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台湾之建军备战

到了台湾之后,我有好几次都感觉到我们的建军备战工作太过于松懈。而且高层长官对于建军备战的思考不够,干部们也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举例来说,父亲要求国军实施“潜龙计划”,他说:“我们的通信路线不够完善,连有线电都暴露在地面,一定要把大电缆埋在地底。”后来我发现,每逢过桥时,电缆就沿着桥衡走,过了桥以后再埋到地底下,而埋入地底的电缆也不够深,如果敌人打断桥梁,连通信网都会一起被打掉。这点看似小事,但是由此可知建军备战是不完整的。再举一个例子来说,装甲兵一直没有完整的射击场,所以战车无法作战斗射击,我建议过好几次,战车可以使用缩小型的电子模拟器,但是我的建议都没有被采纳,同时我也建议炮兵使用电子模拟器,但是也是始终没有人推动。这是我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设备固然需要花钱,但是一旦设备做好了,就可以省下不少钱,并且可以争取时间。我始终认为,我们不是一个富有的国家,所以我们必须节省,但是我们如果只顾着节省,而把一场胜仗省掉了,反而是最不值得的事情。所谓军事战略,重点就在于此,而军事战略则要根据野战战略来决定。

父亲发明“三角形攻击战斗群”的观念,要陆军加以研究后做一次演习。演习期间,每个师都要派代表去观摩,事后还要开检讨会。那天官邸突然来电话,要我一起去看演习,我就先到士林,然后和父亲同行。演习地点在林口台地附近,父亲一到达,就发现有一个部队站在水塘里面,父亲看了就问:“为什么那个部队站在水塘里?”他们解释说:“这是按照一般状况的需求,因为另外两个第一线部队已经摆好了,所以第三个部队非放在水塘不可。”父亲一听就哈哈大笑,我心想:“事情坏了。”果不其然,父亲说:“这简直是笑话嘛!我跟你们再三地说过,三角形不一定是正三角形,前面两个部队摆定后,第三个部队可以放在前后左右任何一个地点,这个地点要依状况而定,而状况包括敌情与地形,你们怎么能把部队放在水塘里呢?”所谓“三角形攻击战斗群”,与其称为三角形,不如称为三边形,因为重点不是在于“点”,而是在于“面”。基本编组为三角形者,应变性大而且灵活,所以很容易变成整个正面向右或是向左,或是继续增援第一线,或是变成向右梯形、向左梯形,即使是没有战场经验的人,也不会将第三个部队放在水塘里。结果父亲连演习也没有看就走了,并交代指挥官研究好后再找人去参观。

俾斯麦曾经说过一句话:“德国的将校没有看英国的《泰晤士报》。”这句话看似平常,但是事实上他是指军事单独者无法称霸,一定要将整个国家的力量通盘运用。父亲也曾经给予我们相似的指示:过去国家的力量分成两种,即政略与战略之区分,今后要分成四种力量,即政治、经济、心理、军事,如此国家战略计划的编号才能统一,不仅归档容易,下令容易,做全国计划时也不会遗漏。军事虽然放在最后,但是等到全国运用时,就要放在前面来说,即三分军事、七分政治,此政治为广义的政治,包含政治、经济与心理。

父亲提出这个观念之后,并没有再加以解释。有一年,魏德麦将军来华访问时,父亲要“国防部”做简报,哥哥那时是“国防部”部长。魏德麦将军听完简报后提出了一个问题,他说:“‘三分军事,七分政治,以武力为中心之思想总体战’这句话应该如何解释,是国家预算三分给军事,七分给政治,还是人力或工作上的分配,总要有使用上的具体说法才是。”结果哥哥就朝参谋总长看,参谋总长就朝次长看,但是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哥哥一半发挥机智,一半对我有所考验地说:“蒋代厅长(那时候我是第三厅代厅长),你直接用英文向他说明一下好了。”我就以平时的战略研究为基础,向魏德麦将军说明,后来我也向父亲报告,父亲非常赞许我的看法,并且还以我的说法作为统一的说法。

我与魏德麦将军是多年朋友,他也知道这个原始理论是波兰大学的历史系教授马克思·威尔纳(Max Werner)所提出的,威尔纳认为政、军二区分已经不管用了,所以提出政、经、心、军四区分的看法。威尔纳这位教授对于欧洲战略状况的发展时常有公开的分析报告,也批评波兰国军建军方向与部署上的错误,前者属于军事战略,后者则是野战战略。波兰政府不能容忍这个人,就把他驱逐出境。于是他就带着全家老小到美国,以贩卖报刊度日,同时也不断写作。他写了四本有关战略的重要书籍,被五角大厦发现,收购了这四本书的版权。他在书中剖析了欧洲的地略,认为东西欧之间只有一条通路,这条通路就是波兰,上有东普鲁士,下有捷克,捷克古名为波西米亚,地形很像一把匕首,如果某一端被一方所控制,那一端就成为刀把,另一端就变成刀尖。如果捷克落在东欧之手,西欧就会被剖成南北两部,如果落在西欧之手,也能将东欧剖成南北两端。作战时先打一端,再打另一端,既可节约兵力,又可达成目标。这条通道既然经过波兰,所以波兰是决胜的地点,而且也只有波兰平坦的地形,比较利于大军作战。再往南边靠近希腊,多属山地地形,就不适合大军作战了。因为波兰的重要,所以显得东普鲁士的重要,更显得波西米亚的重要,所以希特勒要先取回捷克的边缘地带——苏台登区,也就是我曾经参与过的战役。德国本来就拥有东普鲁士,在攻占捷克之后,波兰竟将大军退向东北、东南方,如果德军从两边进行钳型攻势,波兰军队就无法撤退,所以他认为德军在一个星期之内就可以将波兰灭亡。他曾经劝告波兰国防部,但国防部并没有接受他的建议。波兰的战略预备队位置也太过于前方,后来德军进入波兰时,确实是三个钳型攻势,最后以华沙为目标,一举拿下波兰首都。马克思·威尔纳又提出剩下的一边如果亲西方,西方同盟国对于波兰如此重要的战略地带应妥善处理,军队应在德军进入波兰核心之前,拖延德军的攻势,另派一支快速部队赶上德军的先头部队,将部队挡住,并从匈牙利开进一支部队,往北插进波兰,挡住德军的去路。后来他又提出应该在匈牙利派兵往北插进,将俄军挡住,不让俄军深入波兰,进而侵入西欧。这些事情是威尔纳早年提出的看法,他在最后一本书上写道:同盟国可于一九四三年胜利,如果不将一九四三年定为一个目标日,战争就应该持续到一九四五年,让德国与俄国消耗国力,到时同盟国进攻,俄国问题就不会产生。

威尔纳到了美国之后,曾经提出一个建议,他的建议是将心理与政治合而为一,不再单提一项,美国政府也几乎接受。我和魏德麦将军研究过这一个问题,他未置可否,可是我与父亲研究时,父亲很坚定地说,心理力应该单独成为一个力量。固然政治里面包含心理,经济里面未尝没有心理,军事里面更应包含心理,也可以先做一个心理战略的指导,让政治、经济、军事配合心理的需要。例如说,黎巴嫩发生危机,美国的地中海舰队就到黎巴嫩附近的海域进行一次演习,黎巴嫩的战争危机便可因此而消除,显而易见,这是以心理力的运用为主,来指导军事的配合。所以父亲最后决定政治、经济、心理、军事为四大国力。后来我又把这个观念告诉魏德麦将军:政治、经济、军事包含心理,而心理也可以处于主导地位,由政治、经济、军事加以配合,心理力仍然是一个单独的国家力量。何况心理力是促成国家发展的力量,透过教育、社会而形成国家发展的方向,否则,如果方向有错误,整个国家的发展也就危险了。就好像现在的台独一样,政府没有从心理上的诱导着手,使全国民能够有一致的方向。

父亲非常重视马克思·威尔纳(Max Werner)的主张,并且要我们加以研究。我在三军大学时,曾经安排威尔纳来华访问,没想到他在成行之前就去世了。

我在做简报时又说:“三分军事,不能只看成纯物理性的人力与物力区分,一般说来,既然是四大国力,应该各占百分之二十五,而政治、经济、心理作广义的政治来解释时,应占百分之七十五。不过,如果政治、经济、心理的战略有错误或是遗漏,还可以重新补救,唯有军事一旦失败,就没有补救的机会了。因此,要把政治、经济、心理等广义政治之中的百分之五放在军事上,让军事变成百分之三十。”所以我向魏德麦将军说:“Thirty percent military effort, seventy percent political effort.The use of force as the center and exceeds the total ideological word.”这是一个哲理性的区分,而非物理性的区分。那次幸好有我解释并翻译,否则还真不好解决问题。我翻译完后,还向哥哥说:“报告部长,这样翻译可不可以?”当时因为在座有很多长官,我这个代理厅长也不能够过度表现,如果哥哥要推翻我的说法,他也可以自己说,如果他说不出来,也只有接受我的说法了。后来,等到魏德麦将军参观完后,我单独与他聊天时,他说:“我所听到的战争指导的说法,能够用一句话包含整个意义的,你父亲是第一个人,比卢敦道夫当年的理论还要透彻。”

父亲担心我们还不够重视军事的重要性,所以他又说要以武力为中心,军事战略的重点在建军备战,不是野战战略,但是要以野战战略为基础,以武力使用构想来建军,不能像波兰一样,骑兵拿着标枪去对抗敌人的战车,虽然勇气可嘉,但是毫无作用。建军的明显错误,使部队走上死亡之路,军事战略要对此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