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青躺在床上,恹恹的看着窗外的树叶。与母亲的不欢而散让她心情低落,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话也不想说,只想默默的躺着。
门开了,她扭头看了一眼,是通查。
“我已经让您母亲回去了,”他看着她说,“无意冒犯,可是您实在不应该那样和您母亲说话。”
没人回应他。通查盯着她,她依旧维持着和他出门之前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角度,神情又寒又漠,不理他,仿佛和他身处不同的次元。
“其实我也觉得,目前这样的情形,回国是您最好的选择。”他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大致了解了一下,枪击的位置离您的太阳穴很近。很明显,杀手就是想要您的性命,而非什么误伤或者意外。”他顿了一下,“我不清楚这是私人恩怨还是有其他原因,总之,您现在呆在奥瓦塔很危险。杀手这次失败了,可能会再找机会下手,您这次侥幸死里逃生,下一次呢?”
雨青闷着嗓,看也不看他:“我呆在这里,既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职责。我是不会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意外就回去的。”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对她说教,她真的累了,什么也不想听。
“小小的意外?”通查憋着气,突然有些恼怒,“你管这叫小小的意外?如果子弹再打偏0.1公分,你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了!你母亲担心你让你回国,你惹她伤心难过就算了,居然还如此不珍惜自己,你怎么对得起给予你生命养育你成人的人?你如果出了事,你要她的余生如何渡过?”
他激动的语气终于唤回了她的注意。雨青扭过头瞪着他,完全不明白他情绪激动因何而来,不由得也生起气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又了解我们什么?本来我就不想让我妈妈知道我受伤的事情,是你们自作主张告诉她害她担心;现在她生我的气了,她再也不会理我了,这下你们满意了吧!”她满腹委屈,心中五味杂陈,鼻子一酸,居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通查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来静静的看着她,见她情绪稍稍稳定了些,才轻声说道:“请原谅,我确实没有立场对您发火。通知您母亲您受伤的事,如果对您造成了伤害,我向您道歉,但这也是不得已。您是夏阳派遣来帮助我们的专家,出了这种事,我们不得不慎重。这个决定是奥瓦塔政府和军方一致达成的,是为了要对您、您母亲和您的国家负责。”他觉得很奇怪,自己怎么会耐下性子和她解释这么多,他从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啊。
“您应该庆幸还有人担心着您,和您生气,对您发火。对于有些人来说,再也不会有母亲在家里等着他,为他担心为他难过了,比如说,我……”
通查的嗓子哽咽了。他转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
雨青有些自责,她抬起手,想安慰他,又想向他道歉。
“快逃!”
有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抬起的手悬在了半空,她怔忡着。他说话了吗?
“快逃!”
是个女人的声音,但不是妈妈。会是谁呢?
“女儿,快逃!”
这下是个男人的声音。谁呢?会是爸爸吗?可他的声音她已经不记得了呀。
通查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的目光是散的,正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前方,里面黑沉沉空荡荡,像个无底的深渊。他的心里忽然恐惧起来,抓紧了她的双臂,用力摇撼着她。
“霍小姐,您怎么了?能听得见我说话吗?霍小姐,回答我!”
仿佛有一个焦雷在耳边炸开,伴随着一系列剧烈而刺耳的响声,那响声摄人心魂,有玻璃碎裂的声音、有枪声、还有……石块坠落的声音。
雨青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
医生做完一系列检查之后告诉通查,霍雨青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枪击留下的后遗症没有完全消失,有些轻微脑震荡,再休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通查看着还在沉睡的雨青,心中的疑惑就像疯长的野草,总觉得她刚才的样子不像简单的脑震荡。她的眼神让他害怕,像是她看见了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个地方还有一些让她不愿面对的人和事。
他到洛隆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期间也抽空向素万批·卡拉诺了解了一点她的情况。据素万批讲,霍雨青性格开朗,为人谦逊和蔼,和矿场的每个人哪怕是矿工都相处的很好,大家都很喜欢她。虽然是个女孩,但跑现场下矿井一点都不含糊,比一些男人还要能吃苦,每天一身泥也从不抱怨。技术能力也没话说,业余时间还无偿给一些矿工教授选矿的基本知识。她的协议期就快要到了,很多员工都舍不得她走,还建议想办法把她留下来继续工作,实在是想不出来她会和什么人结仇。
对啊,一个外国人,会有什么人想要她的命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护士托着药盘进来了。
“巴拿蓬先生,您在真是太好了。”护士看了看仍旧昏迷不醒的雨青,“霍小姐服药的时间到了,可她的安定药效还没过,一会她醒了,请您让她吃药可以吗?”
“好的,请您放在这里吧,一会我让她吃下去。”
护士离开了,通查正想看看送的什么药,手机响了。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摁下了接听键,同时走出了病房。
“一切都好吗?”是他那的声音。
“都很好,霍小姐的母亲已经到医院来过了。”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回答,完全是例行公事。
“她母亲说什么了吗?”
“霍小姐的母亲想让她提前回国,但她不愿意。”
“那最后怎么说呢?”
“谁也没说服谁,不欢而散。”他有些不耐烦,“您还有什么事吗,霍小姐还没醒,我不能离开她太久!”
“通查,注意你的态度!”他那沉着嗓门,“此时此刻不是在家里,我是你的上级,请你对我保持恭敬和礼貌!”
“是,将军阁下,请问您还有其他吩咐吗?”他忍耐着回答。
他那冷哼了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通查捏紧了手上的手机,死瞪着通话界面,对面早已挂断,只有“嘟、嘟、嘟”的声音传出来。他拼命忍住了想大吼的冲动,定了定神,转身走向病房。他出来的太久了,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雨青已经坐了起来,她看着他,神情有些畏缩,又有些好奇。
是自己的表情吓到她了吧,通查想。于是他迅速调整了一下,开口道:“霍小姐,刚才护士把您的药送过来了,您现在可以服药吗?”
雨青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谢谢。通查也不言语,转身去拿桌上的水瓶倒水。
他听见她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侧对着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弧度。
也许是心不在焉,拿壶的手一滑,水溅了几滴出来。他瞬间觉得心脏停摆,慌忙扑过去,用毛巾擦拭弄湿的枕头和被单:“怎么样,没烫到你吧?我真是该死!”
雨青接过毛巾,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通查瞪着她,觉得这女人真是没心没肺。被枪击说是小小的意外,现在差点被开水烫到,她居然还有心情笑话他!
也就是这一分神,他注意到了床头的药盘。
那是两个圆形的白色盒子,里面分别放有两颗药片,一种白色一种棕色,外面贴着标签,写着药品名、剂量和服用时间。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他接电话出门之前,其中一个药盒的标签是朝里的,所以他才想拿起来看看是什么药,正想着的时候电话响了。但是现在,这个药盒上的标签已经朝向了外面,他一眼就可以看见。
通查的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答案,但他不希望这是真的。
“霍小姐,你动过这个药盘里的药吗?”他咬着牙问。
雨青摇了摇头。
通查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三
蓖麻毒蛋白,蓖麻毒素中毒性最强的一种,比剧毒的氢氰酸毒性还要大。1kg氢氰酸可毒死1.6万人,而1kg蓖麻毒蛋白可毒死360万人。为白色粉末或结晶型固体,无味,不溶于乙醇、乙醚、氯仿、甲苯等有机溶剂,溶于酸性稀释液或盐类水溶液,在饱和的硫酸铵溶液中能沉淀析出。
通查看着传输来的检测报告,只感到无尽的震惊和恐惧。
在意识到有人可能投毒之后,他让雨青不要吃那些药,并将这些药片命人悄悄送到了位于洛隆的某战区特种部队毒物研究小组进行检测。果然,报告肯定了他的猜测,在其中一片药片中检测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蓖麻毒蛋白。中毒后数小时就会出现症状,早期是精神不振,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便血;继则出现脱水、血压下降,休克嗜睡;严重者可出现抽搐、昏迷,牙关紧闭,最后因循环衰竭而死亡。
事后,他找到院方,要求调看监控录像。但是好巧不巧,雨青所在的那一层病房走廊摄像头坏了,还没维修完毕,也就无法发现可疑对象。从药房和其他楼层的监控情况来看,凶手基本没有下手的机会。由于霍雨青是外国专家,如今遭受枪击住院,政府已经安排了最高等级的安保措施,从取药到送药都有专人监管,层层把关,想要投毒的难度很大。
那么,凶手应该就是趁他离开病房接电话、而她又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下的手了。
凶手看来是对霍雨青的作息规律和生活细节进行了很详细的摸底,可能已经潜伏追踪了一段时间,也有可能就是他们身边的人或是医院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摄像头损坏也并非偶然事件,极有可能是人为破坏了。
蓖麻毒蛋白毒性极强,极小的剂量就能致人于死地,一般都是各国军方和特工部门用于暗杀任务,能得到的人寥寥无几。居然能用这个来杀人,可见凶手的来头不小。
通查想到了父亲打来的那通电话。难不成,这件事会和父亲有关?
可是杀了霍雨青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们两人甚至都没见过面,完全没有交集。
更何况,是父亲派他来保护她的。
通查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果不是他多留了个心眼,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闭上眼睛,浑身像是浸在了冰水里,只感觉到刻骨的寒意,他全身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巴拿蓬先生,求求您,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妈。”
这是雨青在得知自己差点被毒杀的消息之后,对通查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你都快没命了,你还要坚持留在这里吗?你想让你的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而随你而去吗?”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她,会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雨青抹去眼泪,慢慢的看向他:“我知道我现在很危险,但是我更想自己查清楚真相。起先被枪击,我还以为是意外,想着自己小心点就没事,一定要把工作做完才能回国。现在,有人在我的药里下毒,很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她敛下眸子,艰难说道,“他见没用枪打死我,就追着我到了医院,连我吃什么药都摸的一清二楚,千真万确就是想要我的命。我实在是想不到什么人想害我,他又有什么目的,所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死也不会瞑目!”她的语气慢慢变得坚强,“我一定要留在这里,无关责任与义务,因为我有权利知道真相!至于我妈妈……就让她觉得这是个意外,让她回国,不要让她卷进这件事里,好吗?我妈妈很辛苦,她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打击了!”她不管不顾的抓住通查的手,急切的望进他的眼睛,“你会帮我,会保护我,对吗?”
他默默的叹息,放任自己在她的眼瞳里沉沦:“我会,我都会的!可是你想清楚了吗?这是一条很艰苦的路,甚至有可能会丧命,你确定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没人注意到,那枚镶嵌在雨青戒指上的红宝石,折射出一道诡异凛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