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将军出逃

榎本武扬见状也不多话,他对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匆匆挤出了人群——想办法找回他的那艘开阳丸去了,因为他不但是幕府的海军副总,还是这艘船的船长。

开阳丸是当年荷兰国王送给幕府的一艘军舰,在送了鱼之后,荷兰人还不忘送渔,他们在长崎开设了我们之前说过的海军讲习所,第一期的学生里有胜海舟,而第二期里的学生中,就有榎本武扬。可以说他跟这艘军舰有着很深的渊源和良好的感情。不过感情归感情,这玩意儿说到底也是将军家的东西,所以当德川庆喜逃出大阪城之后,直接就登上了船,然后下令赶紧发动走人。

船长是榎本武扬,这会儿他不在,上岸办事儿去了,留在船上的只有副船长,叫泽太郎左卫门。德川庆喜把他叫了过来:“你是船长吧?快点开船去江户。”泽太郎左卫门相当为难:“这…在下是副船长而已…开船的事情还得等榎本船长回来了再做定夺…”不管怎么说,你把船长丢岸上然后开船走人也忒不厚道了点。但情急之下庆喜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又是恳求又是威胁,一棍子上去再给一个蜜枣,软硬兼施死缠烂打,估计泽太郎左卫门也是被弄得烦了,只能依着将军的意思开起了船。

榎本武扬算是倒了血霉了。本来这场战斗没他什么事儿,他就是开了一艘军舰来到大阪城边的海面上,从海上守护着大阪而已,日语中叫做“见守”,看字就能明白意思,这“守”,主要是靠眼睛,不怎么需要付诸于实际行动,即便是这样,榎本武扬也没偷懒。1月4日的时候,正在大阪港晒太阳的榎本武扬突然发现自己跟前出现了三艘萨摩藩的军舰,他二话不说就命令开阳丸起锚,追击。

这三艘军舰有两艘是运输船,分别是翔凤丸和平运丸,它们都不能打,只能运东西,唯一能打的叫春日丸。且说那三艘军舰远远的看到了开阳丸杀来,当场就非常果断的下令撤退。不是萨摩人胆小,而是确实打不过。

两艘运输船暂且不去说,单把春日丸和开阳丸拿出来比一下就明白了,春日丸排水量为1075吨,开阳丸将近2600吨;春日丸总共有6门炮,而开阳丸却有26门。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萨摩人只能选择逃跑了。且说这榎本武扬追着追着发现对方打架不行可逃跑却有一套,自己一时半会儿还真追不上,于是也不追了,下令隔着1500米左右的距离直接开炮。

要说大炮就是比弓箭射的远,尽管相隔甚远还真的给打着了。春日丸一看对方这么不依不饶,干脆也不逃了,转过身子来开炮还击。双方各自放了几十炮,谁也没能把谁怎么样,毕竟距离太远了。于是春日丸继续逃,开阳丸继续追,开阳丸时速12节,春日丸17节,所以没法追上,但一边的翔凤丸却没那么快的速度,跑着跑着开阳丸就开到自己屁股后面了,为了不让对方把船给一块儿抢了去,翔凤丸上的全体官兵决定,上岸,放火,烧船,不留给敌人一块木板(翔凤丸是木制军舰)。

就这样,日本史上第一次蒸汽船之间的近代化海战以幕府的胜利而告终了。值得一提的是,在当时的春日丸上,有一名不怎么起眼的三等炮兵士官,他的名字叫东乡平八郎。

打赢了海战的榎本武扬特地跑去了大阪城见了德川庆喜一次,表示自己已经代表将军,代表幕府,在海上取得了重大胜果,也请将军在陆地上好好加油,争取打赢这场战争。

那会儿御之锦旗已经被新政府给亮了出来,幕府正在节节败退,榎本武扬整天漂在海上也没个信息传达工具所以并不清楚,而德川庆喜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他没说,而是问榎本武扬:“你开的船停在哪儿了?”榎本武扬有点摸不到头脑,心想这将军干嘛那么关心我那船在哪儿?不过还是照实回答了:“在大阪港。”“好,你就在这大阪城里住上几天,我安排专人接待伺候你,暂时也别回船上了。”榎本武扬不知内中奥妙,以为将军打算犒赏他,非常高兴的接受了。

结果就是他被忽悠了,被抛弃在了这大阪城里。最终榎本武扬只能坐别的船回了江户,而幕府的军队包括会津藩桑名藩新选组之类的,也都跟着纷纷往东退去。

由于德川庆喜突然临阵脱逃,导致了日本西部地区,也就是我们现在俗称的关西地方的幕府势力全灭,大家纷纷觉得这将军也太不靠谱,说走就走忒绝情了,实在不值得自己效忠,于是,短短没几天,新政府的红旗就插满了整个关西。

但是,这红旗是否插的深,是不是能永远的插下去,尚且还是个问题,更何况越是往东,就离幕府的大本营江户越是近,那里的领民对幕府的忠诚度也越是高,所以,必须要想一个有效的方法出来,让以农民为代表的广大劳动人民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新政府。

1月8日,突然有个人给新政府递交了一份建议书,说是为了稳定广大日本农民那颗不安的心灵,应该下个命令,说是在新政府的管辖以及即将管辖的范围内实行年贡减半。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相乐总三,也就是之前在江户带头闹事儿的那位。

西乡隆盛和岩仓具视看了之后觉得这办法很好,毕竟农民这一辈子辛苦劳作,也就是为了混口饱饭,现在你让他们的收入突然之间翻了一番,谁不高兴呀?一高兴,可不就跟着你新政府走了?于是两人当场就给相乐总三回了一封信,说你这个建议很好,我们准了,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了,你组织一些人,往东走,一边走一边做宣传,就说新政府来了税减半。

要说相乐总三还是比较有威望的,没几天他就组织了上百人,拉起了一支队伍,并取了个名字叫赤报队,意思就是说怀着一颗赤诚的心来报效国家。赤报队的主要工作是为新政府军鸣锣开道,他们先行出发,所到一处都要敲锣打鼓大声吆喝,说自己是代表新政府来看望广大父老乡亲的,看到大家我很高兴,同时也宣布一个喜讯,新政府的萨摩长州大人说了,只要这地方一旦被他们解放,那么每个人每块地所交的年租,都一律减半。

农民们很高兴,大家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望新政府军的到来,就跟我们当年老区人民盼红军那样,唯独的区别是,红军说话很算话,打个白条几十年过去了还能兑现,连本带利一分不差,至于那倒霉的新政府,我们之后再说。

看着赤报队向东宣传思想去了,西乡隆盛也决定即日起兵东进,彻底消灭德川幕府,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儿得去做,那就是把大阪城给拿下。

要说大阪城其实也怪可怜的,德川庆喜在1月6日召集了全体城内人员开了个座谈会,会上他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将跟大阪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不在人不在,若敢有违誓言,出门被车撞死,然后当场大家就沸腾了,纷纷站起身子手握拳头的表示,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护将军保护幕府,结果是,德川庆喜说完这话就拍拍屁股回江户了,而且出门坐的是船,车还真撞不到他。尽管如此,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人被他给煽动到了,他们甚至天真的认为,将军出城是上江户给大阪讨救兵去了,不过更多的一部分人觉得,既然自己是个武士,那就应该履行武士的职责,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不过西乡隆盛并不这么看,他觉得将军都走了,大阪城里的士气一定是一落千丈,随便找个人去游说一下估计就能开城投降了。

1月9日,新政府的谈判代表一早就来到了大阪城,说是打算跟幕府方面谈谈,大家也别打了,和和气气的开了城门做一家人多好。

幕府方面的负责人叫做妻木赖矩,他非常热情的接待了对方的使者,把他们迎进了城内,给予隆重的接待,然后大家坐在一起开会。讨论一下投降的一些细节问题。会议从早上7点多一直开,开到了差不多9点的时候,突然会场就着火了。不光光是会场,整个大阪城都着火了,并且还伴随着连续不断的巨大爆炸声。顿时,整座城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自爆,其实大阪城里的幕府将士们压根就没想过谈判,只不过为了把火药运到城堡内需要大量的工夫,所以才假装愿意和谈投降,以此来争取时间而已。当时正值干燥的冬天,北风又刮的紧,所以城堡上的熊熊烈焰一直烧到了第二天晚上才被完全的扑灭。而城里绝大多数的幕府将士也都随着城堡一起或切腹,或跳楼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占了大阪城之后,新政府军终于可以继续东进了,可就在这个当儿,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意外事件。

这事儿得稍微往前说一点,发生在1月5日的神户。当时正值伏见鸟羽会战打的火热,中国地区(日本中部地区)的诸大名有支持新政府的,也有支持幕府的,其中,位于今天兵库县内的尼崎藩是幕府的铁杆簇拥者,之前我们有提过,孝明天皇当年之所以打死都不肯让兵库开港,就是因为那里是日本的要害,离京都特别近,为此,新政府军特地从备前藩(今冈山县)调来了一支两千多人的军队驻扎在兵库港,也就是今天兵库县内的神户市,以防不测。

1月11日,备前藩家老日置带刀率领一支约八百人的部队行军于神户境内,在路过当地的三宫神社门前时,突然从附近的民宅里跑出来俩法国水兵,非常自然的来到了队伍的中间,看样子是打算横穿过去。在日语中,对于这种横穿武士行进行列的行为有专门描述的词汇,叫做“供割”,是一种非常极其以及十分失礼的行为,一旦发生可以将供割者当街砍死,不追究刑事责任和民事赔偿。所以,当两个法国人的四条腿刚刚迈进行列之中,还没有完全融入队伍,一杆枪就扎了过来,不过这仅仅是表示警告的,并没有真的刺伤他们。提着枪的那位是第三步枪队队长,叫泷善三郎。接着,就听到他在大声叫嚷着:“退下,退下!”法国人没理他,因为不懂日语,尽管泷善三郎亮出了家伙,但对方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丘八,谁怕谁啊?于是他们继续前行,泷善三郎见状忍无可忍,操起手里的那杆枪就戳了过去,这回是来真的了,刺中了其中一人的手臂。

被刺伤的法国水兵立刻捂着伤逃了回去,另一位也跟着伤者一起远离了行列。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了的泷善三郎正要归队继续前行,不想从周围一下子冒出了十几二十多个法国水兵,人手握着一把手枪,向队伍逼近过来。

泷善三郎第一个反应是那群家伙要搞武装暴动,于是当即一挥手:“铁炮队,准备!”就听得刷刷刷一阵声响,训练有素的备前藩士兵齐齐的将铁炮举起。

“瞄准!”“放!”泷善三郎高高举起的手猛的往下一挥。

乒乓四六一阵乱响,二十个不到的法国人当街交代了一大半。其余的拔腿就跑。

不依不饶的泷善三郎带着铁炮队拔腿就追,一路上一边追一边满世界的放枪,在欧美公使的住所门前,神户关税所的跟前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和子弹,其中有几颗还打穿了列强们的国旗。

事情发生之后,各国公使们愤怒了,因为那天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差点被备前藩的子弹给击中,有几个人甚至能感觉到子弹在他们的屋顶上嗖嗖飞过,险些就飞屋子里来了。所以公使们聚集一堂,共同向新政府提出了强烈抗议并且进行了严正交涉。

同时,他们也以保护本国侨民为名目,出兵占领了神户,并且对停泊在兵库港的日本船只进行了军事方面的打击。

刚刚诞生连个脚跟都没站稳的新政府自然不敢得罪这帮大爷,毕竟自己跟幕府本质上还算是平分秋色,如果得不到世界各国的支持和认可,那今后的路就很难走了。所以在事发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派出了使者跑到各国的公使馆里进行联络沟通,使者有两人,一个是伊藤博文,一个是井上馨,负责接待他们的,则是列强推选出来的代表,英国公使帕库斯。

帕库斯的态度极为激烈和强硬,这次提议各国出兵以神户为基地集合联合舰队的,其实就是他,面对日本的两位使者,他自然不会给一丝半点的好脸色。

不过正所谓弱国无外交,尽管人家给了你一个冷屁股,你还是得硬生生的把自己的热脸蛋给贴上去,伊藤博文和井上馨两人一到英国公使馆,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态度极为诚恳。

但帕库斯压根就不吃这一套:“日本人这种蛮横的态度,让我们感到非常愤怒,你们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伊藤博文笑着表示,冲撞行军行列,这在藩士眼里属于罪不可赦的事情,日本也有日本的规矩,所以还请洋大人们能够理解一下。

帕库斯显然不可能也不愿意去理解你日本人那套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一边用手击打着桌子一边愤怒的吼道:“我作为各国的代表,要求你们把那个下令开枪的家伙立刻抓起来然后处死!”

伊藤博文和井上馨沉默了。

他们并非不知道泷善三郎其实不过是在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但同为长州出身的两人,历经数次外国舰队集结在一起炮轰自家藩国的事情,使得他们对于列强的坚船利炮产生了一种条件反射似的恐惧心情。生怕悲剧再次上演的两人,最终代表新政府同意了帕库斯的要求,处死泷善三郎。唯一的条件是,处刑的方式由日本方面来订,并且到时候请各国公使前去参观全过程,也好做的见证。

帕库斯没怎么想都同意了,反正他要的是让泷善三郎死翘翘,至于怎么死那都无所谓,而让各国公使围观那也是最好不过了,省得到时候日本人搞小心眼,找一个不相关的家伙跑来顶缸。

日本方面最终决定,勒令泷善三郎切腹,时间定在了当年的2月9日。

这一天,位于神户境内永福寺的正殿佛坛之前,设置了较地面高三四寸的坐席,坐席上铺设了美丽崭新的垫子。上面覆盖着红色的毛毯。一丈高的烛台等距离排列,尽管烛光比较幽暗,但可见度还是非常不错的。

大约下午一点左右,日本的见证人领着外国见证人团进入了寺院的正厅,总共有7个人,排排坐在了殿堂内的左侧。几分钟后,泷善三郎也走进来了,跟着他一起的有担任介错的朋友,以及三位身穿高级和服的新政府官员,日本官员先在右侧入座,然后介错在左,泷善三郎在右,两人一起向见证人方向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对方也同样郑重的还了礼。

然后,当事人从容的登上切腹的位置,面向佛坛两拜后转身背向佛坛,正坐在毛毯上。介错俯首站在当事人的左侧。三位官员其中一人捧着献给神佛的三宝出列,并且把切腹要用的胁差交给了当事人,泷善三郎拜过后,行礼,然后作了以下的陈述。他的声音悲痛,但脸上的表情不变:“愚昧的我在卤莽之下,下令对在神户的外国人开枪攻击,见其逃窜仍不住手,再度下达攻击的命令。愚昧的我如今负罪以剖腹自尽,有劳见证人。”

这话我看了好几遍,但没有一次读出了一点点忏悔的意思,如果谁读出来了记得告诉我,并且教教我是如何品出这个味儿来的。

说完这段话,泷善三郎再行一个礼,接着把麻布衣拉到腰部,露出了上半身,将袖子压到膝下(这是防止身体向后倒。武士切腹死时一定要向前倒)。他缓慢而沉稳的拿起短刀,集中注意力,接着,将短刀深深的插入左腹,然后慢慢向右拉,刀刃略向上倾斜,光从动作上来看就知道非常痛苦了,可他依然面不改色,动也不动。拔出短刀后,他不慌不忙的把头向前伸出,意思是说介错可以来砍头了,这时,才有了些微的痛苦表情。但依然默不做声。

一直俯首站在他身边的介错丝毫不敢大意分秒注视,就一瞬间,他挥刀砍下了泷善三郎的头。然后深鞠一躬,拿起预先准备好的白纸擦拭刀子,做完了这一切后,才慢慢地离开。接着日本官员走到外国见证人团前,说明泷善三郎的死刑已无延误的执行完毕。

日本见证人团中的井上馨来到了外国见证人团中的帕库斯面前,用极为平静的语调说道:“你看到了么?这就是我们日本人的处事方式!”7个外国人早就被这种极为惨烈的死法给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了,而当他们看到泷善三郎切开肚子大肠小肠流了一地的时候,恶心的就差没当场吐出来了,根据保守估计,这几个人当天的晚饭是绝对吃不下了。

帕库斯一边捂住嘴一边冲着井上馨直点头,意思是算你狠,这次就这么算了,下次要再发生,我们接着斗。

这是明治新政府成立以来碰到的第一起外交事件,尽管处理的方式相当丧权辱国,但就结果而言,还算过的过去,毕竟在当时的环境下没弄了个内外夹击已经该他们烧高香了。

在泷善三郎切腹的十天前,也就是2月3日,新政府以睦仁天皇的名义发出了德川庆喜亲征诏,诏书明确表示说,幕府将军德川庆喜是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悍然发动内战,搞的是生灵涂炭,为了将这种人渣绳之以法,拯救黎民苍生于水火之中,天皇特此决定,亲自发起圣战征讨幕府,还望广大群众积极响应,助新政府一臂之力。

那会儿天皇15岁,字还认不了几个,这诏书其实是萨长的人写的,盖了天皇的大印便成了圣旨。

就这样,当年闲着没事儿说这个朝敌那个朝敌的幕府,终于也成了朝敌。

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

之后,新政府又任命跟幕府有着夺妻之恨的有栖川炽仁亲王为东征军大总督,也就是征讨幕府的负责人,接着又让小松宫彰仁亲王担任了海军总督。

德川庆喜听到了这些个消息之后,心知不妙赶紧召集大伙开了个会。

一般情况下在这种时候开会,与会的人只能分成两派,一派叫死扛派,就是打死不能投降,强烈主张顽抗到底,要告诉新政府,幕府从来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这派的代表是勘定奉行兼海军奉行小栗忠顺,还有一派叫恭顺派,也就是主张都成这副样子了干脆从了新政府吧,这派的老大叫德川庆喜。

德川庆喜不想断头,但也并不想投降。事实上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先是问法国人借了不少钱,然后又让人游说各国政府,还召见了各国公使,召见会上,各公使反复向德川庆喜表示,列强始终坚持一个日本,一个幕府的原则,不打算跟新政府发生什么外交往来关系,对此,德川庆喜表示由衷的感谢。

然而,做完了这一切的一切,庆喜猛然发现,这根本没用。虽说钱也拿到了,跟外国人也打过招呼了,可最大的问题是,这是日本自己的问题,说到底是日本的内部矛盾,得按着日本的国情来办,你跟列强哭爷爷告奶奶的没用。所谓日本的国情,就是尊天皇为神,你敢跟天皇对着干,那就是朝敌,全国人民共讨之。所以,这借来的一大笔一大笔钱,似乎都不能用于对抗天皇的军队上。

前思后想了好一阵子,又开了好几个对策会议,最终想来想去想出了一招——闭门反省。

2月12日,德川庆喜以武家栋梁的名义正式对朝廷表示恭顺,然后进了上野的宽永寺,进行了自我闭门反省,言下之意不言而明:我都认怂了,你们就放过我吧,别打了。

这表示持续了265年的江户幕府时代,至少在形式上,算是终结了。

巧合的是,265年前,也就是庆长八年(1603)的2月12日,恰巧是第一代幕府大将军德川家康登上这个位极人臣的官位的日子。

这种充满了种种讽刺的玩意儿,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历史吧。

对于将军的这招,新政府鸟都没鸟,毕竟人家长枪大炮火药军粮全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一声令下发兵东进打你个落花流水杀你个干干净净,你以为自己躲到庙里吃两天斋饭泡两天玫瑰花澡再熏个香换件外套就能蒙混过关了?扯淡!

而幕府方面,也有着一大群人对于将军的这种态度表示不认可,于是他们自发的组织起来,成立了各种军事组织用于对抗即将到来的新政府大军。这些人在一起还开了个会,会议的名字取得挺好听,叫尊王恭顺有志会,就是说,我们是尊王的,也可以跟着将军一起表示对你们新政府的恭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是没脸没皮的软骨头了,我们要用行动让你们看看,即便是在幕府之中也有铮铮铁骨男儿的。

尊王恭顺有志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是在2月12日,也就是德川庆喜上宽永寺吃斋那天召开的,与会者17人,开了大半天也没讨论出个结果,只好散会,并在当月17日召开了第二次会议,这次跟上一次一样,也没讨论出啥来,不过与会人数增加到了30人。而在4天后的第三次会议上,人数更是一跃达到了67人,大家普遍认为,这人一多,就能好好的大干一场了。

2月23日,在江户浅草的本愿寺里,尊王恭顺会第四次代表大会隆重召开。会上大家觉得,为了更好团结者67个同志,应该组成一个集团,这样有了组织,以后发展起来也方便。要成立组织自然要有个头,于是,在大伙你推我我推你推了一个多钟头,总算是选出来一个头领,他的名字叫涩泽成一郎,是德川庆喜的奥祐笔,也就是所谓的秘书。

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名,关键是他有个弟弟太有名了,那就是被誉为日本资本主义之父的涩泽荣一。我们放到后面详细说。不过有了头儿还不行,至少还得有个名儿吧,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决定,为了表明组织的宗旨是“彰显大义”,所以取名叫彰义队。

组织成立之后,新政府的大军还没打过来,故而一时半会儿也不用去打仗,正好这会儿江户以及周边地区的治安情况是一塌糊涂,基本上是天天有小偷,日日出强盗,所以大家一合计,决定彰义队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保护江户的治安,之后再考虑别的东西。

就这样,彰义队在一边抓小偷的过程中,一边也发展了起来,仅一个月不到,总人数就达到了一千多,搞到最后越来越厉害,驻扎的屯所都直接搬到将军闭门反省的宽永寺里去了,还美其名曰保护将军的人身安全。

宽永寺里埋葬着数代将军的骨骸,算是将军家的祖坟了,所以对于坟墓的安全工作做的非常到位,整座寺庙的构造奇特,门厚墙高,易守难攻,造的跟座城似的,彰义队选这里做大本营,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到了开打的时候,就以此为据点跟新政府决一死战。

另一方面,新政府也有新政府的苦恼,打仗就要花钱,眼看着幕府从各国那里借到了那么多钱用于军备,而自己依然是一穷二白,萨长两藩的心里别提有多着急了。但他们没法像幕府一样找老外借钱,因为列强对于这个刚刚成立的政府组织并不予以充分的认可,更何况新政府在成立伊始就出现了好几起类似于泷善三郎那样的攘夷事件,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把眼光转向了国内,找到了当时日本本国的大商人,比如三井家,借了一大笔钱。

借钱得还,这个就不必说了,问题在于即便是给他们借到了钱,萨长也觉得依然是捉襟见肘,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巴巴。原因就在于他们本身的收入跟幕府压根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前面我们也说过,幕府天领八百万石,萨长加起来也就一两百万,这怎么比?且说这要想弄钱,无非也就两种手段,第一种叫开源,第二种叫节流。开源的话该做的都已经基本做绝了,只剩下节流了。

要说这节流也不太好节,新政府说是政府机构,里面人五人六的出了好几十个当官的,什么总裁啊大臣啊,称号一个比一个牛,可工资还不如高杉晋作他们家的水平,除了极个别的顶层首脑之外,其余的普遍俸禄不过区区几十石,每天吃饭也就吃几个饭团子,还不敢全放大米饭,得粗细粮混合着吃,整就一个忆苦思甜饭,至于什么反应上层贵族腐朽生活的娱乐活动比如能剧宴会茶会之类的,那更是没有,大家伙一年干到头连糖都不见得能吃上几块。这要再节约下去,那干脆别吃饭了,一到中午直接大伙手牵手去郊外啃草皮拉倒了。

所以,不能从内部节,要从外面想办法。

别说,办法还真给他们想出来了一个。早些日子不是成立过一个赤报队么?让一伙人去宣传给农民税收减半么?现在不减半了,该怎么收还怎么收,这样一来收入预算不就能凭空翻一番了?

办法倒是好办法,可执行起来忒困难。毕竟话已经放出去了,那就是覆水难收,真要收回来等于是自己打自己耳光,新政府刚刚成立一个多月,要这么一来那么以后说话办事可就再也不存在威信二字了。

最后岩仓具视胸有成竹地站了出来,大家一看到他来了就安心了,因为这哥们儿就是典型的一坑子,什么缺德招儿都能想都敢使,现在他想出了一招巨不要脸的办法,那就是宣称赤报队是冒牌的官军,他们所做的所说的跟新政府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反正从赤报队成立到现在为止,新政府没有一次是以自己的名义告诉广大农民说免税什么的,所以完全可以赖在别人身上说是赤报队的自主行为。当然,既然是冒充官军还自行传播假消息,给广大人民群众造成了不良影响,那就是重罪了,是应该惩罚的。

3月3日,赤报队总长兼一番队队长相乐总三被捕,并被斩首于下诹访宿(今长野县内)。

这件事的对错很难评价,毕竟要是不污蔑赤报队一下,那么新政府之后的路会很难走,搞不好都走不下去了,你要就此下结论说新政府怎么怎么地,也不太合适,更何况这种损招又不止他们一家用过,当年我们敬爱的曹操同志,也干过这事儿,军粮不够了他让负责粮草的官员告诉大家从今天起每顿饭只给半碗,接着又说这是粮草官私自宣布的命令,其实是为了方便本人克扣粮草,然后就把人推出去咔嚓了,临了还放了一句特有名的话:汝妻子我养之,汝勿虑也。最后的结果就是军心大振,大家都觉得操哥是好人,能为自己着想,身先士卒反腐倡廉。

不管是曹操还是新政府,都不能说他们有错,怎么说也是形势所迫,但他们这事儿都干的特别恶心,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相乐总三在被处刑之后,新政府立刻宣布该缴多少税还是缴多少税,少一分不行多一分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