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纬国口述自传
- 蒋纬国口述 刘凤翰整理
- 3521字
- 2021-11-09 14:26:32
五、几点答疑
问:听说老先生有一个习惯,他不与黄埔学生握手,也不给钱,但是遇到非黄埔学生,也就是其他各军系投诚过来的将领,不仅会与他们握手,还会一见面就给钱,而且有的给很多。请问您对这个问题,有无补充或解释。
答:我没有特别的证明可以证实这件事,但是我想父亲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我追随父亲几十年,发现他最高的艺术是化敌为友,保持相安无事,到时候能用则用之。固然有时候他也受到欺骗,也因此而影响大局,但是,这点终究还算小事,在重要问题上,他都是以争取同盟为主要目的。这些非中央军系的将领,因为父亲仁慈为怀的精神,而被争取过来者为数不少。父亲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尽力把他争取过来,至少让他们不闹事。有些人确实把心转过来,有些人则贪图一点好处,所以父亲或多或少都会给予一些金钱上的资助。有些地方,父亲则是动之以情。他通常是派哥哥去国内的大老处,如果有国际人士来华,则派我去接送。虽然父亲没有明讲,但是我的体会是如此。父亲也知道我懂得这一套应对进退的方式。除了公务之外,晚间还要我去关心客人的居住情形,让客人觉得很开心。此外,马步芳、马步青及龙云等人,父亲也是派我去联络感情。我总觉得父亲对人诚恳、热心,尽量让别人不感觉自己是外人,然后再给予一些好处。送钱大概都是透过哥哥,送礼物则是透过我,这是两个孩子运用不同的地方。国外的老太太则透过老夫人打理,与她们喝茶、话家常、送礼物。如果是年轻一点的朋友,就由我和内人一起去。这些事情,我们都做得很周到,在不知不觉中,父亲不仅对外国人,就是当年边区的领袖都拉拢得很好。我也从这点领悟出来,父亲比孙子兵法高明,孙子兵法讲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而父亲的方法是化敌为友。不战而屈人之兵还要备战,显示国威,使得对方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对方仍然处于敌对状态,而化敌为友不仅消灭了阻力,甚至还使阻力变成助力,固然后来有若干令人失望的事情发生,但一般来说,情况都在掌握中。父亲从来不假手秘书,也不用打字,都是以亲笔信函与他们联络。民国三十七年十月某日,我到北京去看傅作义(时傅担任华北剿共司令),传达父亲的意思,本来父亲希望傅作义往海边退,而且接他的船都准备好了。我为了表现诚意,还对他说:“父亲说如果您朝东走,要我在这里多待几天,陪您上船,只是我没带人来,起居方面要麻烦老伯了。”这就是表示我的诚意,愿意做他的人质,并且跟他一起上船。他说:“你回去跟令尊说,这边没有什么事情。”虽然他嘴里这么说,但是当时我就感觉到他的神智非常不稳定。他拿了一支烟,放在嘴里,拿着火柴没有点燃。跟我讲话时,在亭子里转来转去,他给了我一支烟后,替我点火,过了一会儿,他又拿了一支香烟给我,原来那一支才刚点着没有多久。他又从口袋里拿了一支香烟往自己嘴里头塞时,才发现嘴里已经叼了一支烟,而且那一支香烟也没有点着。从这些举动可以看出他的精神很不稳定,究竟是要撤退出来到南部重起炉灶,或是回老家包头,还拿不定主意。他总觉得以保全自己为要,而且我去见他时,在在表示父亲对他的关切,没想到他最后还是选择回包头。
东北的失败,卫立煌要负野战战略错误之责。好几次都是父亲将局势部署好,要他执行,但是他都没有照着做,听说还把运输队用来运送他自己的东西。但最大的错误还是军政方面的错误,也就是没有接收伪满军。
问:大家认为老先生指挥部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老先生指挥部队最大的弊端就是自己支配部队,不告诉其部队长,到最后大家才发现自己部队不知在何处。您对这点有何看法?
答:有人认为这种做法是不按常理出牌,而且越级指挥也是指挥上的大忌,可是,有一点我们可以看出来,许多高级将领指挥部队,到最后却使得部队四分五裂,父亲只好亲自逐次将部队整合起来。每当他亲自指挥的时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越级指挥,但是事实上他是将部队整合,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父亲为了后勤补给的方便。我们的野战高级军官,往往疏忽尔后的部队行动与后勤补给之间的联络,父亲亲自督导下一级或下二级的部队开往某处,使前方部队与后方补给能够连接得上。第三个原因则是对某一个部队有怀疑,不得不临时给予任务,将部队调开。这点是事前不能说的。有的时候,父亲将特别亲信的部队临时调来,该部队的上级不一定知道。还有一个理由则是就近派一个部队,脱离战斗序列,前往某地区执行任务。等到部署好后,父亲就亲自到前方监督,这个部队等于是他的警卫单位。这也是事前不能说的。父亲经常在前方,很多人都说这样太危险,不过父亲都会调派适当的部队先行部署后,再行前往。父亲不是不知道越级指挥是兵家大忌。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中高级的部队长根本就不懂得指挥,父亲基于爱护部队长的心理,就替他指挥部队。例如赫赫有名的方先觉,他守衡阳时,前后守了四十八天,但实际上是老先生亲自守的。衡阳外有一个高地,高地上面一个部队都没有,父亲告诉方先觉如果高地失守,衡阳也会跟着失守,守衡阳是个战略,守住高地则是战术上的措施。结果第二次父亲去看时,方先觉只派了一个班守高地,父亲又说了一次之后,他总算派了一个排,父亲对这件事很不高兴。后来父亲提醒方先觉要派一个营守住高地。当高地只有一个排看守时,曾经被日军攻取,方先觉指派了一个连,也无法攻上高地,后来是逐次增加到一个营的兵力时,才将日军消灭。更令人惊讶的是,日军只有一个班在高地上。夺回高地后,父亲说这个高地要确实守住,所以衡阳才在拖了四十几天以后才失守。从这个例子来看,有些地方实在不得不越级指挥,因为有些部队长靠不住。很多部队长从军校毕业之后,没有多久就升级当营长,部队指挥经验实在不够。
问:老先生一向很注意省籍的平衡问题,所以刘安祺当总司令时,他曾经跟刘安祺开玩笑说:“几个兵团司令都是安徽人。”但是为什么在抗战胜利后,老先生把军队集中在三个人手里,一个是陈诚系,一个是胡宗南系,一个是汤恩伯系,而且每个人的军队都超过五十万人,陈诚的军队更多,此举引起其他人不满。巧合的是,这三个人都是浙江人,所以我讲一句不该讲的话,如果真的把“国军”变成“浙军”的话,会造成其他军队的反弹,对局势影响很大。
答:我想这个现象恐怕也是时势造成的,他们虽然都是浙江人,但是彼此并不合作,而胡宗南在西北,陈诚在东南,汤恩伯在江苏,部队都不在一起。我对胡宗南将军很失望,父亲那时对他非常器重,把最好的干部都派到西北,但是他都没有好好运用。
问:陈诚用的是保定军校及陆大毕业的学生,胡宗南用的是黄埔军校及陆大毕业的学生,汤恩伯用的是士官学校及陆大毕业的学生,每个人都用自己母校的学生。三个人的基础都不一样,比较起来,保定军校与士官学校差不多,黄埔军校稍微差一些。以潜伏的共产党间谍来说,陈诚的部队较多,胡、汤二人所部差不多。
答:军队的干部教育很重要,当年这些将领除了军官学校教育之外,战术教育及战略教育是无从无处去学习的。
问:他们当然有一点战场经验。
答:只凭战场经验是非常可怕的,因为每一次所遇到的状况都不一样,用同样的方式来处理并不妥当。有人说中共了不起,他们有所谓的“一点二面”、“围点打援”、“阻援打点”,只用一句话就可以传达战术。“一点二面”的“一点”是指目标,“二面”是指两路进军,听起来很简单,大家也称赞中共是用最通俗的语言,来表达他们的战略思想。但是如果一路是从西南、另一路是从东南包围上去,包围时候的拦截点应该如何选择,他们并没有明确的指示。究竟是“阻援打点”还是“围点打援”?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此时要“阻援打点”,另外一个时候要“围点打援”,假定是一个包围,为什么要用一一包围?或二一包围?他们的术语都是只有开头而没有结尾。中共直到把我们的战争学院课程偷去后,才有完整的野战战略教育,从他们所编印的《大部队指挥》,可以明显地看出来。该书的内容就是战争学院的教材,而我方反而疏忽了这点,我觉得郝柏村该负责任。他在战争学院又加上一个班,没有进过那一个班就不能升将官,于是就贬抑了野战战略教育。现在课程时间又缩短了,磨练也不认真了,老师为学生们讲解时,也不再注重分析理由。当年我们在战争学院上课时,一定会让学生知其所以然,但是现在很多人都不求甚解,所以我方的削弱等于加强敌人的实力。
问:谭延闿在世时,对老先生非常好,而且这个人的政治手腕也高,如果他在世,就不会发生扣居正、扣胡汉民等事了。我看过他与赵恒惕之间的信件,他的字写得相当漂亮,而且写得规规矩矩的。
答:他的长子谭伯羽与我较熟,早年在驻德大使馆当经济参事,为人相当君子,而且德文相当好。他说起德语来,与德国人一样好,好像德文是他的母语一样。我到德国留学时,他非常照顾我,只要是我的事情,他都会直接或间接帮我的忙。我在柏林时,也经常到他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