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苍白的罪犯注83

你们这些法官和献祭者啊,在动物没有俯首之前,你们是不愿意杀它的吧?看哪,这苍白的罪犯已经俯首了:他的眼睛道出了他的大蔑视。

“我的自我是某种应当被克服的东西:在我,我的自我就是对人类的大蔑视。”这眼睛道出这样的话。

他审判自己,这是他至高的时刻:别让崇高者重又回到他的卑下地位上!

对于这种苦于自身的人,除了速死是没有任何拯救之法的。

法官们啊,你们的杀戮当是一种同情而不是报复。而且由于你们杀戮,你们可得留意亲自为生命辩护!

你们与你们要杀戮的人和解,这是不够的。且让你们的悲哀化为对超人的爱吧:你们就这样为自己的苟且偷生作了辩护!

你们当说“仇敌”而不说“恶棍”;你们当说“病人”而不说“流氓”;你们当说“傻瓜”而不说“罪人”。注84

还有你,赤红的法官啊,如果你想把你在思想中做过的一切事情高声说出来:那么人人都会高呼:“除却这种秽物和毒虫吧!” 注85

然则思想是一回事,行为是一回事,行为的意象又是另一回事。因果之轮并不在它们之间旋转。

一个意象使这苍白的人变得苍白。当他行为时,他是胜任自己的行为的:但当行为完成时,他却忍受不了行为的意象了。注86

他始终把自己看作某一种行为的行为者。我把这一点叫做疯狂:对他而言则是特例倒转为本性了。

一条粉线令母鸡迷惑;他发出的一击迷惑了他可怜的理性——我把这一点叫做行为之后的疯狂。注87

听啊,法官们!还有另一种疯狂:那就是行为之前的疯狂。啊!在我看,你们还没有足够深地探入这个灵魂!

红色法官如是说:“这罪犯倒是杀害了什么呀?他是想抢劫嘛。”但我要告诉你们:他的灵魂要的是鲜血,而不是要抢劫:他渴求的是刀子之福!

可是,他那可怜的理性并不了解这种疯狂,对他进行劝说。“鲜血算什么啊!难道你不想至少抢掠一下吗?来一次报复?”

他听从了他那可怜的理性:这理性的话铅一般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他于是在杀人时也行抢劫了。他不愿羞于自己的疯狂。注88

现在,他的罪责又铅一般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了,而他那可怜的理性又是那么僵硬,那么麻痹,那么沉重。

只要他能摇头,他的重负就会滚落下来:但谁来摇这个头呢?

这个人是什么啊?是一堆疾病,它们通过精神蔓延于世:它们想在那里获取猎物。注89

这个人是什么啊?是一团野蛇,它们彼此间少有安宁,——它们于是分头出走,在世上寻找猎物。

看看这可怜的身体吧!它所忍受和渴求的东西,这可怜的灵魂对之作了解说,——解说为杀人的快乐和对刀子之福的渴求。

现在患病者,便为当今的恶所侵袭:他想以令他痛苦的东西使他人痛苦。然而有过别的时代,也有过别的恶与善。

从前,怀疑是恶的,力求自身的意志也是恶的。那时候,患病者变成了异端和巫婆:作为异端和巫婆,他忍受痛苦也想让人受苦。

而这话是你们不愿听的:你们对我说,它损害你们善人。但你们善人于我何干!

你们善人身上有许多东西令我厌恶,而且的确不是你们的恶。注90我倒是意愿他们会有一种疯狂,他们会因之而毁灭,有如这个苍白的罪犯!

真的,我意愿他们的疯狂就是真理,或者忠诚,或者公正:但他们有自己的德性,为的是能长久地生活,而且以一种可怜的惬意。

我是河流边的栏杆:谁能抓住我,就把我抓住吧!但我不是你们的拐杖。——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