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尽快赶到黄梅,黄巢义军沿途不再攻打州县城镇,尽力避免与官军纠缠。然而,当义军到达光州时,探马报来确切消息:王仙芝、柴存等已经阵亡,草军死伤万人以上,其余将士溃散,毕师铎、刘汉宏、訾信、訾亮下落不明。只有柳彦璋率部突围,先后攻占江州、池州等地,眼下正在攻打宣州。
黄巢悲愤难抑,命全军将士暂停前进,焚香祭奠王仙芝和阵亡草军将士。
黄巢决计待义军稍作休整之后,继续南下,渡过长江,与柳彦璋部会合,攻占江南富庶地区,切断朝廷财富和粮饷主要来源。
这一日,一队人马不期而至,却是王仙芝部下大将毕师铎。
申州大战,毕师铎率部从西门撤退,李福和沙陀骑兵在后紧紧追击。几番厮杀之后,毕师铎部下士卒大多战死、溃散,只有几名骑兵紧紧护卫着毕师铎,逃进鸡公山中。
李福和曾元裕在大别山搜索草军将士,毕师铎带着几个弟兄在深山密林之中东躲西藏,每日采摘些野果甚至树叶充饥。
后来,风声不那么紧了,毕师铎和弟兄们到小山村里买来些食物,慢慢打探王仙芝和草军下落。不久得到消息,说是王仙芝在黄梅战死,草军伤亡殆尽,残余部众大都溃散了。
毕师铎在山中收拢草军流散士卒,渐渐聚拢起二百多人。
三日前,听说黄巢义军开至光州,毕师铎和弟兄们立即四出寻找,今日终于和黄巢大军会合,真是苍天有眼啊!从此,毕师铎成为黄巢麾下一名勇将。
休整数日后,黄巢率领义军挥戈南下,经舒州境内抵达长江北岸,在刘家渡驻扎下来,筹备渡江事宜。
刘家渡虽是长江北岸一处较大渡口,也只有七八只小渡船。每只船一次可摆渡十数人,要把三万多大军全部摆渡过江,煞费时日。
黄巢和将领们商议后,命张言带人沿江寻找船只,同时,请来当地造船工匠,遴选义军内会木工的士卒,由黄揆带领,日夜打造渡船。孟楷则率领本部人马,到西面浮山和柳风山一带砍伐树木,运回刘家渡,用以造船。
赵璋向黄巢提议,从义军中抽调水性好者,加紧训练,以便船只造好之后,充当艄公和水手。江南河流湖泊众多,义军应当有自己的船队和水手队,以便运兵运粮。
黄巢也觉此事须立即着手,便与赵璋、尚让议定,命季达担任水手队队长,统管水手训练和日后船队摆渡大军过江事宜。
季达当即上任,黄巢特许他在义军各部选拔艄公和水手。
季达的选拔方法简便易行:自愿报名,然后到长江中比赛游泳,凡能游过二里路以上者,即可以参加水手队;在江水中能驾船者,便选作艄公。
选拔水手好似游泳比赛,在长江刘家渡口举行。报名士卒共有五百多人,每次二十人同时下水。虽然只看游程,不计时间,参赛者还是你追我赶,争先恐后,个个如同蛟龙入海,把个刘家渡江面闹得一片沸腾,直如翻江倒海一般。
林言在家乡曹州长大,自幼爱嬉水,故乳名水娃子。一到夏天,他常常在坑塘里练习狗刨式游泳。年深日久,他能够一口气游上百十丈远,在伙伴们中算是佼佼者哩!
然而,林言这次在长江中参加游泳选拔,由于水深流急,波涛汹涌,他那狗刨式不管用,使出吃奶力气,也只不过游出一里路上下,自然是落选了。
林言心中很不服气:水手队选得二百多人,怎的我就不行呢?他找到季达闹了两回,季达硬是不松口。林言又找舅公黄巢吵闹,纠缠不休。黄巢说,这个我可没话说,季达定的水手选拔规则,经我允准颁作军令,你何时能游过二里路,便可到水手队去。
林言想想也是,要去水手队,我就冠冕堂皇大摇大摆地去。若是靠着舅舅大将军的威名混进去,岂不是让别人耻笑吗?
此后,林言便天天到江边浅水中练习游泳,渐渐有了长进。七八天之后,他真的能够游出二里多路了。
林言并没有马上去找舅公和季达,他想,我要一鸣惊人,游过长江去!要让义军弟兄们看看,我林言也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他不再满足在江边游,要到江心去练一身好功夫。
这日,上游下了大雨,江水暴涨,林言照常到江中游泳。当他游到江心时,一个浪头打来,林言沉了下去,被卷入漩涡之中。他奋力挣扎,可使出吃奶力气也摆脱不出漩涡。他越来越觉憋闷得难受,刚刚要张口吸气,便连连被灌进江水。一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黑乎乎一片,身子不由自主顺水漂流而去,转眼之间,便无影无踪了。
曾元裕在黄梅追杀王仙芝、剿灭草军主力之后,朝廷以为大功告成,从此天下太平,便改命曾元裕为荆南节度使,填补杨知温被贬为郴州司马后的空缺。
不料黄巢义军攻占阳翟、郏城等县,东都洛阳告急,僖宗急命曾元裕率军北上,驻守洛阳,阻挡黄巢义军。黄巢率部南下,洛阳危机消解,恰巧青州平卢军节度使宋威病死,朝廷便改命曾元裕继任平卢节度使。
为剿灭黄巢和草军余部,朝廷调剑南西川节度使高骈出任荆南节度使,并加封其为检校司徒,晋爵燕国公。
这高骈何许人也,真有能耐剿灭义军吗?
高骈出身禁军世家,系南平郡王高崇文之孙,自幼喜文学,能诗能文,也擅骑射,可谓文武双全。因他曾一箭射落双雕,人送绰号“落雕御史”。
高骈任神策军都虞侯时,率军万人平定党项叛乱,战功卓著,受到懿宗皇帝嘉奖,敕封秦州刺史兼防御使。不久,他接连收复河、渭二州和凤林关,俘敌万人,西北边防得以稳固。
懿宗咸通年间,南诏军攻占交州,进而侵占安南地区。朝廷特命高骈为安南都护,率军收复安南。
南诏本是大唐朝廷扶持的蕃国,其历代国王须经大唐朝廷册封。早在唐朝初年,世居云南洱海周围及哀牢山区的乌蛮、白蛮等六个部落,称为“六诏”,处于最南部的蒙舍诏称为“南诏”。南诏在大唐朝廷扶持下统一了六诏,其首领皮逻阁被唐玄宗封为云南王。“安史之乱”后,南诏乘大唐朝廷无力顾及西南边陲之机,向北、向东扩张,攻夺吞并了大片土地。
宣宗末年,安南都护李涿对当地土著部族施行残暴统治,强行以低价收买部民牛马,每头牛只给一斗盐。他又杀死酋长杜存诚,引起公愤,当地部落族人为抗拒李涿,遂勾引南诏侵入安南。
此时恰逢南诏王丰佑去世,其子酋龙继位,唐廷因其名字与玄宗名讳相近,故不予册封。酋龙便自称皇帝,建国号“大礼”,继而发兵攻占播州。
大唐朝廷派兵收复播州后,对南诏采用姑息羁縻之策,但并未奏效。南诏向安南进攻,懿宗命湖南观察使蔡袭率领三万兵马前去救援。同时,命蔡京以制置使身份巡视岭南。朝廷采纳蔡京建议,把岭南道一分为二,即岭南东道和岭南西道,并任命蔡京为岭南西道节度使。正当蔡袭与南诏兵马作战时,蔡京因嫉妒蔡袭兵权在握,上书懿宗说南诏兵已经退去,统兵将领为邀功请赏故意夸大敌情,白白浪费朝廷粮饷,请求撤回蔡袭大军。朝廷信以为真,诏命撤回蔡袭三万人马。南诏乘机以五万大军进攻安南,夺占交州州治海门,蔡袭身中十余箭,溺海而死,海门守军余部四百多人全部战死。南诏兵在交州劫杀、掠走人口共达十五万之众,安南全境失陷。
占领安南之后,南诏并不满足,又于咸通五年出兵侵犯左、右江流域,逼近邕州城。岭南西道节度使康承训疏于戒备,仓促出兵,所部八千将士中敌埋伏,随即全军覆没,康承训仅以身免。
留守邕州的唐军中一名小校挺身而出,率领三百壮士,乘夜色出城突袭,纵火烧毁南诏军营,杀死五百多名敌兵。南诏兵顿时炸营,四散逃窜,邕州之围方得以解除。康承训向朝廷报捷,肆意夸大自己战功,群臣也纷纷上表,向懿宗祝贺邕州大捷。康承训加官检校右仆射,其子侄和亲信皆得赏赐,被朝廷擢升官职,而夜袭敌营的小校和五百壮士却无一人得到提升和奖赏。军中上下为此愤愤不平,一时怨声载道,军心散乱。
此时,南诏兵又回头杀来,情势十分危急。岭南东道节度使将邕州之战真相奏明朝廷,康承训也惧怕军队哗变被杀,只得上表请辞。朝廷遂任命秦州经略使高骈为安南都护,兼邕管经略招讨使。
高骈率兵出征,行军五千里,历经种种艰难,战胜疫病瘴毒,终于抵达岭南。高骈率军首先收复邕州、龙州,而后带领先锋人马进抵海门镇。南诏占领交州城之后,海门便成为唐交州临时治所。
高骈抵达海门,准备在主力大军到达后,向交州安南军进攻。宦官监军使李维周嫉妒高骈在军中威望太高,便一再催促高骈率先锋军出战。高骈无奈,只得率领七千将士先行,约定李维周带领大军跟进,以为应援。
高骈率军越海进占安南峰州,正宜乘胜而进,但宦官监军使李维周却不发一兵一卒跟进。高骈乘南诏各部五万之众正在收割庄稼疏于戒备之时,突然发起进攻,大败南诏军,并以其收获的粮食补充军需。
峰州捷报送至海门,监军使李维周隐匿下来,反而向朝廷奏报说,高骈拥兵自重,滞留峰州,拒不出战。懿宗正气恼久不得高骈消息,接到李维周奏状,勃然大怒,随即下诏罢免高骈,令其回朝待罪,命王晏权接任安南都护。
此时高骈正带兵攻打交州,在即将攻克城池之际,突然接到新任安南都护王晏权通牒,方知自己已被朝廷罢职问罪。他只得交出人马,仅带一百卫士回朝待罪。
返回海门途中,高骈坐在船上,望着茫茫大海,不禁感慨万千。眼前波涛汹涌,却难浇胸中块垒;南海浩渺无涯,怎洗不白之冤?高骈站立船头,迎着风浪,挥泪赋诗:
几经人事变,又见海涛翻。
陡起如山浪,何曾洗至冤?
此前,高骈曾派一名军使回京,向朝廷禀报战况。军使到长安后,向懿宗奏报说,高骈在安南大破敌兵,斩俘五万余众,即将攻克交州城。懿宗闻言大喜,即刻下诏:高骈加官检校工部尚书,仍任安南都护,全权指挥安南战事。
不久,待罪的高骈接到懿宗诏书,当即再渡南海,返回交州城下。
再说王晏权主掌讨伐军后,不惟不通兵法,且畏惧宦官监军使李维周权势,一味看其眼色行事。李维周为人凶残贪暴,将士不愿听命,故而士气低落,斗志松懈,以致被围困在交州城内的南诏军多半逃逸。
高骈返回交州,再秉帅印,激励全军将士,重新发起猛烈进攻,一举攻克交州城。此战一举斩杀南诏大将段酋迁和安南叛乱酋长朱道古,杀死南诏军三万余众,大获全胜。
南诏侵扰安南的战争持续十年之久,至此方告平息。
朝廷在安南设静海军,任高骈为静海军节度使。高骈率领官兵和百姓修筑安南城,城周三千步,新筑房屋四十余万间。高骈还主持疏浚安南至广州间海上航道,清除礁石。此后,广州至安南海路运输畅通无阻,安南驻军粮饷兵器补给源源不断,南部边陲得以稳固。
南诏侵占安南的图谋没有得逞,便转向西川南部进犯,接连攻克黎州、雅州,如入无人之境,很快进抵成都郊野,将城池四面包围起来。
朝廷急忙颁诏,命高骈改任西川节度使,抵御南诏侵犯。
高骈从安南渡海至海门,辗转回京。朝堂面君受命之后,他又跋涉千里蜀道,赶赴成都。前往西川途中,高骈在安史之乱玄宗逃亡时走过的路上,感慨良多,赋诗遣怀:
蜀山苍翠陇云愁,銮驾西巡陷几州。
唯有萦回深涧水,潺湲不改旧时流。
高骈到成都后,主持修复邛崃关和大渡河沿岸城堡。他率领人马与南诏军多次激战,斩杀数千人,俘获众多南诏将领,将其残余部众驱赶至大渡河以南。
成都府城向来没有修筑城墙城壕,十分不利于防守。高骈动员官军将士和父老百姓,修筑城墙,烧制砖瓦,砌为砖城,雉堞完备,并修建了城门城楼,成都遂变为坚城。高骈倡导农桑,主持农田修整,铲平土丘,便于耕作。百姓种桑植树,养蚕织锦,西川农桑丝织得以繁荣发展。
南诏被高骈战败,元气大伤,一蹶不振,此后再也无力挑起战端。
高骈在西川巩固边防,发展经济,治军严明,功绩卓著。不想朝中却有了流言,说高骈怀有不轨之心,图谋割据西川云云。朝廷为防万一,施行调虎离山之计,以围剿黄巢为名,急命高骈出川,转任江陵府尹、荆南节度使。
林言在长江游泳出事,季达带人马向下游寻找一百多里,未见林言踪影,也没有打听到一点消息。
黄巢心中十分懊丧:姐姐只有这一个儿子,她寡妇熬儿,好不容易把林言养大,如今却让我这个舅公给弄丢了,叫我如何向姐姐交代?黄巢食不甘味,几天之内人瘦了许多。他常常站立江边,望着汹涌东去的江水出神发呆。赵璋等将领见黄巢如此伤心,个个心急火燎,却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义军上下为此焦心之时,林言却从天而降,突然回到了刘家渡义军大营!
黄巢抱起林言,又把他狠狠摔在地上,口中骂道:“你这个浑娃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没有在长江里喂了鱼鳖呀?”
众将领上前围住林言,纷纷追问:你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呢?
在刘家渡下游三十里处,有一个小渡口叫闵家渡。闵家渡艄公闵十八有一只渡船,每日里在渡口摆渡往来客商,以此养家糊口。闵十八掌舵撑船是一把好手,在十里八乡很有名声。当地百姓流传着一句口头语:“要过江,找船家,闵家渡口闵十八。”
闵十八年过四十,膝下只有一女,名唤奴娘,年方十七岁。奴娘五六岁时母亲亡故,闵十八既当爹又当妈,一手把她拉扯大。
闵家渡是个小渡口,过往客人稀少,闵十八爷儿俩单靠摆渡收不了几个小钱,便在空闲时打些鱼虾,将就度日。奴娘出落得清爽漂亮,里外活计都拿得起放得下,不但缝衣做饭是把好手,游水撑船打鱼也样样能干。闵十八顾不得许多,让奴娘在渡船上做了帮手。
这日午后,没有客人乘船,闵十八父女俩便在江中打起鱼来。
忽然间,奴娘看到从上游江面漂下来一个黑色物什,随着波涛翻滚,时沉时浮。那物什渐渐近了,奴娘尖叫一声:“阿爹快看,江中漂过来一个人!”
闵十八仔细瞅去,果然是一个人。他当即对奴娘大叫一声:“把好舵,稳住船,我下去救人!”
闵十八“扑通”一声扎进江中,顶着风浪向落水者游去。风急浪高,江水汹涌,闵十八凭着对水情熟悉和超人水性,劈波斩浪,终于接近了落水人。闵十八揪住那人头发,顺水一拉,然后用脚一下一下将落水人推向船边。
闵十八用力将落水者向船上举起,奴娘俯下身用力拽拉那人胳臂,终将落水者救上船来,却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此刻,小伙子赤身条条,衣衫想必是被江水冲走了。奴娘羞得双手遮住眼睛,闵十八忙将身上半臂短衣脱下,搭在那人身上。
救治溺水者,对闵十八来说已是驾轻就熟。此刻,只见闵十八将那人俯身放在船舷上,用力挤压其腰背,将那人腹中的江水挤压出来。而后,将其平放在船板上,双手一下一下按压那人胸部。慢慢地,那人呼出一口气,又吐出一些江水来,口中不时发出“嗯”“哼”的呻吟声。
闵十八将溺水者背回家中,奴娘一日三餐细心侍奉,调息将养两日后,那人身子便大致康复。闵十八父女这才知道,溺水者竟是黄巢义军小将林言。
林言对闵十八父女俩救命之恩自是感激不尽,再加上聪慧俊俏的奴娘每日悉心照料,体贴入微,待他如同亲人,林言心中热烘烘的,有万般美好情愫油然滋生出来。待身子康复,林言便在江边跟随奴娘和闵十八练习游泳技能和撑船把舵技巧。
林言知道舅公定会十分牵挂自己,虽心中不舍,也不敢在闵家渡久留。奴娘心中不愿林言离去,可又不好开口,就缠着阿爹,要他带着自己一同去给义军当艄公。闵十八知道女儿有心事,他自己也喜欢上了林言这个小伙。林言一表人才不说,还诚实厚道,也识文断字。更可喜的是,看上去他与奴娘甚为投缘。闵十八觉着,这两个孩子真是再般配不过。
闵十八在心中琢磨,黄巢和义军将士究竟是杀富济贫的英雄好汉,还是一些杀人放火的强盗?看林言做派,义军应该是好人,耳闻不如眼见,干脆到黄巢军中看个究竟。
于是,闵十八和奴娘父女二人,跟随林言来到刘家渡义军营地。
黄巢兄弟得知闵十八和奴娘是林言救命恩人,自是极其热情地欢迎父女二人。尤其黄巢听林言说闵十八是远近闻名的艄公,就显得更加恭敬,一再邀请他留下来,向义军水手传授撑船掌舵技巧,并说要付给丰厚酬金。
闵十八和奴娘便留下来,做了义军水手教头。
林言跟着奴娘学游泳,学撑船,学掌舵,不消多日,技艺大进,且二人也已难舍难分了。
黄巢将水手队编为水兵队,季达任都将,林言为副将,闵十八做教头,奴娘做了阿爹的助手。水兵队有将士三百多人,大小五十多只木船,成了义军的水上运输队。
渡江事宜大体筹备就绪,黄巢让闵十八选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率领人马渡过长江,向宣州进兵。
柳彦璋率部攻打宣州时,朝廷调集了三路兵马救援宣州。为防被官军夹击,柳彦璋率部匆匆撤围,回师江州。朝廷命左武卫将军刘炳仁任江州刺史,率领大军围攻柳彦璋义军营寨。刘炳仁夜间偷袭得手,柳彦璋战死,所部草军伤亡殆尽,江州被刘炳仁占领。
黄巢义军进至宣州以北,与都将王涓率领的官军遭遇。此时,宣州城内官军尚有八千多人,另两支来援官军也接连抵达宣州城下。义军不宜再与官军纠缠,黄巢遂传令转兵南下。义军连续攻克饶州、吉州、虔州、信州。
朝廷调集数路大军前来围剿,黄巢义军遂转兵东进,以图攻占两浙财赋重地杭州。
杭州是江南繁华都会,也是朝廷经济命脉大运河南端城市。眼看黄巢义军兵锋直指杭州,朝廷慌了手脚,急命高骈改任检校司空、润州刺史、镇海节度使,兼苏常杭润观察处置、江淮盐铁转运、江西招讨等使,驻节润州(今镇江),进剿黄巢义军。
杭州四面临水,南面是钱塘江,西面有偌大西湖,北面、东面则紧邻大运河。黄巢义军虽然兵临杭州城下,但由于缺乏水军和战船,并没有对杭州形成包围。
高骈率部紧急救援杭州。先锋将张麟带领五千人马,从赤岸山、临平山进至杭州城东北,向毕师铎、秦彦所部包抄过来;部将梁绩率领五千兵马到达杭州西北,向孟楷、葛从周部猛攻。杭州守军见两路援军杀到,也出兵反击义军。攻城义军遭受官军内外夹击,情势十分不利。且高骈率领大军已进抵湖州,很快便可兵临杭州!
黄巢不得不紧急传令:义军停止攻城,迅疾向临安撤退。
受命攻打东门的毕师铎和秦彦人马,与张麟官军激战正酣,梁绩率兵又杀了过来,城内守军也出城助战,三支官兵协力围攻义军。毕师铎眼见一时无法撤退,却毫不畏惧,愈战愈勇,一把大刀舞得旋风一般。一直杀到日落西山,官军方停止进攻,将这支义军重重围困起来。
次日清晨,张麟、梁绩两部官军饱餐一顿,又向毕师铎和秦彦所部义军杀来。
义军将士激战一日,营地丢失,在官军围困下,夜间坐在地上熬过通宵。将士们滴水粒米未进,已是精疲力竭。
毕师铎大喝一声,拍马迎战张麟。秦彦敌住梁绩,一来一往厮杀起来。
官兵似乎愈来愈多,义军人马却越来越少。
双方战至午时,义军剩下不到二百人了。张麟传令官军休战,待将士们用过午饭之后再行进攻。可怜那些义军将士,不但无饭可食,竟连水也喝不上一口,一个个少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午后时分,张麟、梁绩忽然骑马来到阵前,毕师铎以为官军又要开战,当即上马迎敌。只听张麟高声喊道:“请毕师铎将军答话!”
毕师铎应道:“末将便是毕师铎,你有何话说?”
张麟:“检校司空、燕国公、镇海节度使高公跟你有话要说!”
只见张麟、梁绩闪至两旁,高骈居中,在马上一拱手,说道:“在下高骈,奉诏驻节镇海,率领十万大军前来敉平寇乱。如今官军将尔等百余残兵层层围困,尔等既无饮食,又无逃路,即便本帅不动刀兵,尔等还能支撑几时?高某奉劝毕将军,只有归顺朝廷方是正路。本帅不但可保尔等性命无虞,且可保毕将军高官厚禄,飞黄腾达。请毕将军三思!”
毕师铎尽管勇猛异常,此时也不得不仔细斟酌一番。他向高骈一拱手,说道:“请高公稍候!”
毕师铎打马而回,与秦彦商议何去何从。
秦彦本是颇有心计之人,虽然他武艺不如毕师铎,却擅长出谋划策拿主意。他出身牙兵,善投机取巧,此刻身处绝境,自然保命要紧。他认定高骈官高权重,投靠他大有好处,便对毕师铎说:“如今我等陷入绝境,插翅难飞,这一二百个弟兄难道都白白送死不成?不如先归顺高骈,日后再作计较。”
毕师铎本就信服秦彦,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此时听他如此说话,遂点头说道:“好,我听你的便是!”
毕师铎、秦彦带领残部一百多人马投降,二人摇身一变,成为高骈麾下战将。
面对官军的紧紧追击,黄巢决计南下福建,摆脱高骈这支精锐官军。
孟楷和黄揆率领人马做前军先锋,黄巢、赵璋、尚让、黄邺、盖洪率主力为中军,葛从周、霍存所部做后卫,季达和林言统领运输队,为大军转运粮草。三军从毕浦出发,翻越昱岭、千里岗山区,连续行军,到达衢州境内。
绕过衢州城,黄巢大军在大陈岭一带停驻三日,休整兵马,补充粮草,而后继续南下。
进入仙霞岭,道路越来越窄,越过石门后,几乎无路可走了。
仙霞岭共有六座山岭,其南、北方又有马头岭、茶岭、大竿岭、小竿岭、梨岭。此地山大谷深,连峰接岫,乃荒僻偏远之地,人烟十分稀少,山林中常有野兽出没。义军进兵极端困难,遇到悬崖绝壁,几乎寸步难行。
黄巢命前军开辟山道,中军随后跟进。各部士卒中原来当过石匠木匠者,全都抽出,由黄揆、孟楷指挥,充当开路先锋。
将士们日夜凿山开路,遇水架桥。一时间,原本蓊郁静谧的深山密林热闹起来,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和推拉巨石的号子声。开路将士的双手磨得鲜血淋漓,但劈山开路一刻不停。
深山小路不断向前延伸,原本没有路的地方也便有了路。山道曲曲弯弯,上下盘旋,有时仅有几个石窝窝,只能手脚并用攀爬过去。其中一段路最是艰险,二十里内竟有二十四处曲折盘旋,直如天梯一般。
义军终于越过仙霞岭,翻过鱼梁山,进入福建浦城县境。
稍作休整后,大军分作两路进兵。一路开往东南方政和县,经宁德南下福州;一路进入武夷山,经崇安、建瓯、南平,向福州进军。
武夷山绵延一百二十里,有三十六座山峰,山岩皆呈紫绯色,远远望去,美如朝霞。这里山石峭拔,绿水环绕,只是偏远蛮荒,少有人烟,山中几无路径,行军更为艰难。
黄巢义军开辟山路七百里,历时半年,终于进抵福州城下,三面围住福州。
福建观察使韦岫听到黄巢义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义军如同神兵天降一般,一夜之间突然云集福州。
韦岫从未经过战阵,手下兵少将寡,义军刚开始攻城,守军便纷纷溃逃。韦岫无心守城,夜间化装成百姓模样,弃城而遁。
黄巢义军兵不血刃占领福州,又分路进兵,攻占了福建大部州郡。众多州郡官吏同韦岫一样,义军一到就弃城逃跑。还有许多州县官长和守军,尚未见到义军影子,便闻风而逃了。
义军在福建筹集钱粮,整顿兵马,转眼到了年底。
得知黄巢攻占福建大部,朝廷急命高骈为诸道行营都统,统领三路人马开往福建,务必将义军一举剿灭。
元宵节过后,三路官军进入了福建。
为避免与高骈和多路官军交战,黄巢率领人马南下泉州、漳州,继而进入岭南,自潮州西进,攻占循州,向广州进军。
义军转战三月有余,于五月初抵达广州城外扎营。
将士们跋山涉水,辗转数千里,十分疲惫。而且广州已进入暑季,酷热难当,北方将士不服水土,故而并未立即攻城。
黄巢先使出缓兵之计,给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写了一封书信,请他上奏朝廷,如若招安义军,敕封黄巢为天平军节度使,义军便可不攻广州城,免致生灵涂炭。
李迢尚未回音,黄巢又与赵璋、黄邺等人商议,觉得广州尽占南海之利,为海上贸易口岸,财货十分丰盈,且远离朝廷,是一个拥兵割据的好地方。索性再给李迢写信,请朝廷敕封黄巢为安南都护、广州节度使。
李迢奏章送抵京师,朝堂之上又是一番争执,僖宗只是敷衍,胡乱赐给黄巢一个率府率之职。这“率府率”乃是禁军侍卫官,掌管皇家仪仗,形同皇帝驾前一名走卒,自然谈不上权位。
受命在政事堂草拟招安敕书的三位宰相,也各自怀着不满。
郑畋心中明了,卢携和田令孜不愿招安黄巢,便故意给他一个低微的闲散官职,以图激怒黄巢,使招安之事告吹,并期待高骈去剿灭黄巢。见卢携和田令孜如此将国事当儿戏,郑畋忍不住指责道:“高骈迁延玩寇,我看他无意剿灭黄巢,你等想靠他扭转乾坤,恐怕事与愿违,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执笔书诏的卢携大怒,拂袖而起,不想衣袖沾染了砚台中的墨汁,便气急败坏地抓起砚台摔在地上,与郑畋争吵起来。
次日,朝廷百官中传言,卢携与郑畋在政事堂争吵相骂,以砚相掷,酿成“宰相斗击”事件。
僖宗听说后,十分气恼地说:“大臣相诟,何以表仪四海?”将卢携、郑畋同时罢相,一起贬到东都洛阳闲住。
相位空缺,僖宗颁诏:以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豆卢瑑为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崔沆迁户部侍郎,二人并擢同平章事,升任宰相。自然,此二人皆出于田令孜举荐。
黄巢接到赐他做率府率的招安敕书,不禁勃然大怒,一把将敕书撕得粉碎,骂道:“李儇小儿无理,竟敢如此蔑视我辈!”
义军诸将皆愤愤不平,群情激愤之下,义军一举攻克广州,活捉岭南节度使李迢。
接着,义军兵分四路,攻占岭南大部州郡。
黄巢已然决定,立足广州,经营岭南。待到兵强马壮、时机成熟后,再出兵北上,逐鹿中原。他向岭南军民发布文告,内称:朝廷腐败,昏庸无道;宦官专制,纪纲败坏;朝臣与宦官勾结徇私,科考纳贿舞弊,摧残人才,阻塞贤路。如此朝廷,民心丧尽,天地难容。义军替天行道,救民于水火,誓将北伐中原,攻克两京,让日月重光,天地维新。
文告还郑重宣布:严禁州县官吏中饱私囊,广置财产;贪赃者,处以灭族之罪。
岭南百姓欢欣鼓舞,自发慰问义军。许多生活无着的饥民,纷纷加入义军队伍。
岭南雨量充沛,河流众多,交通运输多用舟船。黄巢传令组建水军,购买、缴获了二三百只大大小小的舟船,林言做了水军都将,奴娘则任副将,闵十八做水军教头,训练了千余名水手。
奴娘已经历不少战阵,不仅成了一个大姑娘,而且成为义军不可多得的一员女将。林言和奴娘感情愈益敦厚,已是如胶似漆。黄巢本想为二人完婚,皆因林言和奴娘都忙于编练水军,黄巢也忙于筹划大军北进中原,二人婚事便搁置下来。
盛夏时节,岭南炎热难当,再加上蚊虫叮咬,疾病流行,死亡和生病的将士逐渐多了起来。到了九月,义军染病者十居八九,死亡竟达三四成之多。而且,不少将士表现出了返回北方的强烈意愿。
黄巢等人感到情势严重,几番商议之后,决定先加紧治疗将士病疾,整顿兵马,筹集粮草,补充兵器,待一个月之后,全军出动,北进中原,以图大举!
乾符六年十月六日,黄巢率领十万人马沿郁水北上,经桂江转入湘水,进入湖南,再一次与官军展开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