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岳阳城下,三五里的路程,就遇到了四五波盘查,不仅仅是衙门的差役,透过车帘,贾瑛甚至看到岳阳卫都出动了。
盘查的不仅是过往行人,甚至连他这种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都不能例外。
要知道,举人功名在身是可以选择出仕为官的。
当然,这些衙差也并未过多刁难,毕竟今岁恩科旨意一出,一直到明年春闱这段时间内,全国各地的举人士子都是很吃香的,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谁知道哪个平日里名声不显的举子不会撞了大运高中金榜,登上天子明堂呢?
贾瑛总觉的事情不像官府对外宣布的,只是走脱了几个白匪头目那么简单。
看按察司这情形,是恨不得把整个岳阳翻个个儿啊!
“还有,按察衙门的人怎么到岳阳来了?”
且岳阳卫可不在按察司的提调权限之内,没有一省之长布政使的手谕,给按察司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指挥岳阳卫,这是杀头的罪过。
岳阳城门确实封禁了,不过等贾瑛一行赶到的时候,正巧一位知府衙门的差役打马前来传话,改封禁为许进不许出,贾瑛也想着早些换船离了这是非地,便命喜儿牵着马车排队进了岳阳城。
倒也并非只有进了岳阳城才能换走水路,此处靠近洞庭大湖,连通长江,附近不少大的镇落都有渡口码头,只是这些地方跑的都是私家船艄,并不远行,只揽这洞庭湖附近的活计。
再者,偶有一二商船经过,可毕竟是私家的,大江上自古以来最不缺的,专以打劫过路商船谋生白跳子。
左右思量,还是坐官船稳当,而岳阳附近百里的官渡,却只有城里的君山渡了。
是以眼下也只有入城一途。
入城后,贾瑛又吩咐喜儿道:“喜儿,咱们不去官驿,你去找人打听一番往君山渡怎么走,咱们到附近找个客栈投宿,再打听一番有没有去往金陵的官船,等禁令一撤,咱们就搭船离开。”
......
岳阳城北,蛛网密布,一处荒废的宅院内。
“吱呀!”
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破败的房屋内,横江索铁扣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忍着疼痛抓起一旁的钢刀,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全神戒备着。
“咚咚!咚咚咚!”
只听是一短一长的敲门声传来,铁扣再难坚持,浑身一软,瘫坐在地,背靠的墙壁上却蹭有些许血渍。
“铁大哥!你怎么样了?”来人见状急呼。
其人头戴折上巾,分明一副男子打扮,却偏偏声有莺啼之象,清脆如鹂。
“咳!咳!不碍事,只是被那姓鲍的鹰爪伤了筋脉,调养几日便好。”铁扣面上难掩疲惫,却还是强装无事道:“对了齐兄弟,你可探听清楚近来有无船只离开岳阳的?”
齐姓男子摇了摇头,面带失落道:“那岳阳知州鲍祀憹伙同湖广按察使钟善朗封禁了岳阳城,渡口大小商船一律不得私自出江,咱们怕是出不去了......”
铁扣闻言也是一阵绝望,早知道结果会是如此,悔不该不听齐兄弟的劝,冒然进这岳阳城,现在却成了瓮中之鳖,进退不成,还白白搭上了弟兄们的性命。
“我真是糊涂啊!”
想到那些为他而死去的弟兄,铁扣双眼一红,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抄身侧的钢刀翻身而起,又从怀中取出一贴身保存的包裹递给齐姓男子道:
“齐兄弟,那钟鲍两个狗官一天抓不到铁某,便一天不会销了封禁,如此下去,咱俩都是个死,铁某贱命一条,死活早已看开了,还不如冲出去与那两个狗官拼了,若侥幸能取其一贼狗命,也算是为父老亲人报了仇......”
“只要铁某一死,你便有机会离开岳阳了,这包裹中之物事关那姓鲍的贪赃枉法的铁证,将来若是有机会,还望齐兄弟能替我铁家三十七口,并铁家庄八百余口父老讨个公道!”
说罢,便握着钢刀大步往外走去。
齐姓男子急忙上前阻拦道:“铁大哥,你万不要冲动,那钟鲍二人如此势大,你这一去,却只能白白送死。”
铁扣不顾阻拦道:“齐兄弟你再莫劝我,如今,岳阳于我已成铜墙铁壁,横竖都免不了一个死字,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畏缩如鼠,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齐思贤心中一阵急乱,铁扣练武之人,力大无比,却偏又身具武人鲁莽的通病,一时间她却也拦他不住。
眼看铁扣就要出了大门,情急之下却又想到一事,急忙道:
“铁大哥,你且听我说完,今日我去渡口打探消息,商船虽不能出港,可却有官船或在近几日离去,你我并非没有离开的机会呀!”
那铁扣闻言脚步一停,转身问道:“消息可真?”
又疑惑道:“齐兄弟,岳阳附近的官船大都属于漕运衙门的,官船离港的时间向来只有官家的人才会知晓,你如何能打听得到,莫要被人诓骗了。”
齐思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眼下也不是坦白一切的时机,只能避左右而言他道:“铁大哥,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只是消息是怎么来的,我却也不便与你分说,你只需知晓我不会骗你便好!”
铁扣看着眼前这位被自己从匪人手中救下的俏公子,思量再三,最终还是选择相信。
齐思贤见铁扣拼命的心思稍减,趁热道:“眼下麻烦的是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官船。”
铁扣也觉得有些难办,思忖片刻才道:“你且同我到那渡口查看一番,才好做打算。”
齐思贤又担心道:“可你的伤势......”
铁扣摆摆手道:“只要不与官兵动手,不会有事的,只是还得换身干净衣裳才行。”
他后背的伤口虽然也已结痂,只是衣衫却被血渍弄脏。
......
贾瑛一行主仆三人赶到城北,此时日已偏西,便是有船也不会夜间而行,索性便先找了个住处安顿下来,留下喜儿他老爹看顾行囊,他与喜儿两人则往渡口而去。
主仆二人在渡口打问驶往金陵的船只,自然难避四周众人。
许是运气不错,还真有前往金陵的官船,且不只一艘,而是一队漕船。
贾瑛自是欣喜,自古漕船通行都是有专人押送的,有了官兵护卫,起码安全不是问题,而且还能早些离了这是非之地。
按察衙门虽然封禁渡口,但也只是针对一般的民船,像这种打着漕运司旗号的官船,要么是押运皇粮,要么就是布政使司衙门自家的买卖,身为一省副貮官的按察使当然无权阻拦。
负责押运漕粮的是岳阳卫的一名千户,查看了贾瑛手里云南府出具的路引文牒,以及“奉旨赶考”的皂旗,很是痛快的便答应了贾瑛搭船东行的请求。
在得知贾瑛还带着两口棺材,千户官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却也并未为难。
本朝自有规定,举子进京赴试,路途一应车马船只不得拒载。
塞给千户官一锭二两左右的裸银以示感谢之后,贾瑛便带着喜儿往客栈而去。
回程之上贾瑛若有所觉,看似无意的向身后的街道瞥了几眼,只是除了碌碌的行人和三三两两的小贩外,并无其他发现。
贾瑛皱了皱眉头,心中纳道:“难道是我感觉错了?不应该......”
对于自己的直觉,贾瑛还是很有信心的。
身处南疆新定之地,民风彪悍到让人头疼,土著民之间几日一次争斗,出个把的人命那都不算事,毕竟本朝刑律最酷者不过杀头流放,杀头自是不必提,南疆人命之贱能让人瞠目。
可流放对于南疆之人来说本身就少了几分震慑。
从来只有从京城流放到南疆的,还没听过从荒蛮之地流放到内省繁华之所的。
若真是那样,南疆百姓得笑出花来。
正因如此,在南疆即便出了人命官司,只要没人揪着不放,一般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贾瑛岂会没有一技防身之力。
加上父亲贾敇本就是武官出身,外公家族又是云南最大的土司势力之一,贾瑛从小就不缺名师教导,加之他自己对小命看的也十分之重,练起武来自然十分刻苦。
武艺在身,对危险的感知自然比寻常人要敏感许多。
可偏偏什么也没有发现,这就怪了。
“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想想也是,自家一个外路人,没仇没怨的谁会盯上自己!都怪这白匪闹得,有点草木皆兵了。”
贾瑛嗤笑一声,迈步走入客栈。
此时,距客栈不过百米的一处街巷中,铁扣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至于一旁的俏公子齐思贤,此刻心中早已是七上八下,一颗脸蛋红扑扑的,纤细的手指拍了拍胸口道:“好险!好险!铁大哥,那人差点就发现咱们了,还是铁大哥你厉害,一眼就看出那人起了疑心。”
铁扣轻笑道:“你铁大哥自幼习武,又在这洞庭湖上经年拼杀,才练就的一身本事,要说那书生自也不寻常,可到底少了几分阅历,论这江湖本事,自是比不得我。”
齐思贤此刻平复心绪,问道:“铁大哥,咱们跟着他能上船吗?”
铁扣轻叹一声道:“不知道,可除了他们,咱们也没别的选择,等晚上我潜到客栈探一探再说吧。”
此间原由却是为何?
原来铁扣二人一番乔装去了渡口,恰逢贾瑛主仆二人在打听官船之事,便想着能否藉此混上漕船,这才一路跟了过来。
......
而另一边,岳州总捕赵行良正带着一班衙役搜寻逆匪,却只见有手下捕快前来,说是有事相告。
二人一番低语,赵行良欣喜一声道:“可看清楚了?人在哪里?”
捕快正言道:“自不敢出差错,人此刻往同来客栈方向去了。”
赵行良招呼一班衙役急匆匆往同来客栈而去,此刻,天色已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