凛冬,津州的冬天太过缠绵,这种含糊不清的冷,让她渴望一个有力量的怀抱。
火焰短促亮了一瞬,江岷点燃了烟。烟雾和冷气混合,模糊人的视野。
傅佳辞喜欢看江岷抽烟,他在抽烟的时候会短暂的放空,流露出平时没有的脆弱感。
正是这一分脆弱感,让他显得不那么完美,也不那么遥远。
寒冷密密麻麻地渗进她身体里,傅佳辞双手插在口袋里,跺着脚,蜷缩着自己。
她都冷的这么明显了,江岷还是没有把外衣借给她。
傅佳辞提示他:“好像有一点点冷。”
江岷看着她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龟壳里的样子,说道:“你看上去不是只有一点点冷的样子。”
可他迟迟没有动作,傅佳辞忍不住给他更明显的提示:“你的衣服看起来挺暖和的。”
江岷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更能凸显他个高肩宽的优势。
傅佳辞想,自己这次给的提示很明显了,江岷如果还是没能成功接收到信息,只能说明……
不,什么都说明不了。
江岷他谈过恋爱么。
他会么。
他不会的话,谁教他温柔呢。
江岷抬起胳膊,确认过衣服的品牌,对傅佳辞说:“这个牌子的衣服都很保暖,可以推荐给你。”
“……”
傅佳辞眼睛空虚的眨巴了几下。
兄弟,我是图你衣服吗?
她决定回去了。
这太不解风情了——难不成他认为自己陪他出来抽烟,是因为她慈爱么。
管他喜不喜欢自己呢,她可不能让自己在外面冻傻了。
“你抽烟吗?我记得你以前抽烟的。”江岷忽然问。
傅佳辞没好气地说:“我没你这么重的瘾。”
江岷声音略微沙哑:“……最近已经很克制了。”
江岷他用一种很松弛的姿势靠在树上,烟雾缭绕,这有些模糊的景象,令他看起来散漫、脆弱。
可不就是少女漫画中最受欢迎的男主角样子吗?
傅佳辞心想,原来江岷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像一本无情的法典。
她认为自己的心是想要走的,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留下。
傅佳辞退回来,说:“抽一根就够了。”
她等待着江岷给自己递烟。
江岷眯着眼,倦怠地说:“我冷了,你不要站那么远。”
傅佳辞撇嘴:“凭说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听不听,姑奶奶不听。”
江岷清楚傅佳辞这人就是嘴上叛逆。
他伸出手,直接擒住傅佳辞的手腕,将她拽到离自己不过十公分距离的地方。
傅佳辞心里明明正在狂喜,嘴上却硬要说:“你再动我一下试试!”
江岷挑了下眉,“是不是比刚才暖和了?”
“是有……”
她话没说完,被江岷用烟堵住了嘴。
他把自己抽的那根烟,直接递到了傅佳辞唇间。
傅佳辞柔软的两瓣唇嗪着他抽过的烟,双眼发直。
她快要被热死了,烟是烫的,江岷是烫的,呼吸是烫的,心是烫的。
她没有再说话,默默吸了口烟,又把烟递回给江岷。
两人一来一回,分完了这支烟。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香烟燃烧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交错,落人耳中,带着一些不可思议的暧昧。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去打破这沉默的暧昧,毕竟,她也没有恋爱经验。
为难的时候,江岷先开口,他笃信地问:“是不是不冷了?”
傅佳辞此刻脑海里空空荡荡,理智荡然无存,于是如实坦白了当下的状态:“不冷了。”
她后知后觉地补充:“那你呢,你冷吗?”
江岷说:“还有些冷。”
傅佳辞眼看来了机会:“要不然,再抽一根?”
江岷掏出烟盒,发现刚才和傅佳辞分享的那根烟,是最后一根。
他抬起手臂,将烟盒抛出,烟盒完美地落入垃圾箱里。
他做完这个动作,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变得和那些在女生面前拼命展现自己投篮技术的男生一样了。
俗气,没有原则。
傅佳辞忽然说:“你笑起来好看的。”
江岷问:“不笑呢?”
不笑……不笑的时候就是江岷而已,冷冰冰的雕塑,谁会觉得雕塑帅呢。
笑起来,意外的有点痞气。
笑的时候,就活起来了。
“不笑的时候,当然就丑了。”
江岷皱眉:“真的很丑?”
傅佳辞煞有其事地说:“对,那些女生喜欢你,因为她们眼光不好。”
他们都知道傅佳辞在说胡话。
纵然知道傅佳辞在说谎,江岷还是陪着她把谎言说下去:“那以后就带着面具出门了。”
傅佳辞巴不得如此,她可不想别的女生也看到江岷笑起来的样子。
江岷知道傅佳辞的审美。
不坏,也没多好,很狭隘。
在她眼里,只有赵安阳那样五官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才是帅哥。
想到赵安阳,他心中的片刻安宁被打破了。
“傅佳辞,有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不如实回答会有什么后果?”
“会赶你走。”
“好,我保证如实回答。”
“赵安阳,当初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
“因为我喜欢他咯。”
“你从没喜欢过他,你只是怕他丢下你。”
傅佳辞没想到自己保持了这么久的秘密,竟被江岷轻松发现了。
她越想越不对劲,江岷,他好像比她自己更要了解傅佳辞这个人。
江岷总有办法能拿捏住她。
傅佳辞仍想要嘴硬欺骗江岷,可她发觉,她做不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让江岷看到,她并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其实她是个好人,她有许多别人没有的优点,她伪装的厉害,都是为了自我保护。
既然骗不了江岷,那就都告诉他。
她有点儿……不,不止是一丁点。
她信任着江岷。
“他带我去剪头发了。”
“嗯?”
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头发被自己剪坏过,他带我去了理发店,帮我修好了头发。”
“为什么要剪坏你的头发?”
“和我爸吵架,高三的时候,我留长头发,他不允许,骂我不务正业,没出息。所以我拿家里剪纸的剪刀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了。赵安阳……他是第一个跟我说,美丽对女孩子很重要的人。”
“仅仅是这个原因?”
“你是不是认为这个原因很荒唐?江岷,那是因为你的父母开明。你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那么些闭塞落后的角落,他们不允许女孩子爱美,拒绝谈论女孩子的身体。当一个女孩子拥有一头长发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打理头发浪费时间,应该剪成千篇一律的学生头;当她穿裙子的时候,就是在卖弄自己的女性身份,所以平时一定要把自己塞进老土的校服里。甚至,在胸部开始发育的时候,不会有人为你的成长而祝福你,他们第一反应总是赶快用布料遮挡住它。也许在你的视角里,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他们积累在一起,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傅佳辞。她现在很好,但是她再也不想回到她的童年和家乡了。如果不是在那个时间碰到赵安阳,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如果不是在那个时间碰到赵安阳,我也不会遇见你。
提起了赵安阳,傅佳辞很诚挚地说:“能找来陈执帮赵安阳,江岷,真的很谢谢你。”
“举手之劳。”
“对你而言是举手之劳,可如果换做别人,一来,他们不会像你这样轻松开口,二来,他们根本无法认识到陈执这样有名的律师,如果只靠我自己,怕是半辈子都搭进去,也请不到他。”
江岷看她的目光忽然深沉了起来:“那你愿意和我交换吗?”
傅佳辞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我的家庭,我的人生,换做是你,你愿意要它吗?”
江岷,尽管他看起来再成熟、强大,不忌讳流言蜚语,不在乎人情冷暖,可终究是个普通人。
不是不在乎,不忌讳,他只是无能为力,所以冷漠。
傅佳辞虽然认为此刻的安慰很多余,但她还是说:“江岷……那些不是你的错。”
他没有回答,只是靠着树,手垂在身侧把玩着打火机,蓝色的火苗窜上来又熄灭,如此重复着。
谁也不知道那一团小小火苗,何时会变成熊熊烈焰,毁灭这个世界。
傅佳辞不曾发觉自己早已靠江岷很近了,她的羽绒服和江岷的羽绒服贴在一起。
靠他这么近,不再是因为她怕冷。
她怕江岷会冷。
江岷歪着头,问道:“你是岷江人么?”
傅佳辞后知后觉,江岷倒过来,就是岷江,是她的家乡。
“你去过岷江?”
江岷摇了摇头。
“我没去过。是我父亲,他以前在岷江的基地做科研,我妈怀了我,联合我祖父把他从岷江调回了津州。他回津州后一直对岷江念念不忘,所以给我起了名字叫江岷。”
傅佳辞质疑:“岷江有什么好的?地方闭塞,人的思想也很封建腐朽。”
江岷说:“如果不喜欢那里的话,就不要回去了。”
这话傅佳辞听许多人说过,可出自江岷之口时,她忽然眼睛发酸。
江岷身上的烟草向她压来,可傅佳辞不反感这味道,甚至觉得这味道让江岷变得不同了。
江岷始终低头看着她,二人距离近到适合接吻。
傅佳辞闭上了眼,她有很强烈的预感:今夜,王子会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