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他们乘车到达了玛蒲境内的峦卡镇。
这是个边境小镇,位于夏(阳)、玛(蒲)、奥(瓦塔)三国交界处。这个镇位置绝佳,背靠大山,面向平原,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和零星散落的农田,遍布着独具南方民族特色的干栏式建筑,错落有致,远远看去像是手工艺人搭建的积木,线条工整,布局合理。
由于地处三国交界处,这里的集市很发达,虽然镇子不大,但相当热闹,游客、商人络绎不绝,沿途皆是叫卖的小商贩和边拍照边问价的游客。交易最多的就是翡翠,还有红木、各种宝石和一些当地农产品。镇上有个车站,有直接发往夏阳K省境内的各个城市的大巴车,车站内很多扛着大包小包的玛蒲人。
在峦卡住下之后,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怀疑,雨青用她在夏阳国内使用的手机给英銮矿场打了个电话,询问了矿井开采和日常运转的一些情况,然后说自己这段时间忙着处理母亲的一些身后事,离开矿场的时间较久,给大家添了麻烦,有什么情况可以打这个电话及时告诉她云云。这个电话其实是形式大于内容,相当于缓兵之计,主要是通查担心敌人的眼线如果埋伏在矿场,这样至少可以麻痹对方一段时间,让他们继续以为他和雨青还在夏阳,为寻找金象牙多争取些时间。也许作用不大,但毕竟聊胜于无,拖一天是一天。
“我们离开矿场已经快两个月了,你是回国,自不必说;我办的是最快的旅游签证,逗留期最多90天,超过这个时间我们还不回去,对方可能会怀疑,容易暴露,所以打个电话拖延一下,拖一天算一天。顺利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金象牙,那么就算对方发现受骗,也无济于事了。”说到这里,通查想起了什么,向雨青问道,“你公司那边处理妥当了吗?”
雨青点点头:“打过电话了,按你说的,说我母亲还有一些身后事要料理,可能要晚点才能回奥瓦塔。领导说没关系,让我安心办我的事,他们也会尽快找个人代替我接手矿场那边的工作。”
听她这么说,通查安心了些:“这样就好,就算矿场和公司两边对质起来也不会露馅,一时半会的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他看了看手表,虽然临近傍晚,但时间还比较充裕,便提议四个人去集市上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物品,顺便解决一下晚饭问题。
峦卡镇的中心位置有一座柚木桥,当地人叫它“古奔桥”。据说这座长达500米的桥以能观看到壮丽的日出和夕阳而闻名,每年都有无数游客慕名前来。此时正值夕阳西下,阳光似乎不甘心的挥洒着它最后的辉煌,把整个小镇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显得神秘又慵懒。
从抵达峦卡之后,绵绵就感觉身体不适,两腿发软,头还晕晕的。在旅馆安顿好后,她去了趟卫生间,这才发现原来是每月都要看望她一回的“好朋友”来了。
她一开始很懊恼,怎么这么会挑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然后是有点慌,虽然该带的东西她都带了,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想跟雨青打个招呼,好歹可以照应她一下;不过她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她拉着雨青嘀嘀咕咕神神秘秘的,那两个男人也不是傻子,肯定能猜到怎么回事,那也太丢脸了。所以她想了想,决定咬咬牙坚持一下。想她当年也是背起行囊独自走遍黄龙九寨的人,什么苦没吃过,怎么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让人看扁了呢?
然后现在,她非常后悔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
她只觉得腿越来越重,像灌满了铅,光是抬起来似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她的头越来越晕,热带的太阳仿佛又格外大,照的人分外难受,她感觉看东西的视线都有点模糊了。
她实在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桥墩子上,皱着眉头弯下腰,呼吸慢慢浊重起来。
雨青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立马蹲在她身边,小声问道:“你怎么啦?不舒服吗?是不是生病了?”
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绵绵也不忍心再瞒着她,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道:“雨青,我……我的‘好朋友’来了。”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别声张,别让他们两个听见……”
“啊?那你怎么不早说啊,还不如刚才就在旅馆休息好了,别跟我们出来。”雨青站起身想去扶她,“走,我扶你回去!”
“别、别拉我,一回去不就露馅了!”绵绵把身体使劲往下扽,试图摆脱雨青的力量,“我真的没事,坐一会就好了。你别拉我,回头让他们看出来了!”她又急又怕,还不时的往两个男人那边张望,“你陪我坐会,别老拽我呀……”
“你这人真奇怪诶!”雨青都无奈了,该说她什么好呢?“怎么老是在一些很迷惑的地方执着,真受不了你!他们知道了又怎样啊,女人都会这样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人家要脸面的嘛,怕被人笑话啊!”绵绵噘着嘴,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雨青被她弄的哭笑不得,只得乖乖陪她坐着。
毕竟是成年男人,她们这么拉拉扯扯欲言又止的,想不知道怎么回事都难吧。
通查好笑的看着远处两个女孩,再把目光转回身边的江涛,发现他居然满脸通红,连耳根子都是红的!
他简直震惊了,这位先生也太纯情了吧,说他十五岁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通查脑子一转,立刻揽住江涛的脖子,把他拉近自己,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耳边说道:“兄弟,你刷好感度的时候到了!”
“你、你要干嘛?”见他搂着自己大步流星的往两个姑娘的方向走去,江涛慌了,惊恐的眼神一会瞟向他,一会瞟向两个女孩。
“等一下看我眼色,见机行事。”通查继续对江涛耳语,“记住我说的,胆子要大!”
见通查和江涛走过来,雨青站起身正要说话,被通查抢先开口道:“唐小姐是不舒服吗?要不就先回去吧。”他一把将江涛推到身前,“吕先生你就负责带唐小姐回旅馆吧。我看她好像走不动了,你背她回去吧!”
“你是说背、背她?”江涛大惊失色,说话都结巴了。
“对啊,她都走不动了,你不背她她怎么回去呢?买东西的事就交给我们吧,晚饭我们也会打包回来的,你们快回去吧,别磨蹭了!”通查不由分说把江涛按在桥墩子上,迅速拉起一句话都没机会说的雨青,像是有人在后面撵似的跑得飞快,“我们走了,一会见!”留下吕江涛和唐绵绵在风中凌乱。
“你在搞什么啊!”被他拉着跑了好远,雨青有点着急,不时回头张望,“绵绵出状况了,我得跟她回去,你现在把我拉走又把她丢给江涛,你到底什么意思嘛!”
“放心啦大小姐,不会出什么事的!”他牵起她的手,满不在乎的闲逛起来,“就是因为我知道唐小姐出状况了,所以才让江涛带她回去的啊,你就安心陪我一会不好吗?”
雨青皱起眉头,怎么他喊他“江涛”?之前不是还恶整人家吗?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狐疑的盯着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这可不能告诉你。”他故作神秘,“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
绵绵躺在旅馆的床上,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江涛把她背回来之后,她全身汗湿,粘腻的难受,便强撑着去冲了澡。从浴室出来后,她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红糖水,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折腾了半天,还是被他们两个知道了!
她哀嚎一声,把头蒙进被子里呻吟,不知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还是心理上的难堪。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就像马戏团的小丑,舞台上拼命做戏,以为掩饰的很好,其实观众在下面看的明明白白。
正陷入无尽的自我厌弃中,被子被拉开了,和新鲜空气一同出现的是江涛的脸。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隔壁的房间回来了,正坐在她的床边。
“你这样不闷吗?”他奇怪的看着她,又看了看桌上的杯子,“这个再不喝就要凉了哦,你这两天……”他顿了一下,难为情的开口道,“这两天,还是……还是不要、不要碰凉的……”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气谁。
他也不在意,转过身背对着她,继续说道:“还好我带了几包糖,本来是想泡茶的时候加进去的,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用场。我看我妈每次都是泡这个给我妹喝……”
依然得不着她的反应,他担心是不是自己太罗嗦被她嫌弃了,叹口气道:“那你休息吧,我回房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原来他还有个妹妹。她静静的想着,跟他认识这么多年,怎么都没听他说过呢?
不,不是他没说,是她压根就没问过。仔细想想,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去主动了解他。她对他,知之甚少。
她开始扪心自问,这是对朋友应该有的态度吗?
她把他,究竟当成什么呢?
她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呢?
“谢谢你。”他刚要起身,听见身后传来她略带羞涩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发现她扭过头正看着自己。
“小吕,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你!不光是你今天背我回来的事,还有以前,很多很多事。还有雨青的事,谢谢你愿意帮她。还有……还有你给我的那个手机……”她突然含羞带怯起来,“嗯,等这次帮雨青找到了金象牙,我就还给你,行吗?我会用的很小心的,连刮花都不会的!”
“那个啊,无、无所谓啦……”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用这么轻柔的语调跟他说话,他一下子心跳过速,口齿也不大利索了,“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刮花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就、就买了……你就、就当是借给你的好了,没必要放在心上……”他不敢说本来就是送给她的,怕她不要,只好这么曲线救国。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结巴呢?真没出息!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拿起桌上的杯子递给她:“不说这些了,你先把这个喝了吧。”
她伸手去接,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他的。他像触了电一样想缩回手,杯子倾斜了一下,水就要洒出来。她赶紧把身子前倾,用另一只手及时托住了杯底。
她松了口气,感觉到有呼吸拂过她的脸,目光上移,突然发现和他的脸离得好近。
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的发梢大部分已经风干,发根却还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他的额角滑下,落在他的胸膛上;他的眉毛又浓又黑,微微向上挑着,看上去很诧异的样子;他的瞳孔黑亮幽深,平滑的像一面镜子,照见她不知所措的表情;她以前从来没发现,他的鼻梁居然这么高,像座英挺的山峰,鼻尖快要和她的挨到一起了;因为常年在野外作业的缘故,他的皮肤有些粗糙,但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和她一直偏爱的玉面书生类型完全不同;可能是由于最近一直在特训的原因,他臂上的肌肉微微隆起,比之前看上去要强壮有力了许多;他和她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她都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古隆水气味……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这么好好的看过他。一时之间,她迷惑了,只能这么痴痴呆呆的看着他,完全没有移开视线的念头。
绵绵有些讶异,自己居然产生了和看到喜欢的手办、衣服、食物、电视明星……总之是一切她喜爱的人、事、物时,一模一样的反应: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嘴里渐渐开始分泌唾液、双眼泛晶且舍不得移开注意力。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几千遍几万遍:唐绵绵,不要发疯了,这是小吕、吕江涛,你认识了9年的人,是你第一次去雨青学校找她玩就认识的人。他是你的游戏CP、你的免费劳动力、你的陪吃员和陪玩人、你做出的游戏3D人物模型的第一个评鉴官……种种种种。这些角色都在提醒她,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她大流口水,更不值得她像个花痴一样不知羞耻的死盯着他看!
男人!
这两个字彻底震惊了她,让她从痴呆的状态里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在她眼中,他扮演过的各种角色里,唯独没有“男人”!
所以,为什么是现在,此时此刻,她会突然意识到他是个男人了呢?
“你怎么了?”喊了半天都得不着她的反应,他慌了,“你怎么样,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还是躺下吧!”
嗯,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低沉婉转有磁性。她怎么以前从来没发现过?
她重新躺下,脸已经烧的像火炉一样。为了掩饰这一点,她再次翻过身,面对墙壁。
“你先回去吧,我还是有点累,想躺一躺。”她再没有直视他的勇气,背对着他说道。
一定是身体的原因,她才这么不对劲。她迷迷糊糊的想着。
等她好受点了,她一定得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