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锦走进学堂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她素来勤谨,倒也真应了她的名了。她也深知这时节女孩子家,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家能读上书实在难得,因此更须勤勉些。已是春深了,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盛,昨夜风大,吹了一地花瓣,远远望去甚是好看,还有,素锦想,那个洋文课上老师教的词,罗曼蒂克,大约也可以用在此处。虽然素锦并不非常明白它的意思,却觉得听着仿佛充满诗意般的轻巧好听,便常常偷挂在嘴上。
再一看,那桃花树下仿佛站了一个人,黑色的外衣、领口似乎露出一截淡青色的衬衣。只是晨光熹微,素锦看不仔细那人的面容。呀,素锦想,不会这么巧吧?
可果真这么巧,那人也看见了素锦,快步向她走来,俊朗的面上笑意盈盈:“你也早来?”素锦嘴拙,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接些什么,只觉额前已蒙上一层薄汗。
“哟!顾大少爷!今儿您也来得这么早呀?特意来赏桃花的?真是好兴致哟。”远远地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眼下这素锦以为的尴尬局面,只见宝芝拎着包款款而来,蓦地挽住素锦的臂弯,面上也是俏皮地笑着:“大少爷,那我们先去教室啦。”
“好。”顾长耀应允着,又对光着小腿只着黑裙白袜的素锦说:“这两日我晨起仍觉天凉,你也仔细保暖,免得病着。啊,还有一事,今日放课后云芳阁有《四郎探母》演呢,怕你不知道,知会你一声。”
素锦道谢。长耀又对宝芝说:“以后别少爷长少爷短的喊我了,我跟你们一样,都是学生,是同窗,你们若愿意倒是可以叫我一声‘学长’,毕竟我比你们大些岁数,只是别觉着我占你们便宜就好。”
“行行行,顾学长,顾——学长!”宝芝怪腔怪调地念着,拉着素锦嬉笑着跑进了教室。
其实顾长耀与她们是同时进的学堂,但却足足长了素锦和宝芝两岁。听说他自小体弱多病,他母亲很是不放心他出来读书,幼时硬是把他在家中多关了两年才放出来,因此年岁比旁人长些,算来如今已十八。不过在学堂里他与她们同辈,也难怪宝芝这牙尖嘴利古灵精怪的丫头拿腔拿调地笑话他。
哎,他方才说什么来着?素锦想,哦,听戏,她第一次跟顾长耀说上话也是在云芳阁。素锦素来爱看戏的,尽管手头也总是不宽裕,却自在家乡县城里的时候就常常省吃俭用来看几出戏文。那日她刚入学堂不久,也是在省城小叔家安顿下来不久,想上街买些日常用品却一时在这陌生地方迷了路,兜兜转转见着一个戏园子门口牌匾写着“云芳阁”,底下又挂一块木牌子:“今日戏文:《牡丹亭》。”
里头似乎已经开演,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似云雾飘来。素锦付了票钱便进去,不想竟有些清冷,看客寥寥,她这个迟来的竟能拣了前排的位置来坐。
台上杜丽娘独身一人游园,面上既娇憨又忧愁,春情种种,看得素锦入了神。素锦觉得牡丹亭算是元代几大戏剧剧本之最了,一个女子竟因仅存在于梦中的情人而死,而生,其至情至性,令人叹服。
突然有人坐到了她一旁的空位上。或许是怕扰了他人,那人走来的时候手脚格外地轻,素锦过了好久才从余光中看见边上忽然多了个人,当下便吃了一惊。那人看见她吃惊的样子,仿佛不着痕迹地轻笑了一声,然后向她低声致歉:“抱歉,打扰你看戏了。”
“不要紧的。”素锦自知有些失态,面上微红,而后继续把目光投向台上。但她一直在余光里偷偷打量着身边的人,她认识他,他是他们学堂里的学生,而且挺有名的,仿佛是因为家世显赫,而且,也生得好看。虽然她刚进学堂才几天,但她早就认识他了。
但他应该不认识自己吧,素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