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疾病的身体
在古人眼中,只要身体不能超越“形”,便不能超脱“疾病”,也就是说,疾病也是身体的一部分。身体之形难以穷究,何以知其要通其微?古人把观察的焦点定位于与疾病诊疗直接相关的结构,也就是说, 古人对疾病的认识规定了对身体之形——实体结构和虚空结构的观察视角和焦点。
命题1-74
无形无患。(S68)
——完整的句子应作“有形有患,无形无患”。王冰注曰:“《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此之谓也。”
命题1-75
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S1)
命题1-76
圣人为无为之事,乐恬憺之能,从欲快志于虚无之守,故寿命无穷,与天地终。(S5)
命题1-77
夫阴阳之气,清静则生化治,动则苛疾起。(S74)
命题1-78
苍天之气,清净(静)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S3)
证明:由公理9可知“气行虚空”,正气不足或不行则邪气客之而病生;故知若虚其形,守其神,真气从之,则邪无所客,病无所生也。又知“血气”之身即有形之身,且除却真人之外的众人皆难至“恬惔虚无”之态,故有形之身有为之人皆不能无病。
虽然从逻辑论证“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不难,然而今人理解这一点却很困难,尽管现代心理学的最新发展已经对这一命题提供了心理学层面的解释,“静默”也是目前“新心理疗法”中传播最广、应用人数最多的一种方法。其实“放松”“静默”所体现的正是道家最重要的思想“致虚守静”,然而并未被现代医学普遍理解和接受,则恬惔养性守神自然也就没能成为现代人的自觉。其实及至《黄帝内经》结集时,能够理解此道的人已经不多,《移精变气论》对古今世风之变有如下描述:
往古人居禽兽之间,动作以避寒,阴居以避暑,内无眷慕之累,外无伸宦之形,此恬憺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毒药不能治其内,针石不能治其外,故可移精祝由而已。当今之世不然,忧患缘其内,苦形伤其外,又失四时之从,逆寒暑之宜,贼风数至,虚邪朝夕,内至五藏骨髓,外伤空窍肌肤,所以小病必甚,大病必死。
关于虚静守神养生防病的理论与实践,详见第6章“特写:修身以治神——道不可道之道”。这里可先用一个形象的例子以助理解:清静恬淡就像电脑主动进行的系统漏洞的修复、内存释放、垃圾清除、程序运行日趋完美,这是比任何一种防毒软件都有效的方法——一种主动防御的策略。而经长期修炼达到“守静笃,致极虚”境界则可以达到电脑“重启动”甚至“智能格式化”的效果,在杀毒的同时也使电脑的性能最佳化,这比任何一种杀毒软件更有效也更安全——是电脑最佳的一种自我修复和性能提升。
一、主病因
命题1-79
风者,百病之始也。(L49;S3)
命题1-80
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寒气入经而稽迟,泣而不行。(S39)
命题1-81
寒气客于脉中,则血泣脉急。(S39)
证明:已知疾病的总病机为“血气不和”,又据公理8“血气者,喜温而恶寒”,故知寒邪是引起“血气不和”最直接最主要的外因。天之“实风”“虚风”皆由体表“气门”出入,寒邪“破门而入”须借风之“起毫毛,发腠理”之力,而且风能显著增加寒邪的寒冷度,故曰“风为百病之始也”。
在所有致病的外邪中,古典针灸学尤重“风”“寒”二邪,更准确地说是更重“寒”邪,言“风”邪实际潜藏“寒”意,《黄帝内经》不乏这样的实例,如“风者百病之长也,今风寒客于人,使人毫毛笔直,皮肤闭而为热,当是之时,可汗而发也”(《玉机真藏论》)。这里以“风”启言,而以“风寒”解说,此后的症状也是一派“风寒”致病的症状。可知,此处的“风”是指“虚风”,即一切四时不正之气的统称。风寒入侵之门曰“风门”“风府”“风池”,皆位于项背部,故古人有“护项”以避风寒的传统。
从《百病始生》到《举痛论》,可以清晰地看出古人在病因认识上的转变。二篇论述的病症都是痛症和积症 ①,甚至不少语句都如出一辙,但二篇相较有一个根本的不同,即《举痛论》将致病邪气由《百病始生》“风雨寒暑清湿喜怒”中之外邪“风雨寒暑清湿”改成了“寒气”。
①在汉以前以痛为特征的痹症和积症曾被视为同一种病,皆以“痹”统称之。
重视寒邪固然与古人确立的“血气不和,百病乃生”的总病机,以及“血气喜温而恶寒”的属性密切相关,但也来自古人通过长期细密的观察所总结的疾病发生发展的规律。古人经过长时段大样本的观察发现:恶寒发热常常是疾病发生的初始症状,并且常常是旧病复发或病情恶化的先兆,古人发现虚风(虚邪)客于形,不论最终引起或引发什么病症,都有一个共同的初始症状——恶寒:
邪客于形,洒淅起于毫毛,未入于经络也,故命曰神之微。(《调经论》)
邪之始入于皮也,泝然起毫毛,开腠理。(《皮部论》)
虚邪之中人也,洒淅动形,起毫毛而发腠理。(《刺节真邪》)
风从外入,令人振寒,汗出头痛,身重恶寒。(《骨空论》)
基于公理13“先病者为本”的认识,故以引起百病初始症状恶寒发热的虚邪“寒”为疾病之本——引起疾病的根本原因,或主要病因。
古人在诸种致病外邪中确立风寒为病因之本,并基于这一认识对发病的形式以及疾病发展规律、治疗选择、预防原则的论述,环环相扣,形成逻辑严密的知识体系。而且构建的这一学说能够解释绝大多数临床疾病现象,即便是在两千年后的今天依然如此,更显示出其旺盛的生命力。
二、总病机
命题1-82
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S62)
证明:基于公理7“人之所有者,血与气耳”,则知不论初始的病因是外邪还是七情,也不论接下来引发什么千变万化的病症,皆由“血气不和”所致,故“血气不和”乃百病之总病机。
命题1-83
百病之生,皆有虚实。(S62)
命题1-84
经脉之病,皆有虚实。(S62)
证明:已知疾病的总病机为“血气不和”,而血气不和的最常见表现形式即脉虚脉实,故公理10-1曰“脉之盛衰者,所以候血气之虚实有余不足”。
诊经脉、络脉而见有虚、实之“动”者,皆为病,所谓“是动则病”,病症的治疗也根据脉之虚实而定,故十二经脉病候下皆立相同的治则“盛则泻之,虚则补之”。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调经论》曰“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百病之生,皆有虚实”。这是古人探索疾病之本的一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认识飞跃。在此之前,针灸诊疗须穷究病邪,明知病之所在,因其病在皮、脉、肉、筋、骨,而分别刺皮、脉、分肉、筋、骨,及至病在五脏膏肓,则针不能至而病不可治也。
命题1-85
正气存内,邪不可干。(S72)
命题1-86
邪之所凑,其气必虚。(S33)
命题1-87
邪之所在,皆为不足。(L28)
命题1-88
卫气不营,邪气居之。(L68)
——此即公理9-3。
命题1-89
真气稽留,邪气居之也。(L5)
命题1-90
真气之所过,血络之所游,邪气恶血,固不得住留。(L71)
命题1-91
正气横倾,淫邪泮衍,血脉传溜。(L42)
证明:据公理9“气行虚空”,可知正气邪气皆行虚空,且二者出入之门也相同,故知正气充满且运行无碍,则邪气不能入客;正气不足或运行受阻则邪气得以趁虚而入。
在发病上强调正气的主导作用是古典针灸学的一个突出特征,在《黄帝内经》有大量论述:
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卒然逢疾风暴雨而不病者,盖无虚,故邪不能独伤人,此必因虚邪之风,与其身形,两虚相得,乃客其形,两实相逢,众人肉坚。(《百病始生》)
人之有常病也,亦因其骨节皮肤腠理之不坚固者,邪之所舍也,故常为病也。(《五变》)
贼风邪气之中人也,不得以时。然必因其开也,其入深,其内极病,其病人也卒暴;因其闭也,其入浅以留,其病也徐以迟。(《岁露论》)
基于血气说的元命题“人之所有者,血与气耳”,《调经论》旗帜鲜明地提出了一个重要命题“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是为疾病的总病机。不论是外邪还是内邪,只要引发疾病,不论什么病,都是通过引发“血气不和”而导致疾病,这一鲜明的观点突出了人体正气在发病中的主导地位,即血气虚,或血气分布和运行失常则病。基于这一理念,针灸治疗的重心朝向调节正气,处理疾病的“背景”方向倾斜,脉平血气和也就成为评价疗效的终极指标。
三、总治则
命题1-92
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是故守经隧焉。(S62)
命题1-93
泻其有余,补其不足,阴阳平复,用针若此,疾于解惑。(L75)
命题1-94
盛则泻之,虚则补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L72;S45)
证明:已知疾病的总病机为“血气不和”,则相应的针灸治疗总原则即为“守经隧调血气”,故曰“泻其有余,补其不足”,以平为期。
基于“气血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百病之生,皆有虚实”这一命题,古人对疾病的诊疗,给出了这样一张图式:气血不和生百病,百病皆有虚实,气血偏盛则为实,偏失则为虚,依据特定脉位的脉象变动而知病之所在,根据脉之虚实而泻实补虚,脉平气血和则病愈。这是一种针对疾病背景而不是针对病本身的治疗策略,不论何种疾病,只要相关脉位出现偏盛偏虚的变动,就针灸调平,目标明确、方法明确、指标也明确,可操作性很强,疗效也很快捷。这是一种通过调节背景以消除前景异常,以不变应万变的极富智慧的治本之法。
四、总机制
命题1-95
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营其逆顺出入之会。(L1)
命题1-96
凡病皆由血气壅滞,不得宣通,针以开导之,灸以温暖之。(《千金翼方》卷二十八)
证明:已知疾病的总病机为“血气不和”,则针灸作用的总机制自然是“调和血气”。
血气不和主要有以下三种:其一,血脉不通;其二,血气偏虚;其三,血气偏实,故针灸作用总机制“调和血气”可诠释为:通其经脉,调其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