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不落俗套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屋顶上，落在李慎的肩膀上。

李炜前脚刚走不久，又一辆乌蓬马车驶入了小巷子，停在了后门。

帘子掀开，穿着一身烟粉色厚袍子的李孟姜探出头来，一抬头，正好瞧见在门口站着的李慎，吓了一跳，紧接着就看见了他身上的落雪。

马车夫扶着李孟姜下车。

她小脸冻得通红，发髻高高挽起，凑上前来，拂去李慎肩膀上的落雪。

李慎突然想起自己刚刚穿越而来的情景，六七岁的年纪，对一切都非常的谨慎，不爱与人交谈，甚至有些不能接受自己穿越一事。

在盛夏的傍晚，海棠树下，自己站在树下发呆，落了满身的花瓣，一个清冷可爱的小姑娘，手拿一把羽扇，悄悄地凑上前来，没有说话，帮他拂去肩膀上的落花。

直到后来很久，李慎才知道。

那个海棠树下拂去花瓣的女孩，乃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李孟姜。

落雪拂去。

李慎微微回神，瞧着面前的妹妹，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人说，你择日就要回襄州，特意前来送送，近来，朝中事变，周道务身上的担子重了些，恐怕没办法与你喝酒话别。”

“无妨，我知晓。”

李孟姜瞧着他，两人进入偏宅。

“看来是我想错了。”

小花厅内，刚才的茶杯和盘子没有撤掉，炉火依旧烧得旺旺的。

李慎入座，让丫鬟换一个杯子来就好。

“什么想错了？”

李孟姜瞧着桌上旁人吃剩的糕点，没有多问，转而说道：“高阳公主、巴陵公主被处决，此事传到我的耳朵里，心脏砰砰跳了一整晚都没有睡觉。

只想着，那日阿兄说会为我报仇，祈求老天降罪。

转眼，才几天而已。

老天竟然真的降罪了！我躺在床上就想，阿兄不愧是做过监国，懂得占星问道，竟然能有此等的本事！

后来又一想，若是阿兄真的有这般的本事，便不必日日担忧。”

李慎笑道：“确实，我没有这般的本事。”

“就算一切皆是巧合，也恰好被阿兄预料到，也恰好恶人有恶报，了却妹妹一桩心事。

因此，我想着。

我来偏宅看你，大概会看到你高兴，看到你炫耀，然而……”

李孟姜抿了一口茶水，抬眸看着李慎。

李慎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肩头洒满白雪，既不是送别方才的客人，也不是在等待李孟姜，只是在单纯的发呆而已。

她还算了解自己的哥哥。

一旦有事情解决不了，他便开始陷入内耗，一个人坐着一个人发呆，一个人想主意，或者一个人消化。

一直等到与自己和解，或者想出注意来，才从自己的世界走出。

不然，就把这件事深深的压在心底，等着有朝一日爆发。

李孟姜问道：“可否告知我？”

“我自己的事，与你说了，也只是徒增麻烦。”

李慎没办法和解，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李恽的死压在心底，李恪的死照样压在心底。

他现在就害怕，有朝一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爆发出来？

“那有什么我能尽力的？”

李慎看着托盘里的糕点，色泽明亮，造型精美，生动活泼，用着上好的馅料和面皮，小小的一盘糕点，可能是一个厨娘花费了两三个时辰做出来的。

他拿起来一个塞进嘴里，很甜。

锦衣华服，满汉全席，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李慎讪笑一声，说道：“我发觉，我什么都做不了，当年拼尽一切全力，宁可擅闯太极宫，都要见父皇一面，求他饶恕七哥。

如今，执意留在长安城，左右逢源，想要为三哥寻求一丝机会，可惜，没有。”

他以为自己能改变，然而历史早就注定。

在他的人生轨道里，似乎有一个框架，在框架内，襄州也好邢州也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折腾，但在框架外，无论自己满身热血的去做什么，得到的都是否认。

他救不了。

他真正想做的从来没有做到。

“你与三哥，交情很深？”

“额……”

交情不深。

但也不是什么交情深不深的问题，只是……

只是他想要管这件事，他觉得这件事不该以这样的结局落幕。

所以才会越发现的难受。

李孟姜瞧着自家兄长的欲言又止，便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她从小一直觉得自家阿兄跟旁人不一样，并非是颓废自暴自弃，而是三魂七魄上的不一样，他说的他想的他在乎的，都与旁人不一样。

一直到长大后，有人夸她气质用了一个词，不落俗套。

她警觉的发现，这四个字完全可以用来形容自家的阿兄。

不落俗套。

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的思想远远的高于周围的人。

有时候，她甚至自家阿兄很可怜，因为这个世上没有真正能懂他的人，比如现在。

她垂眸，“抱歉。”

“不不，这并不是你的错。”

李慎长叹了一口气，伸了伸懒腰，“如果强硬去猜，去说服自己的话，完全可行，只是我有些累了，不愿意这么做。”

“累了，便回家歇歇。”

“好，收拾收拾回襄州过年，又是一年，李珝又长大了一岁……”

提到李珝，李慎暂时的从疲倦里抽身，询问着当姑姑的李孟姜，“对了，我可是托你帮忙找找李珝的师父，你可曾找到？”

女人一愣，恍然想起，“对对！我早就给你找好了，只是近来长安城人心惶惶，格外可怕，我担忧着局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李孟姜想着，从自己的袖子里翻了翻，就跟女人翻自己的包包一样，随即，从里面拿出一张长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王元感。

李慎瞧着，摇摇头，“此人是谁？我从未听说过，似乎没什么名气？”

李孟姜道：“当初交代与我的时候，阿兄说的是找个人品端正学问好的师父，可从来没说，要找个名气好的。”

“此人品行好？”

她肯定的一点头，“学问和品行，便是此人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