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羅記(秦城)

秦城(一七九四後—一八六九後),字子陵,初號蓮鄉,晚號逸春,別署葉村、小雅、臥雲山房主人、雙龍潭釣客,書齋名臥雲山房,如皋(今屬江蘇)人。工詩古文詞。著有《臥雲山房投筆集》。撰傳奇五種,總名《五鳳樓》,今僅知“第四樓”《紅羅記》、“第五樓”《如意珠》,均存。參見孫書磊《〈如意珠〉傳奇及其作者考辨》、《秦城〈紅羅記〉傳奇稿本考論》(《南京圖書館藏孤本戲曲叢考》,中華書局,二〇一一)。

《紅羅記》,一名《駐春樓》,又名《芭蕉樓》,未見著錄,現存道光間清稿本。

(紅羅記)序

管華[1]

昔者,湯若士、屠緯眞、徐文長、王元美諸儒爲時文之名家,文名傾天下。迄於今,社藝中幾不知其爲何許人,而里嫗牧豎往往有稱其名而津津然不置者,詢其故,曰:“見演《玉茗堂四夢》、《曇花》、《鳴鳳》、《四聲猿》諸劇,淑我性,陶我情,惡有所懲,善有所勸,鼓之舞之,振起作興之,直欲驅吾身至於忠孝節義之途。推其原,爲徐、湯、屠、王四人所撰,然後知今古來天地有此四人焉。”異哉!是四儒,不能以文傳,而以曲傳矣。心嘗怪之。

蓋無韻之文曰文,有韻之文曰辭。文始古文、《尚書》、史傳,變而爲子乘,而漢魏八家,以及制義策論,以及時文,而文之體變極矣。辭始於“竹肉”、“明良”,大成於《詩》,變而騷,而賦,而古詩樂府,而近體律詩,以及詞而曲,辭之體變極矣。夫文之法,吾知之,吾能言之:謀局貴奇,措辭宜雅,有伏起照應,曲折波瀾,骨肉亭均,虛實兼到,反側相生,至於描摩口角,務在形神畢肖,是爲入彀至文。詞曲一道,恨少考究,臆度之,大約工拙與文法等爾。抑臨川、赤水、山陰、鳳洲諸大儒,皆癉畢生之學力而作之,或別有道耶?

蓮鄉秦子陵,少從余游,工詩古文詞。其舉業則風華典贍,氣勢排奡,誠所謂少年文字,氣象崢嶸者,破壁而飛,正未可量也。旣而讀《禮》家居,筆墨無聊,俯就音律,作傳奇五種,曰《五鳳樓》。索稿讀,子陵以第四樓囑評點。窮日夜而卒業,覺心爲之醉,神爲之移焉。但余不能識曲聆眞,以贊其妙,卽以論文論之,似又無不可以言喻者。見其鍊局端凝,詞華典雅;有起伏,有照應;波瀾則源倒三峽,曲折則山轉九嶷;虛實反側,各如其法。至於摩神肖聲,因人製詞,悲者有淚,笑者有聲,愁者縐睂,怒者蜂目,吹之欲活,呼之欲出,而其酣暢流漓之處,筆爲之歌,墨爲之舞,不待假吳兒搬演於八尺氍毹之上,始知曲髙和寡也哉!噫!觀止矣,神乎技矣。

雖然,斯道更有難於文者焉。彼所謂文成法立者,此則限於排場;彼所謂操縱自如者,此則拘於音律。寄感慨於離合悲歡,寓褒貶於嘻笑怒罵,辨四聲九宮於微芒,析六律五音於累黍,又詞家之專長,非文人所夢見者,難乎不難?子陵舍其易而爲其難者,獨何歟?吾知之矣。時文者,干祿之具,卒未有一字措諸躬行,以利人而善俗。傳奇雖小道,而忠臣孝子,或抱憾於生前,而賴以吐氣於身後,福善禍淫之權,補天之未逮,可以動里巷之嘔吟,招婦豎之歌泣。甚矣,移風易俗,莫此若矣!豈若時文,徒取功名於一時者哉?於斯悟臨川、赤水、山陰、鳳洲諸人,窮學力而作者,殆先得子陵勵世之深心也夫!然則子陵此作,亦必與《玉茗堂四夢》、《曇花記》、《鳴鳳記》、《四聲猿》諸院本,並傳不朽矣。是則爲之序。

時在道光甲午歲嘉平月竹醉日,燦亭管華書於兆花書屋之南軒。

(紅羅記)序

李光璵[3]

《清平調》奏,開《霓裳》、《三疊》之先聲;《喜起歌》賡,定《簫韶》、《九成》之藍本。束著作之《補亡詩》,惜未流傳於麴部;白舍人之《新樂府》,庶幾並重於鷄林。第《曇花》筆落,未聞紹赤水之瓣香;而玉茗風髙,誰敢續黃粱之殘夢?

則有蓮鄉居士,淮海詞宗。才長玉斧,技擅雕龍;法度金針,人推繡虎。以課業之餘功,寄情聲律;分談經之半席,見作氍毹。胡取乎爾,化妒爲憐;我亦云然,愛才如命。寄托遙深,是寓勸懲於微意;曲終奏雅,如聞忠厚之遺音。不待歌之場上,已覺天動神移;若或播之人間,足見維風勵俗。

曾倩小紅而按拍,屢浮大白以髙歌。淋漓悲壯,鐵綽板此日拋殘;感慨欷歔,銅唾壺一聲擊碎。辭藻則綺麗紛華,直使衙官屈、宋;情文則綢繆悽楚,何難奴隸馬、關。噫!“流水孤村”,秦學士久擅驚人之句;“曉風殘月”,柳耆卿更兼顧曲之才。含宮嚼徵,叶五典之笙簧;扢雅揚風,宣六經之鼓吹。不必襲以錦囊,速付枣梨之剖;莫使藏之石壁,獨聆絲竹之聲。

時在道光乙未歲正陽月之中浣,雲渚李光璵拜撰。

(紅羅記)序

宦振聲[6]

愚不敏,爲時文所困,而於古詩樂府、騷賦詞曲之道,絕少考究。然無作傳奇之才,實有觀傳奇之好。舌耕以來,有暇日,卽閱傳奇,竊計之,數十種矣。或設想甚奇,結構不緊;或詞調甚朗,典故不詳。求其摩形肖聲,泛應曲當者,殆寥寥不多得。

壬戌歲[7],遭逆擾,避居如皋之東北鄉,借數椽以蔽風雨。適與秦髙士秦蓮鄉先生結爲比鄰,幸蒙垂青,不以愚爲卑鄙,訂忘年交,盤桓久之。先生將所著《芭蕉樓傳奇》示覽,愚盥薇讀之,不覺心曠神怡,躊躇滿志。向所嘆設想奇而結構不緊者,先生則無不奇、無不緊矣;向所嘆詞調朗而典故不詳者,先生則無不朗、無不詳矣;向所嘆摩形肖聲,泛應曲當者,先生則手揮目送,操縱自如矣。噫,觀止矣!雖有他作,不敢請矣。

雖然,先生之令人可欽可羨者,不止此。於舉業,則氣象崢嶸,超超玄箸,可以彷彿乎焦、儲;於詩古,則風華典贍,色色精工,可以頡頏於李、杜。至於丹青筆妙,觸手生春,則又先生之餘事耳。嗟夫!人各有能有不能,若先生者,所謂無所不能者非耶?固不揣固陋而爲之序。

同治甲子歲姑洗月,雲陽韻卿氏宦振聲拜稿。

(紅羅記)題辭[9]

汪桂林等

旂亭爭唱舊詩吟,紅袖歌喉酒罷斟。今日又翻新樂府,可憐費心玉人心。

當年孤館坐斜陽(謂黃瘦石先生),譜就《榴花》教月香(瘦石歌伶)。第四樓頭新奏曲,天風海水叶宮商。汪桂林半江[10]

遊戲文人雅事,謳吟名士優爲。歌詞仿古揮華翰,樂府翻新構藻思,試看演劇時。 能使聆音忘倦,定應擊節稱奇。伶工奏出宮商譜,才子塡成絕妙詞,曲髙難和之。(調寄【十拍子】)朱軒霞城[11]

展卷重驚絕代人,羞花擲果比丰神。紅羅裁出丘遲錦,裝點山河處處春。

從來造福是文章,慧業奇才早擅場。演到鳳樓新作曲,歌喉舞袖總生香。劉僎蓉坡

寫罷文章寫曲辭,居然炫異並矜奇。羨君流水髙山志,何日重逢鍾子期?

新腔擬自廣寒來,曹部驚誇才子才。換羽移宮譜一變,曲終不費周郎猜。劉之晉錫蕃[12]

新翻樂府頗鏗鏘,才子歌詞迥異常。唱到悲歡離合處,也應顧曲待周郎。

冰雪聰明合讓君,洛陽曾記咏迴紋。(向有《洛陽花迴紋集》命題,故云。)今朝又閱《芭蕉譜》,第四樓中雅曲紛。沙嶺頤園

一枝綵筆忒風流,叱鳳鞭鸞未肯休。十萬蠻箋都搨遍,又從兒女愛閒愁。(管)

翠竹黃花姓字傳,憑空撰得好姻緣。詞人業勝媧皇石,更補人間離恨天。

知交恩誼我全忘,四十無聞暗自傷。讀到遺書投伙齣,渾身毛髮一齊張。

玉茗堂遙孰繼音?蕉心剝處見文心。不同覆鹿莊周幻,開卷能將好夢尋。吳鑣呪蓮[13]

豔曲新翻幼婦詞,蕉窗編就教紅兒。才人手筆佳人口,想到天然入妙時。(付)

是眞才子必多情,嬉笑文章筆底成。燈燼酒闌歌一曲,不禁香豔口中生。楊紹祖芷衫

才子從來感慨多,盈箱紅豆記吟哦。芭蕉窗下瀟瀟雨,一片秋聲比得麼?

直從粉碎悟虛空,離合悲歡感不窮。小試風流修鳳手,《駐春樓》起寸心中。

能慕荊軻意氣眞,最難知己遇風塵。寰區眞有黃公子,合買新絲繡此人。

自來鴆鳥妒鴛鴦,蹤迹參商惱角張。筆底好花開並蔕,筠娘何幸遇雲娘。

翻雲覆雨事紛紛,從此鯫生擴見聞。一樣交游分淑慝,歐陽穎與賈斯文。

淪落青衫太瘦生,江南烽火不勝情。蟾宮歇寂《霓裳》曲,慚愧何戡唱“渭城”。季士峨我山[14]

(以上均清道光間清稿本《紅羅記》卷首)


[1] 管華:字燦亭,或爲如皋(今屬江蘇)人。生平未詳。

所,底本作“則”,據文義改。

[3] 李光璵(約一七九〇—?):字雲渚,如皋(今屬江蘇)人。家貧好學,讀書於金陵棲霞山。著有《雲渚詩鈔》。

簫,底本作“箾”,據文義改。

藍,底本作“監”,據文義改。

[6] 宦振聲:字韻卿,雲陽(今屬重慶市)人。生平未詳。

[7] 壬戌歲:同治元年(一八六二)。

“則”字後,原衍“超超玄箸”四字,據文義刪。

[9] 版心題“第四樓題詞”。

[10] 汪桂林:字鳳巢,一字半江,一作號丰江,如皋(今屬江蘇)人。嘉慶元年丙辰(一七九六)庠生。壽七十六。著有《半江詩草》(附《詩餘》)。傳見同治《如皋縣續志》卷九。按,“丰江”,實爲“半江”筆誤。

[11] 朱軒:與以下劉僎、沙嶺、楊紹祖,或爲如皋人。生平未詳。

[12] 劉之晉:字錫蕃,如皋人。劉春華子。清道光二十九年(一八四九)庠生。

[13] 吳鑣:字呪蓮,如皋人。同治七年戊辰(一八六八)庠生。

[14] 季士峨:字我山,號秋樵,如皋人。咸豐四年甲寅(一八五四)庠生,光緒間附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