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中说到当武家跋涉千里终于来到京都时,已经是郭威称帝的第二年(广顺二年),当时的皇子郭荣已经由邺都被派往澹州主政,武进未能有缘得见。对于历史上赞誉一片的这位明君,武进还是非常想见一见的,就算不能结交,总也算是实现了近距离接触到历史上大熊猫般稀有的圣明君主的愿望。
没想到不到一年,这个小愿望在连射弩车试制成功后,竟然真的有机会得以实现。
广顺二年秋,主政澹州的皇子郭荣上表皇帝称辽国(契丹)近来组织了两万余精锐骑兵,经常在周朝边境搞偷袭。辽军不仅大量掠夺边境村镇的人口和粮食、财物,甚至连没来得及收获的农田作物都进行破坏,类似于某国曾在华夏领土上搞的“三光政策”一般,导致了边民大量流亡,田地大片荒芜,一时间周朝边境民不聊生。
周军也多次组织府兵进行抵御,但无奈以步兵为主的府兵不仅跟不上契丹骑兵的速度,战斗力也不怎么样,出战的军队不仅没有起到防御作用甚至还在对敌中折损了不少兵马和辎重。多次获胜的契丹骑兵现在已经不再满足于在边境劫掠了,甚至像是如入无人之境般已经开始向南纵深挺进。所以向皇帝申请增派援军,尤其是骑兵,以保证今年边境剩余地方能顺利完成秋收。
皇帝原想派出战斗力较强的禁军一部分主力前去支援,但苦于目前朝堂政局尚不稳定,还有虎视眈眈的四邻强国需要震慑,不敢贸然将禁军主力派出。既然不能派兵增援,宰辅范质倒是想到了武进新研制的武器,尤其是连射弩车。因此老小子便在朝会上向皇帝进言以新式武器配发驻军防御契丹骑兵的侵扰。既然目前没有更好的应对的法子,皇帝应允,着宰辅范质和武明阳具体办理。
说是宰辅范质参与,实际上这就是让武父这个老子去拾掇儿子武进罢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其实武进在最近半年时间里已经尽力督促军器监加快制作,但限于产能,加班加点也不过生产了不到两百架弩车。
主要原因是为了增加弩车的射程和威力,弩弓均使用百炼钢制作。现在的冶炼水平实在是太低,主要是钢炉的温度上不去,很多钢水里的杂质都无法有效去处。为了解决问题,尽量使用小型化的钢炉和人工风机送氧炼制纯化钢,总算是产出了一些可用的钢条。
上半年的钢条产量实在是太少,加工水平也是掣肘。有了钢条也只能靠手工打制弩弓,效率不是一般的低,几个月了才制作了不到五十条,且训练使用中还存在损耗严重的问题。
直到七月初,武进突发奇想,指导刘蔼和一众工匠利用水能机制作了水利送风机和水力锻锤,多次试验后投入生产,效率才有提高。八月份的时候水能机械又利用曲轴原理再次改进,锻锤的效率加倍后,弩弓的产能才算到了一定提升。
好在京都附近河流密布,水能可利用资源丰富,几个月间便建设了以水能为主要动力的大小工坊数十个。直到当年秋天时,月产弩车用钢制弩弓一百副,基本算是满足了装备需要。
既然皇帝同意,又派了亲爹来催促,这个面子怎么都得给足了。武进将已经调试好的二百架连射弩车重新拆解,以部件形式重新做了保养并打包,准备亲自押送至大名府,再分发给守卫边境前线的乾宁军和定远军。为了保证使用效果,武进还带了几位经验丰富的匠造,准备给两军选出的操弩手来个岗前培训。
武父向皇帝汇报此事进展后告诉武进,皇帝很高兴,嘱托他务必做好此事。
皇子郭荣率镇宁军驻守大名府,策应各军抵御辽军,武进便率军械运输大队近千人和几百辆牛车浩浩荡荡地向着大名府进发。因为辎重太多,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十几天才抵达了大名府城外军营。
刚在军营中安顿好人员和辎重,武进便听说皇子郭荣特意安排军中将领在大名府设宴迎接武进等一行官员,这对于只是朝廷四品官的武进来说不可谓不隆重。武进远离朝廷决策中枢,说白了只是个管军械制造的小吏,本是入不了皇子的眼,却是因研制连射弩车是目前急需的军器的缘故,才得此殊荣。
宴席开始倒是挺规矩,究其基本特点是简单粗暴。吃的不过是大块盐煮熟肉、肉羹和一些果子,喝的是低度米酒。席间谈话也多是武进被众将领追问连射弩车的杀伤力如何、准备给各军分配多少、什么时候能形成战斗力等等问题。
席间因为满屋子都是武人,吃相和酒品都不怎么样。宴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伙不太熟还装一装,等到酒过三巡后就有喝多了的人开始互相谩骂,然后就有动手的。武进一碗肉羹才吃到一半就已经勉强躲过两只飞靴和一只铁盔了,实在是让人太没安全感。赶紧一口干了肉羹,摸了摸嘴再揣了几个果子,便找个机会向主持宴饮的都事留守陈光穗称自己急着去“登东”,然后尿道遁走了。
营地有点大,有点转向。武进在护卫的帮助下回到了营帐,洗了把脸,拿的几个果子还没有吃完就被亲兵传话说皇子郭荣要召见。这个未来皇帝惹不起,武进心里也是很想见一见,所以乖巧地随着皇子郭荣的亲兵去求见,不想又被领回了刚才宴饮的大名府衙。
皇子郭荣是在酒宴开席后才到的,来了便点名要见武进。酒长陈光穗赶紧解释说武监丞“登东”去了。郭荣一边嘱咐亲兵去找,一遍与各将领们开喝。喝了几轮酒仍不见武进归来,便又差亲兵去周围东圊寻找,但哪里寻得到。
亲兵回来禀报,皇子郭荣才醒觉似乎有地方不妥,武进是文官,应该是比较注重规制,再四下一看宴席早已喝乱了套,没了军仪。想来是武进看这场景躲了,又让亲卫再到武进帐中寻他。
珊珊来迟的武进在陈光穗引荐下上前拜见了皇子,郭荣只能腆着脸装作看不见下面已经乱成一团的宴席,热情地亲自扶起武进,牵着他的手拉到主位一起坐下。武进感叹,还是主位好啊,前面有四个亲兵手扶着刀穿铠甲站在那,给老大挡着不明飞来物,安全!
宴席上像极了热闹的集市,吵架的、劝酒的、行酒令的,乱哄哄一片。武将都爱这么热闹,还指望着他们冒死冲锋陷阵,也不好管得太严厉。郭荣只能扯着嗓子对武进喊着说:“君为国制器,助我边军杀敌,居功至伟,请满饮此杯!”的场面话。武进自然要配合着表现出诚惶诚恐来,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两人在这嘈杂环境里基本上听不清互相说些什么,反正武进只要表现出夸张、兴奋的表情就对了,相信皇子说的也不外乎嘱托要效忠朝廷,要时刻维护大周的尊严,要恪守本分等烂熟于胸的套话。
既然说啥都听不清,那就开喝吧。在商场上无数酒局里锻炼出的酒精抗性好像在穿越时一点都没损失,武进试过这时候酿造的十几度粮食酒,喝上三四坛子也没啥事。去年上元节的时候武进和老爹喝过一次大酒,武进觉得自己还没怎么发挥呢,他亲爹就醉了一天一宿,为此还被亲娘锤了好几拳。
两人一会就各清了一坛子,似乎都觉得拿着小漆碗倒来倒去的太麻烦,也不如拿着坛子显得亲近,干脆就各捧着坛子一口一口喝。古人没有碰杯的习惯,喝了一阵武进就把这茬给忘了,捧着坛子和皇子郭荣碰了几次,皇子郭荣也觉得有趣。后来两人拎着坛子,搂着肩膀碰一下喝一大口酒,然后仰头哈哈笑几声再碰,再喝。这坛子酒还没喝完,皇子郭荣就倒了,徒留武进一脸惊诧愣在那,半晌才反应过来召亲兵把他们主子送回住处。
皇子走后,一些将领也喝得七荤八素了,然后都乱七八糟、七扭八歪地走了或被抬走了。现场的仆役和侍女愁眉苦脸地收拾满桌满地的狼藉。武进站起身来,从肩膀上捏起别人扔过来的几片菜叶,丢在面前的盘子里,又顺手拿起一个羊小腿,一边啃着一边哼着小曲走回营帐。护卫紧紧跟在身后,听着监丞口中哼唱着从没听过的奇怪小调: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呃!又出发……呃!。欢迎宴?就算是宾主尽欢吧。
第二日一早,武进便到了校场培训操弩军士。除教授操作弩车外,还要对使用中必须注意的事项和易损部件维护、更换等事项一并讲解。军士多是没有读过书的厮杀汉,有时讲了几遍都学不会。武进索性就让亲兵拿着竹条站在旁边,看着军士分步实操,有不听话或者记不住的,直接竹条子伺候。看到有的军士眼中有怨,武进便叫停,让所有人在阅兵土台四周集合并围成一圈。
武进笑着问四周的军士们:“弟兄们,如果你们面对契丹骑兵冲锋,手下的弩车却发不出箭来,会怎样?”没有人说话。
“会死吗?”武进还是笑着问,还是没有人说话。
“回答,你们会死吗?”武进表情突然严肃,音量也提高了许多。
“会。”周围一些军士小声回答。
“大声回答,你们会死吗?”武进疾声厉色呼喝。
“会!”众人看武进认真起来,回答声音响亮了许多。
“我听不见,再大点声!”武进语气更加严厉。
“会!”众人异口同声。
“死了还会再活吗?”武进接着问,却无人再敢应答。
“不会!只会留下你们的妻儿老小替你们难过!”武进替他们回答。
“训练时流汗流血,是为了你们不在战场上丢命!为了你们的袍泽能够多活下来一些!你们中的一些人这都看不懂,还心生怨气!你们还是兵吗?还是人吗?”武进用手中的竹片指着眼前的这些军士。被他指到的军士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为了你们自己的命,为了你们袍泽的命,为了妻儿老小不哭,回去玩命的练!听到没有!”
“喏!”众人异口同声。
自此之后,这些操弩军士不再用人监督,真是玩命的练,手被摇杆和铁尺磨起了泡,磨出了血,磨烂了肉,也再没有人有一丝怨言。
当日郭荣酒醒后便听说了早上校场的事,带亲兵亲上校场旁的箭楼观看操演。见车弩操作均按照指挥旗和木哨的指令整齐划一,不仅心中疑虑,这武进明明是文官,怎地还挺会带兵?他手下的兵,他比谁都了解,连年征战,这些兵训练不足,战场上全凭狠勇杀敌。仗打顺的时候不顾生死冲锋的是他们,遇强时溃逃的也是他们。
平时军中军纪也多是靠着下级军官的打骂和杀罚立威,就靠着喊几句话便让他们如羔羊一般听话自省,这能力可是不小。这武进小小年纪行事却很老辣,难不成还是稀有的儒将不成?
武进来到校场中,军士们随着令旗一起停下操演,看着武进示范弩车使用。武进道:“你们不用超过我们这一组人,只要你们能做到箭箭不脱靶,我便算你们训练合格。”
武进校准瞄具,手上包着麻布扶着控制高低射界的摇杆。一名亲兵戴着鹿皮手套持铁尺站在右侧准备上弦,两名亲兵在左侧一人搬运长箭一人负责续放。前方大约三百步有一条早挖好的壕沟,走进去了十五名手持圆形木制箭靶的士兵。待都准备好,前方令旗挥下,三名亲兵非常默契快速上弦、装箭。一声木哨吹响,壕沟里的箭靶逐一随机举起。武进右手操作摇杆调整射界高低,两脚使力蹬地调整左右方向,左手用木槌逐一击打机括,只见一支支三尺五寸的长箭连续射出,准确飞向举起的木靶。先是清脆弓弦弹响,然后是传回木板穿裂的啪啪声,十五只箭除两只是在靶心边缘留下黑洞外,其余十三支都射穿靶心红点,长箭皆没于壕沟后的土堆中。
四周一片喊好声!
郭荣本来也想喊好,却被周围突然爆起的喊声惊了一下。回头看又是一惊,是刚才看得太过出神,没注意身后箭楼上已经站满了军中的各级将领。
武进从弩车上下来,召操弩军士集合。道:“有人可能在想,我一个造军械的官吏,如何会用此器?你们不知,试制弩车的一年里我与亲卫每日都试射,最多时每人日射箭矢千余。百炼始成钢,你们也可以!四人虽不可敌百,但四百人却可杀万敌于半途,就是我们弩兵的厉害,就如你们!”
众操弩军士齐齐向武进行军礼,虽然这对于文官来说并不合规制,武进却不在意,而是转过身去,带着亲兵向着箭楼方向行军礼。郭荣微笑点头,道:“此子可期!此军堪用!”
当晚,郭荣使亲兵来请武进,武进则知趣地换了普通军士衣装与亲兵去见郭荣。其实他对郭荣闻名已久,早就惦记着再单独见一见这位历史上被评价为明君的皇帝。
两人见面,郭荣并不以皇子的身份端着架子,反倒和蔼可亲,这年郭荣三十岁,而武进十九岁。郭荣仪表威严,方脸剑眉,身材笔挺,有着年轻人的英气和成年人的沉稳;武进面貌俊朗,身高八尺有余,神态不卑不亢。两人说起当前的契丹祸患,同是感叹石敬瑭等汉家叛徒引狼入室,痛骂无耻之尤;也都对割让燕云十六州痛心疾首,共有此生必收复此中原北线门户的决心。
郭荣少年时曾在江陵贩运茶叶,对江陵颇为熟悉,两人说起荆南各地则更觉亲近。又说起藩镇割据问题,郭荣对武进提出的逐渐中央集权,进而消灭藩镇割据的政治主张十分赞同。武进则对郭荣主政一方安民一方,立意改善封建社会人民的生存状况备受鼓舞,并表示愿为大周朝能统一天下,为黎民消除战争之苦,为大周朝社稷而奋斗终身。
说完大志向,两人也谈起了如今朝政,武进对这方面很敏感,不愿发表过多意见。这年头亲兄弟反目都如家常便饭一般常见,谁知道郭荣是不是试探他。郭荣却非常喜欢这个年纪不大却见识不凡,有着真知灼见的年轻人,竟主动说了自己的主政想法。武进了解封建官场一向黑暗,郭荣以皇子身份更不会随意开口,能不怕授人以柄讲出心里话,郭荣也确实是把他当成了知己。
既然如此,想来就算是提上些建议也没什么,毕竟郭荣现在只是皇子而不是太子,也犯不着图他一个四品小官什么。周朝建立不过两年,皇帝在施政上的决心却很大,改革累朝痹症也颇有成效,不仅废除残忍刑罚,放宽专售禁令,还非常重视农业生产,通过赋予流民土地、治理河患等方式提高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虽然这都是为了巩固郭家的政权,为统一大业打基础,民众也无疑会从中获得安生。
其实仔细想想,无论在哪个封建朝代,一代代的百姓拼命劳作,获得数不清的优质资源却不能享有支配权,最终像待宰羔羊一般被权贵烹煮、分割、享用。种地的是他们,做工的是他们,挖矿的是他们,打仗时冲在前面送死的绝大多数也是他们。获利的永远是金字塔尖上极少数的统治阶层,那些权贵、士大夫阶层,还有隐秘在暗处操弄政治的隐世家族们。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命”吧。
也不是没有寒门子弟突破命运屏障,造就一代神话的。但那又如何?当这些寒门子弟占据高位后不也自然变成了塔尖的一部分,百姓还是百姓,还是创造但并不拥有财富,还是等着被一茬茬收割的韭菜。
当然,郭荣想听的一定不会是这些内容,武进还没有蠢到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在这个时代里当着谁都不能说。
既然这么想听,武进便也打算多少说一点自己的见解,要不然显得自己太过傲高和不识抬举。他参考自己所知道的中国近现代史上的一些改革内容向郭荣提出了以下想法:
一是改革吏治,肃清贪腐,官清民怨则少,兵才可用;
二是选才纳谏,重视实际能力,提防空谈误国;
三是完善律法,有法可依且万民知晓才能使宇内清朗;
四是整顿军队,不仅要兵多将广,还要选拔忠诚的能将和壮卒练成铁军,形成政权的防卫力量;
五是政权、军权、司法权未来应分而治之,不形成三权分立就无法避免地方势力“占山为王”;
六是重视教育,教化于民,促进新技术发展和创新;
七是发展商业,使各地商品流通以增加税收;
八是合理规范宗教发展,警惕被人利用给社会造成影响。
九是发展基础农业建设,减少农税,形成坚实的经济基础以完成统一大业。
一夜畅谈,郭荣对武进这个年轻人有了新的认识,内心中对他的能力刮目相看,也起了收为己用的心思。两人促膝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让亲兵再上酒,两人捧酒坛继续畅聊。最终,武进立誓表示以后就跟着皇子郭荣大哥干事业了!郭荣则更高看这位小老弟,鼓励他忠心报国,当然这个国得是他的才好。
武进在大名府忙了差不多半个多月时间,为了避嫌,两人也就找机会深谈了两次,但是每接触一次两人情谊便多了几分,至武进将要返京时两人竟有惺惺相惜之感。
总结一下,这次大名府之行武进收获不小。经过严格培训,将士的战斗力提升明显,武进获得了许多将领的认可。他没有丝毫官架子,诚恳、朴实和身先士卒的做派更受到了基层军士的好评和信任。
武进从习武后便一直想着能血战沙场一回,他并不嗜杀,心智也足够成熟。但是自从思想依附于这具年轻的身体后,好像他的心态也有了细微变化,感觉上越来越年轻,稳重中偶尔也有躁动之时。
还有几天便要返回京都,正叹气没有遇到机会的武进便听闻斥候来报契丹精骑正在劫掠易州,还有意再掠定州。义武节度使孙方谏的兵力不足,恐定州城难以抵御而向郭荣请援。
武进想趁此机会带着操弩军士参战,在实战中检验一下自己造的军械和战术方案是否有效,于是自请于战阵指挥督战。郭荣先是犹豫,但考虑到这个小弟还是应该有些军功,思虑再三最终还是答应,给他封了个折冲校尉的武职。于是武进便带着一千操弩手和两百架连射弩车随大军一同至定州迎敌。
契丹骑兵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将易州劫掠一空后真就向着定州袭来。两万多骑兵一路上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但是限于周军骑兵的缺少,只能在定州驻守。
两万多骑兵听着不多,那是因为古代时出兵数量总是掺沙子的缘故,动不动就十万、百万大军的说,其实其中的水分很大。
两万精骑兵一起跑起来的场面可比电影里五毛特效真实太多了,只是马蹄踏起来的灰尘就已经遮天蔽日,在很远便能感觉到大地都在马蹄的踩踏下微微震动,确实气势无匹。但那也只是还没有遭遇连射弩车之前,现在,就要倒大霉了。
武进指挥一百二十具连弩每十具分成一组,由他的一名亲兵手执令旗、口含木哨指挥,剩余不足百具架分设于城头左右为城下弩阵侧翼做防卫。城下各组的弩车以五步的平均间距分布在距城门前五百步的距离上,排成弩车阵蓄势待发。为麻痹契丹人,弩车前还放着枯树枝叶作以遮挡。
第一发长箭是全铁的重箭,箭上安有铁环,铁环之间有尖刺铁丝连接;所有弩车都将仰角设置最大,待契丹骑兵越过六百步标记时便有一声哨响,以最大标高射出重箭,阻隔后续兵力持续进入,以保证能在途中就将六百步内精骑全部消灭。
契丹骑兵不明就里,看着周军在城前只有零星列阵,以为周军已被之前的夺州破城吓破了胆,只是想做做抵抗的样子交差而已,气焰更加嚣张。当前部大约一万骑玩命催马杀来时,后阵带来的攻城锤、投石车都被远远抛在后面。
古时投石车的最大射程不超过五百步,超过这个距离就是废木头架子,卵用都没有。弩车使用钢制弩弓和钢线弩弦后射程已经超过了一千两百步,而且准头很足,城头一组车弩一次攒射就可以废掉一部投石车。
骑兵刚过六百步标点,武进令旗举起,操弩手拿着木槌准好备;令旗落下时,亲卫拼命吹响木哨同时挥动手中令旗,铁长箭便一起从隐蔽树丛后拔地而起,在高空中一起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直直插入骑兵的中部,硬是将骑兵分成两截。马匹跑得四周灰尘滚滚,前阵看不到后阵情况,仍在催马急进。
令旗举起,操弩手们拉上弩弦将第一支箭换成铲形箭头的斧箭,并重新调整标高;待骑兵入了四百步预射距离,挥旗哨响后全部平射一发。斧箭就像铲子铲泥一般在骑兵中轻松开出了一条条血色豁口。三声哨响,各组射手以最中心一组为最高标高的参照,以每组相差半分标高及射界相差一分的角度再连射三支斧箭。
冲锋在前的成排骑兵肉眼可见地齐刷刷倒地。有的是战马被长箭从胸到臀贯穿,骑兵直接扑倒在地摔断了脖子;有的是骑兵被长箭射穿前胸后随箭飞起又贯穿了第二个、第三个骑兵,穿成了肉葫芦;有的骑兵脖子中箭,脑袋随着马匹的颠簸掉在了地上,身体尤不倒,脖腔喷着血随马继续狂奔几步后跌入尘埃;有的被箭头划过身侧,在身体上撕开大口子或是斩断臂膀、大腿,伤处喷着血的骑兵咬牙调转马头想回撤,却被后面冲来的骑兵连人带马撞翻在地。
骑兵冲进三百步,哨音持续响起,上百具车弩火力全开,一时间只能听见弩弦嗡响成片,像百万只蜜蜂齐飞一般。操弩手按照射界刻度呈扇面一支支射出长弩箭,顿时前方阵地上已成箭雨,从烟尘中跑动的骑兵越来越少,最后一百五十步距离只有零星战马在乱窜,马上早已无人。面对着如此效率的杀人机器,哪还有跑掉的机会,尸横遍野已是必然。
武进的亲兵手持强弩,二十具强弩三发铁箭连射,剩余的几匹冲来的战马顿时成了刺猬,口鼻喷血轰然倒下。也有躲过车弩射杀的幸运契丹骑兵,手持弯刀悍不畏死地冲向车弩阵地,也都被强弩一箭射杀。待第一轮三千支车弩箭矢射光后,面前再无站立生灵。随着两长一短哨音,车弩后撤二十步,重新装填后静立迎敌。
接着城墙上两侧八十具强弩持续发箭,迂回两侧的少部分骑兵就像小强一样一只只被定在地上,有些仰着或趴着的骑兵尚未断气,大声哀嚎,只剩一些幸存战马嘶鸣着乱跑。周兵两队轻骑兵持矛从两侧城门中冲出,将还未断气或者想要逃回的一一刺死。
片刻过后,定州城前已鸦雀无声,只留下数不清的马匹、骑兵尸体。
半晌,契丹骑兵奔跑带起的阵阵灰尘散去,跃入眼中的景象便如修罗地狱一般血腥。六百步到四百步距离间,战马和骑兵的尸体层层叠叠,这两百步距离的土地已经被鲜血、内脏、尸体、弯刀铺满,一股刺鼻的血腥几百步外仍直冲人鼻腔。
千步之外,射出的第一支重箭直插入地近三分之一,像一排铁栅栏分隔着现在的周军与辽军,也分隔着辽军的人世与炼狱。铁栅栏前的地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三尺五寸长箭斜插入地面,就像暴风雪过后的冰阵一般起起伏伏。许多长箭已经不再是射出时的白色,而是沾满了星星点点的红色,有的则通体皆红。
剩余的辽军惊慌失措,准备四散奔逃。武进令旗挥起,五具最大的重型车弩一起发箭,发出更响亮的嗡嗡声。五尺长的箭矢飞过最远处的铁箭,扎入辽军骑兵中,随后腾起烟雾和火焰,而后才传来轰轰的炸裂声。这是武进的保留技,在空芯的箭矢中灌入猛火油,发射前点燃箭矢中的灯芯,落地后变会点燃腾起火焰。这个制作不易,也不能保证落地式都能被点燃,这只是恐吓之箭,并不是为了杀伤。
连番打击下辽军彻底乱了,连居中的王帐大旗都已倒了,以至于跑的时候被拖在马后地上也全然不顾。
定州城上军鼓阵阵,守军摇旗呐喊;城下弩兵仍然严阵以待,步骑用刀把敲击胸甲,轰轰作响。两侧城门中两支轻骑兵再次追出,绕过箭阵追杀过去。此一战辽军已胆破,一段时日内必不再敢轻入周地。
战后清点一战共歼敌一万一千余骑,其中还包括此次领军的西南路招讨阻卜都详稳耶律克奚。周军只用各类长箭四千余支,竟无一人阵亡。武进“神机将军”之名在中底层军士中声名鹊起,也成为各军首脑争相笼络的炙手可热的人物。郭荣亲自起草战报向朝廷报捷并附上以其为首诸多将领联名为武进请功的谏书。
武进在这世间的第一次战阵经历便在大获全胜的背景下顺利结束,在将弩车清点交付给几位掌军大佬后便按照旨意返回京都。回京不久后,皇帝颁诏敕封武进为羽林中郎将。
大名府一行,武进在政治方面收获很大,与皇子郭荣从结识到相互欣赏,为以后更好地混社会打下了基础。在军事方面,他尝试了新武器在战阵中的实战作用,确定了新武器研发与应用上的许多新规则。总之,这是一次成功的地方之行,是一次与未来高层领导者的胜利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