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罗尔夫·基特金和当兵的叔叔

总在喋喋不休的人一定会说很多废话。

——西·希尔万尼的话

现在是乌鸦之月,白人的3月。青草之月就要来了,排成箭队的黑脖子大雁已经从海的另一边北飞而来,低飞盘旋传递福音:饥饿之月已经远去,春天来了,是的,春天来到这片大地上了。啄木鸟在干燥的高枝上喳喳叫;带斑点的绿啄木鸟在精心挑选的枝头上鼓动翅膀;山鹑也在松树林里不停地拍着双翼;而在蓝蓝的天空中,野鸭子振翅高飞,盘旋回转。印第安人的灵魂又会在他的鼓和印第安的乐曲中找到什么样的表达呢?

这会儿科纳卜好像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向山脊南边走去,在溪流穿过的地方驻足。沿着斯特里克兰平原,在山脚堆积的石头上,他又一如既往地发现,蓝眼睛的小花正绽放着春天的第一株笑颜!他并没有摘花,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它。他没有微笑、唱歌,或试着用语言表达什么,也没想要给它起个名字。他只是坐在旁边,出神地看着它。毕竟,他就是为它而来。谁又能说这花的美没有打动他的灵魂呢?

他掏出烟斗和烟袋,却发现落了东西——包还是空的。他转身回到帐篷,从头顶的架子上取下一排抻开的皮——10张麝鼠皮,一张貂皮,然后出发沿着一条向南经过森林通向斯特里克兰平原的路走去,穿过平原又翻过一座岩石山脊,到达小小的港口镇——缅诺思。

西拉斯·佩克商铺

科纳卜走进这家店。店里一片熙熙攘攘,男男女女都在忙着买卖交易。可是印第安人并没有加入他们。他只是害羞地站在一旁。直到人都快走光了,店主佩克招呼道:

“哟,科纳卜!你今天带来了什么?”

科纳卜从包里拿出兽皮。精明的佩克仔细打量了一番,说:

“都这个时候了,快过季了。这些鼠皮,每件最多给你7美分,这件貂皮——75美分。”

印第安人一声不吭地收起兽皮,一副“废话不多说”的表情。于是西拉斯见状开始退让:

“好吧,鼠皮10美分一件!”

“鼠皮10美分,貂皮1美元,只要现金,然后我再挑我要买的。”印第安人如此答道。

对西拉斯来说,最气不过的事莫过于顾客从他的店走出去,再走到街对面的——

西拉斯·米德商铺

于是这笔还能接受的交易就做成了。印第安人装了满满一包烟草、茶叶和糖,往家走去。

他绕道缅诺斯河。在河岸边,他曾设过一两道捕麝鼠的陷阱,这些陷阱总是面临着被孩子们破坏或偷走的危险——孩子们总会将这类东西当作对他们的狩猎场的一种侵犯。

一个小时过去了,科纳卜抵达敦普灵池塘后重新踏上回家的路。他径直穿过森林,一直走到卡特龙克路,沿着这条小路朝着麦克·基特金的农场上那座摇摇欲坠的破房子走去。据说,这位农场主有张新鲜的鹿皮要卖,科纳卜想要谈下这笔生意。他向着房子走去。而麦克正从粮仓走出来,撞见科纳卜。他们一眼就认出对方。这对科纳卜来说就足够了,于是掉头就走。这位农夫也想起来——自己曾被这个印第安人“冒犯”过。他追在科纳卜身后骂着一连串脏话,还几个大步迈上前,说:“那我们就拿这块兽皮算算账!”这意图非常明显。印第安人噌地转过身,站定,镇静地盯着麦克。

总有人就是分不清羞涩和胆小的区别,但他们往往会在恰当的时候突然明白。仿佛有些东西在警告这个白人,“当心!这个印第安人很危险。”他转而小声咕哝:“滚出去,否则我叫警察了。”可印第安人仍然一动不动地冷冷地盯着他,直到农夫慌慌张张地逃出视线,他才转身向森林走去。

基特金绝不是个可爱的人物。他声称自己曾当过兵。他的样子看上去确实像是那么回事,一副张扬的白胡子就像战号一样在紫色脸庞上的红鼻头两边卷起,正是最地道的军队风格。他有很宽的肩膀,一走起路来昂首阔步。除此之外,他那一箩筐的脏话在康涅狄格也是前无古人,总能深深刻在别人的脑子里。他很晚才娶老婆,若是他允许,那女人也能做个称职的妻子。可是酒鬼基特金已经以最令人唏嘘的速度把他的妻子变成和自己一个样子。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不过就在几个月前,他一个哥哥的儿子过继到他们家。那男孩今年15岁,无论怎么衡量都是麦克的福气。可他却没有珍惜。他本性里那一点仅存的善良品质也都败坏在朗姆酒里了。他聒噪又空洞,对于他来说,世界只有两个层次:上级和下级。对前者,他永远卑躬屈膝,一副奴才相;而对后者,他就是个放粗口、说大话的卑鄙恶棍。只有在那少得可怜的既没喝得烂醉,又没被坏点子占据的时候,一点点稍纵即逝的善良才能在他的身上逗留片刻。所幸的是,他哥哥的孩子一点儿都没有继承父系的性格,而是无论身心都偏向他的母亲——一位博学的神学家的女儿——她在啃书本上付出了超出常人的努力,却也因此一贫如洗,而且无力改变贫穷的命运。

她纯粹的精神力量和特质,要是放在100年前,可能会被当作女巫烧死,而在50年之后,或许会被尊为先知。但她哪股潮流都没赶上,只是陷入平庸;她的宗教观点既没为她换来巫师的坟墓,也没为她赢得先知的桂冠,却只给她带来乡下人的蔑视。

《圣经》就是她的准则——这都还好——但是她却总在那些错误的部分倾注心血。她并不花时间深刻体会违背真理就下地狱的道理(按照乡下人的理解),而是满足于断章取义:

“那些不反对我的,就是和我站在一起的。”以及,“一颗善良的心就是被上帝选中的标志。”后来,她做了最终表态,仿佛她父亲的回声:“如果任何人以真诚的态度去做任何事情,就且相信他在以此敬奉上帝,他在敬奉上帝。”

如此一来,她的命运就被决定了。那些双眼炙热、脸颊凹陷、胸脯干瘪又咳嗽不止的人,就都像是因冒犯了上帝而被摧毁的渎神者,在末日到来的时候心知肚明地摇摇头。

于是罗尔夫就一个人被留在这世上。他只接受过公立小学的教育,熟稔《圣经》和《鲁滨孙漂流记》,模糊继承着“上帝无处不在”的观点,内心深处怀有一份对自己人的不信任感。

在妈妈的简陋葬礼结束当天,罗尔夫就离开了雷丁镇,向着陌生的南方出发,他将到几乎同样陌生的麦克叔叔那里去。据说,麦克叔叔有一座农场,或许,他还有个家在等着自己。

那天罗尔夫一口气走了25公里,在路边的谷仓休息一晚,第二天又走了40公里,才到达他未来的家。

“进来吧,孩子。”麦克还算友好地接待了他。罗尔夫的到来正巧赶上他兴致不错的时候,而且对于农场来说,一个强壮的15岁小伙子简直算得上一笔求之不得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