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秀安小学的师生们关在闷热的教室里,抓紧最后的时间向前冲刺。
四(5)班教室里,赵一琴老师在给同学们上数学课。一道难题出现在了大屏幕上,赵老师让同学们用学过的方法自己解答。教室里异常安静,大家都在用心思考着。赵一琴的目光扫向教室里的每一位学生:
路小可微微低头,双手在本子上不停地演算。不一会儿,她的眼睛迸发出了亮光,她第一个自信满满地高举起了右手。赵老师迅速走了过来,拿起她的本子看了看,然后打了个大红对号。她响亮地说了句“谢谢老师”。
董会会端坐在位子上,一会儿抬头仔细读题,一会儿低头在纸上写画着,很快地做出了解答。他没有急着去举手,而是再次细心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才举起右手。赵老师检查后也给了他一个大红对号。并且告诉他:“你是第三名,真好!”他微笑着说:“谢谢老师。”
巡视一圈后,赵一琴返回讲台针对发现的问题开始了进一步讲解……
这是一节再平常不过的数学课。
这是赵一琴人生的最后一节课。
她五十五岁了,明天是她退休的日子。
三十五年前,她高中毕业后去做了民办教师。那个年代燎阳县里村村都有小学,但条件十分艰苦。她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地方是一个叫“后沟”的小山村。村小学坐落在全村最高处的一间破庙旁边。一个敞亮的院子,三间破旧的瓦房。一间是教室,一间既能往宿也能做饭,另外一间是杂房,里面堆着农具、煤炭、柴草等。
这是一所“单人校”。“单人校”就是学校里只有一名老师。她一个人教全村十几个学生,这十几个学生分三个年级,一年级、三年级、四车级。还好村子里没有二年级和五年级学龄阶段的孩子。十几个学生共用一间教室,当时的这种教学模式被称为“复式教学”。
那会儿,赵一琴才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放学后,学校孤零零地矗在山头,只有隔墙的破庙相伴,荒凉得很!夜晚躺下山风呼啸,杂房的破门破窗再加上里面的破东西被风吹着吱嘎作响,各种“怪声”害得她一个人不敢睡觉,只好叫上几个女同学和她做伴。
赵一琴教书用心,对学生又好,村子里的家长都愿意叫她到家里吃饭。后来,村子里就干脆给她安排了伙灶。周一李家、周二王家……她再也不用自己动手做饭了。她打心里感激后沟村的乡亲们,于是教书更卖力了。
赵一琴的家住在距离后沟村二十八里外的石铺镇。石铺镇是个人口多、较为繁华的集镇。与后沟的相亲们相处久了,她竟然成了村里的代购员。每次回家过星期,不是给张婶捎袜子就是给李叔买豆苗的。她人勤快又热心,大家都喜欢她。一琴就这样子在山沟沟里干了五年。
后来,乡联区教委的领导觉得她岁数大了,教书也敬业,一直待在那个单人校怕是搞不到对象,连婚姻也要耽误的。就把赵一琴调回了乡镇中心小学。再后来她上了进修学校,报考了成人大学,不断学习提高业务水平转了正。调回县城里的秀安小学也一晃二十年了。这三十五年来,她一心一意只为做好一件事——教书育人。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站在讲台上。她没有把这件事讲给同学们,因为明天就要考试了,孩子们的情绪不可以受到影响。
“丁铃铃——”下课铃声响了。朱星星喊了“起立”,赵一琴又一次将目光扫向教室里的每一个孩子,那目光是深深地眷恋。她停了半晌工夫,慢慢地吐出了几个字:“同学们,再见!”“老师,再见!”
一切都淹没在下课的聒噪之中了。
赵一琴缓缓走向办公室的方向,当她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刻、惊呆了——
四年级组里所有的老师们,还有严主任都面带微笑齐站在她面前,齐刷刷地为她鼓掌。她有些恍惚。
“这,这是……干什么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林依云手捧了一大束鲜花递在了她怀里。严主任站了出来,像一位主持人一样地说道:“祝贺我们的赵一琴老师从教三十五年,明天光荣退休。”鼓掌声更热烈了。
赵一琴忍不住流泪了,但她却笑得很灿烂。她连忙说:“谢谢,谢谢大家。你们这样子搞也不让我知道,我可是高血压,就不怕吓着我呀!”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严崇玉说:“赵老师,学校本应该为退休的老教师们开个欢送会的,可最近事情太多了所以就取消了。欢送会是没有了,但这个小小的仪式必须得有。四年级组的同志们特地叫上我来主持。我想又不是开大会,主持没什么用。我就是想过来和大家一起送送您。”
赵一琴说:“你严主任一来,仪式感满满的。”大家又笑了。赵一琴闻闻手中的鲜花,抚摸着那鲜艳湿润的枝叶情不自禁地说:“活了五十多岁了,第一次有人送鲜花,真是太美了!”
这时,林依云提议:“我们来拍张照片吧!”于是赵一琴手捧鲜花站在正中,大家都靠拢在她左右。摆好姿势后,林依云找出自拍杆为大伙儿拍了张合照。
拍完照后,严崇玉又嘱咐赵一琴说:“赵老师,按理说明天你该休息的。但明天老师们都要监考,后天还要阅卷,这两天秀安正缺人手。还需要你坚持到本学期工作全部结束后再离开呀!”
赵一琴笑着说:“放心吧!我会在秀安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听了这话,严崇玉心里涌起一丝酸涩。她想到了两年后的自己也将要和赵一琴一样迎来退休,默默离开秀安。于是眼眶里湿润了。
“教务处那边还有好多事要安排,我先走一步吧。我走了,年轻同志们才好放开了欢送你这位老大姐。我在这儿大家都拘着呢!”严崇玉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严主任一走,办公室里果真像抽了线的珠帘“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大家围坐在赵一琴周围畅聊了起来。
刘不帆说:“赵老师,真羡慕你。终于可以不用上班了。”
赵一琴说:“退休说明我老了,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林依云问:“赵老师,回去后准备干什么呢?”
赵一琴说:“女儿在BJ工作,回去了就上BJ陪女儿去。”
鲍亚莉说:“人家有自己的小家庭,你去住得时间长了能行?到时候人家就嫌你碍手碍脚了。”
“我是去给她们帮忙的,又不是添乱的。我和老马计划好了,等我们住在BJ游玩够了,我们就到杭州、到云南……到处转转。活了大半辈子也该出去走走了。”
赵一琴憧憬着自己的退休生活。还有三五年退休的张老师和王老师也开始了对自由生活的畅想……
“叮铃铃”十分钟的“美好活动现场”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宣告杀青。大家纷纷奔向了各自的教室里。
“小林,不要把我退休的事告诉孩子们。”赵一琴叮嘱林依云。林依云迟疑了几秒说:“我明白。”然后匆匆走向了四(5)班教室。
办公室里只留下了赵一琴一个人。她拉开抽屈,取出一个精美的牛皮笔记本。这是个崭新的本子,连塑料包封都还在。她打开它,在本子的第一页写下几个字:送给李小虎同学……
她起身望向窗外:那熟悉的操场,那熟悉的校园,还有那熟悉的朗朗读书声……这些终要在她的生命中画上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