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商和智慧,有时候不是指同一种属性。王者和顾非专业性极强,靠的是智商。金虞每一次收账,都能全身而退,靠的是智慧。你仔细看看这份案卷。”
看其他的案子是工作,要严苛谨慎。但是看金虞的案子,大概就是在消遣,像是在看侦探剧找线索,心态比较轻松。
池清源对于自己用合同签下来的这个下属,非常满意。
郭蘅芜曾经想过下手,但是她下手的时候,金虞已经不想要她的合同了,不然广业传媒现在早就换了牌子成为广业催收。
司晴坐在池清源的对面,案卷都要从她的手中过第一遍进行筛选。只有直接对金虞负责的几个人,才知道现在金虞已经成了专案组放在地面上的眼睛。但是司晴还是不太明白,光凭和白旗山之间这次的交手,就能看出前途一片大好?
同样一份案卷,她怎么就看不出变好趋势,只能看到风险?
找流氓站台,这叫作抖机灵;找流氓打架,这叫作智障。金虞是嫌外面的日子不舒服了,想进局子里劳改吗?
不是司晴的业务能力不强,而是金虞的所作所为超出了她的业务范围。他们经常和贪官污吏斗智斗勇,国企里面的蛀虫也拉出来不少,有态度强硬的,有手法圆滑的,但都是摆在桌面上的文斗,在玩钻漏洞的文字游戏和藏金银的捉迷藏游戏。
司晴觉得自己也是见过世面的,雇凶打击报复什么的也处理过。
但是和流氓合作,她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
就金虞这号人,就算是进了警察队伍,十之八九也是个小错误不断、大错误没有的警痞。一旦扔到地面上,那就是个女流氓,能直接撸袖子下场去撕。
司晴揉了揉头,觉得自己头上的筋直跳。这种打着合法名义的贷款App,线上线下分开,不好操作呀。万一被反咬一口,金虞可能真的得在局子里思考人生去了,池清源还不能去捞她。
前途堪忧。
但是池清源看金虞却是前途一片光明,他神经松弛,靠在椅背上:“只有经过大量的分析才能总结出规律。之前我们一直觉得金虞的要账手法没有规律可循,且百战百胜,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比对了她后来经手的二十七件案子,发现她做事喜欢速战速决,最快的一天同时处理了三件,用的最损的办法就是挂个传染病的牌子蹲在人家食品店的门口。”
司晴还是觉得,池清源说得有些太笼统了。
“拭目以待吧。”池清源如是说,把这份案卷压在了手底下。
目前,专案组的主要工作也不在这里。那些担保公司跑路,当家做主的人欠下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上千万的钱,而钱的去向五花八门。
比如,被股市吃了。连新三板、挂牌、IPO都分不清的人,股指、期指都敢赌,一股脑地把各方凑起来的钱都投了进去。
按照顾非的说法,买股票还不如把钱攒起来等着买四年一场的世界杯。
王者问顾非为什么,顾非解释道:“四年跳楼一次,总比天天跳楼强。在期货市场,买黄金的从来没有见过他的黄金,买玉米大豆的也没有见过他们的农产品。买球的起码能看见球员踢了一个巨假无比的球。”
顾非拿着另外一台电脑做记录,再用软件进行分析比对,查看各大跑路公司之前投入的账目,手法娴熟得像是他们之前去过的兰交所大户室里的操作员。
“有这个技术,你怎么不去炒股?”这不是自己的专业强项,又需要多年的知识储备,王者干脆帮助顾非搭建比对脚本,并不参与股票数据的直接分析。
双剑合璧,珠联璧合。在专案组的人看来,他和顾非两个人都是天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非的手噼里啪啦地敲在键盘上,王者看得一脸迷醉。王者记得自己刚到派出所实习的那一年,有个病人死活要报警举报自己的医生,理由是:那医生上班的时候炒股。
事实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派出所里哭笑不得,一直在解释自己没在上班时间炒股,而是在看病人的心电图。
王者看股票的趋势和分析图,就像那个把心电图看成股票K线的病人。他没研究过那么多的股票,怕忍不住想要下手去实践,工资不够,往里面扔的可都是老本,不如好好写软件更划算。
他掉头去联系麻旦旦。
“居然有人为了整容,借那么多钱?”王者觉得经侦局就是一个神奇的单位,他已经有些年头没动摇过的“三观”,现在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跟着麻旦旦,总能在犄角旮旯的苍蝇馆子里发现令和尚都想还俗的人间美味。金虞在这片儿也晃荡了很久,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么美味的一个羊肉馆子。
砂锅里炖了三斤肉。金虞原本觉得两个人会被撑死,但是在半个小时以后,她又要了三斤。姚雪也坐在旁边,不下筷子只喝汤,频频给麻旦旦抛媚眼,麻旦旦笑眯眯地问一句:“整了下巴,是不是对嘴巴也有影响?”这小姑娘又羞又气,但是恶心词语真的不如麻旦旦懂得多,硬生生地被气走了。
麻旦旦心满意足地下筷子,又捞了一斤肉在自己碗里:“少了一个抢饭的,美呀,给那个饭桶吃了多浪费。”
金虞看着只觉得好笑:“你们这些人,都是凭本事单身的吧?咋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
麻旦旦义正词严地摇了摇头:“你看你白活了这么大岁数!有爱情吗?日久生情那是权衡利弊,一见钟情那是见色起意。她看上哥这身肉了吗?八成是想把肉卖给哥。”
金虞可没有那么好心,要给姚雪找个巨额债务接盘的主。她也拿着长筷子,从砂锅里面捞羊肉吃。
天灵盖都被激荡出一层层的薄汗,整个人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畅快。金虞在想着怎么能解决掉白旗山这个麻烦。理论上,这次她能抽到一大笔手续费,而且还能得到金主的青睐有加。
手握重金的金主,才是她拼命的目的。
现在做坏人竞争都这么激烈,比找工作还难,一天到晚要抢别人的饭碗。她手里的这些单子,不再是池清源提供的法院光明正大的委托单,而是从催收公司接到的单子。
谁知道这暗中砸了多少人的饭碗,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想要整她?白旗山根本就不像是来和姚雪要钱的,像是来收拾她的。
关于这点,金虞有自知之明。
而麻旦旦和王者正在电话里胡吹乱侃。
“还有人开发了借钱做手术再帮介绍工作还钱的一条龙服务,哥改天带你消费去。会所嫩模,都是照着明星的样子整出来的。哥带着你,你带着钱,就连奥黛丽·赫本那样的都能给你找到。你梦中情人的大眼睛小细腰皮裙丝袜钢管舞,应有尽有……”麻旦旦像个皮条客一样给王者介绍着整容一条龙的业务,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王者拿着电话走出了办公室,怕引来其他同事的侧目。尤其是顾非,明明能面不改色地看着贪官手机里情妇的小视频,一件一件地对戒指、手镯、耳环这些东西估价,但是真的聊到了这种话题,他居然会脸红心跳。
更别说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经侦都是女孩子。白子玲刚从警校毕业出来,见到任何案子都像小孩子进了游乐园或者见鬼了一样。
“这不是脑子有病吗?”王者觉得不可理喻。
“长得丑是病呀,不然为什么整容的地方都叫整容医院。有病就要治,没钱治病就借钱呀。”金虞吃得满嘴流油,随口插了一句。
王者觉得这个角度清奇,无懈可击:“但是蠢无药可医呀!”
“等着,哥给你弄实锤。”麻旦旦挂了电话之后,却是和金虞商量,“哥觉得这事悬,这五万块钱不好要出来,要不咱们换个简单的?现在医院里都流行医闹呀,咱们蹲医院里去找几个保安吃吃饭,联系一下家属,来钱快得很。”
金虞泪奔,和麻旦旦这样的货色一起建设社会主义是白瞎了:“哥呀,女娲补天的大石头,都补不上你的脑洞呀。”
要是之前签了卖保险的五年合同,她早就成了岚梧市桃花源区的分区经理了好不好?现在的那个经理贷款买了个二手的小房子结婚了,业绩还不到她之前的一半。要是之前签了搞健身房的合同,她现在早就圈了钱装修好几遍了,就算赚不到盆满钵满,起码一身疙瘩肉的健身教练男朋友也能换几个了吧?
现在倒好,我屁颠屁颠地来这儿端屎盆子?
不过,等金虞酒足饭饱出了门,却看到门口的一个姚雪变成了四个人。四个年轻的女孩子样貌、身材都不错,再加上衣服和首饰都亮闪闪的,妆容也正好,很吸引人的目光。
也因为年纪小,被路过的人多看几眼,她们就往后一缩。
到底还是小孩子呀。
现代社会的纸醉金迷通过互联网直接被推到了每一个人的面前。焦虑无处不在,所有的一切都被标上了价码放在了价值的两端,进行贩卖和兜售。
年少气盛,在“三观”没有完全构建起来的时候,偶有失手和错误是很正常的。但是这个社会的容错率越来越低,没有进到好高中没有碰上好的师资,就会和大学失之交臂。而没有上大学,就没有进入社会上挑选好的工作岗位的机会。
偶有例外,万里挑一。
只有需要引流打广告的公众号和没有被社会教训过的愣头青,才会抓着姚雪的手说:你整容是不对的,你借钱是不对的,你不好好上学是不对的,你对得起老师吗?你对得起学校吗?
姚雪四个人看到金虞出来,立刻踩着高跟长筒靴子,小跑过来。大冷天也不影响女孩子爱美,其中两个穿着丝袜和毛衣,嘴唇青紫,打了个哆嗦。
“你们三个给她送钱来了?五万,捷爱催的账单就了了。”金虞一摊手,在四个人的眼皮子底下过了一遍。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有些埋怨地看着姚雪:你不是说找到了能和白加黑对抗的人吗,怎么还管我们要钱?
不由自主地,四个人都捂住自己的钱包,怕金虞抢似的。
麻旦旦看得直笑,这四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丫头片子,是把小金鱼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吗?金虞厉害起来,可比只会拉皮条的白加黑还阴损。
“我们挣再多的钱,也填不上这个窟窿呀。陪吃陪喝陪唱歌,挣几百块钱,就被抽一半的中介费。到手的一半交利息,再剩下的钱,才算是还了本金。但是本金的利息也是天天在涨,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一个尖脸的妹子一张嘴就是一副隐形牙套,金虞以前给莆田系的专科医院发过广告,知道钢圈的牙套几千块一副,而这隐形的牙套要好几万一副。
这妹子看起来格外清爽,眼里是浓浓的惧意,连带着气色都差得很。看来这昂贵的隐形牙套和一身价值不菲的名牌,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高质量的改变,反而是比宫斗还精彩的危机。
金虞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她又不是种马文的男主人公,到处捡花魁回去私藏。那爱好,真没有。
另一个妹子甚至引用了庄子的话:“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美人贷根本就不可能让我们把钱还完的。”
“你们自己去和平台商量,和我说有什么用?”金虞转身就走。呵,要个账,还要成了救世主。这不符合她的人设,她应该是个谁都惹不起的女流氓才对。
她连自己的工作都搞不定好不好?
金虞转身就走,恶狠狠地留下一句:“你们年轻漂亮,我手底下搬砖的小弟都是山沟里来的,要不要给你们联系几个连公路都没有通的村子?保准美人贷找的这些催收人找不到你们,就连你们自己都跑不出来。”
姚雪四个人吓得往后一缩,噤若寒蝉,不敢再跟着金虞。姚雪把自己的包朝着金虞走的方向砸了一下:“我以为大家都是女人,你会帮我们一把!”
金虞转过身,只翻了一个白眼:“第一个拿你练手?!”
姚雪吓得都不敢去捡自己的包。
麻旦旦呸了一口,和金虞坐上了出租车。他知道金虞一直都想当警察,有些不理解:“你看你哪像个要当警察的?派出所的民警可助人为乐了。”
“能把自己压缩到十个G,像件商品一样打包出售,任人挑拣,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相信的。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像人贩子一样,掉头就和白加黑合作去了?要是把我拐卖到跑都跑不出来的大山深处,我可不想过几年弄些像《嫁给大山的女人》那样的感人事迹出来。”
四个女孩子在十字街头分道扬镳。对于金虞不帮她们这件事,并没有太过失望,毕竟她们自己已经让很多人失望过了。她们是在一个还钱群里认识的,本来想着团结起来把金虞拉进她们的阵营来,但是很明显,金虞不吃这一套。
她们只好唏嘘半天,散了。
尖脸的女孩子打通了捷爱催赵捷的电话:“赵哥,那女的铁石心肠呀,求不来。我可是来了,这个月的利息,我就不还了,您不能失信呀。”
赵捷松了一口气:“知道了,再给你介绍个好工作。”就怕这个帮法院收过账的妞正义感爆棚,要帮着这些人赎身。
姚雪买了一杯热饮拿在手里暖着,给白旗山打了电话过去,端着几分小心:“我给那女的下套了,那女的死活不上钩。你们别骚扰我了,我家里下个月就能把钱筹过来。”
文化素质稍微有点次的女孩子一个电话打到了会所,把她见到的金虞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那边深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只是淡淡地回应:“知道了。”接着又是掩饰不住的冷哼一声,意思是:我以为是个什么玩意呢,不过如此。
这女孩子只觉得如释重负。
只有一个女孩子没有打电话,一边哭着翻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块钱,一边挤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
麻旦旦一拍脑袋,对呀,这才是真正的流氓思维:“这四张破嘴,没一个能相信的。那咱们今天的人工费还赔了大几千呢,够吃多少顿羊肉火锅了?”
金虞吹了吹指甲,脸上的戾气一闪而过:“去捷爱催,砸了他的场子!”
“啊?”麻旦旦双手护胸,觉得金虞有点太野蛮了。关键是赵捷的手底下也养着一群肌肉发达手脚利索的保安,打起来很吃亏呀。
金虞搓了搓手,又把手上的骨头摁得咔咔响。司机师傅往后看了一眼,有点怕自己遇到了个打劫的。
“哼,让我去要五万块钱,差点我就被白加黑打了。我就不信赵捷没有把我给卖了。不给他点厉害尝尝,当我是个纸糊的老虎,只会跟在大佬后头吃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