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母亲会死?”杜迟瞪着狮子大的眼睛盯着老医生。在杜迟的思维里,母亲就是铁打的人,他从没有将“死”字与母亲联系在一起。
“心脏已停止跳动了。”老医生不得不再说一遍。
杜快已哭得在地上打滚,不断地在呼叫,他要救妈妈,他要挽留住妈妈青丝的头和善目的笑。但无论他们现在怎么做,怎么伤心,也改变不了一个不幸的事实,杜母已与家人阴阳两隔了。
纵观杜母这一生,典型的农家孩子,农家妻子,农家儿媳,农家母亲,农家邻居,怜贫、惜贱、慈老、爱幼,是其一生一世的写照。
“她有心脏病,是吃了我抓的两副药止住的,但我忘记了,你妈妈现在是不能喝酒的。是我让你们过早地失去了母亲。”杜父孤单地坐在屋檐下面一块青石板上。这块青石板是去年杜母花了五元钱雇人从杜家山叫人用板车拉回来,然后用磨刀石打磨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家老头子,越活越邋遢,居然坐在屋檐边地上抽烟。我放一块石板,叫老头子以后坐在上面抽烟。唉!真印了那句古话:曾经年少多疯狂,老了一律靠南墙。”当有邻居好奇地问杜母从那么远的山上拖青石板回来干什么时,杜母一脸无奈却怀着对杜父崇拜地回答。
“青石板还在,人已不在了。”杜父目光呆滞地盯着青石板,自言自语。
杜母的突然离世,对杜父打击是无比的。杜迟看着一夜头更白的老父,“爸爸,妈妈这一走,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们不放心,要么我回来陪你吧?”
杜父从青石板上站起来,“我还没有老到要依靠你们俩儿子的时候。等你妈头七过了,你们俩必须回深圳!”
听着父亲不容反驳的言语,杜迟感觉到有点意外了。想当初,第一个反对自已出远门的人就是父亲,“杜家村是肥沃之地,鱼米之乡,只要我们多承包一些田土,还怕挖不出财富来!麦浪滚滚就是财源滚滚!”
从杜父向上辈数,杜家族几乎全靠田地活命,杜快有一次反驳父亲,说杜家村田地不能发财,不然祖上那么多代怎么没有出一个富翁,那怕地主也行呀!
杜父有他自已的对杜家村田地的看法。据他的记忆,在清朝时,杜家村的这一片田地打的谷子比左右前后村都多,因此上缴的府粮也是最多的。
“我杜家太祖就是种粮大户。”杜父曾这样教训持不同意见的杜快。
不过,上次杜父第一次去了广东回来后,对田地的看法有了大变。杜母以前是不管杜父事的,他想说什么,想干什么,杜母都是点头,不反对他。曾经有一次,杜父怎么都“搞不定”杜快,直骂杜快不是他母亲生的,肯定是出生时抱错娃了!
“爸爸!我们兄弟俩是在医院出生的吗?我听妈妈说我们双胞胎还是九奶在家里接生的,这怎么可能会抱错娃呢。”杜父又被杜快的反诘闷得无话可说。
“跑了一趟广东,只去过深圳,其他地方你连土都没有沾上鞋,不要老是在村民面前说广东如何如何的,免得让人笑话。”有一次,杜父在外面吹牛回来后,一进家门,杜母怒容满面地警告他。
“我确实只去过深圳,那深圳房子还了得呀?据说深圳以前就是一小村庄,和我们杜家村一样的村庄。”杜父似乎总对深圳那繁华念念不忘。
不过,经杜母那次警告后,杜父在村民面前大讲深圳的话少了很多,除非有人主动问起这些事。
“我们回深圳,你一个人在家,以前听妈妈说你不会烧水做饭,自己的衣服也不会洗…”
杜父打断儿子的话,拍子拍杜迟的肩膀,又看了一眼杜快,心情极其平静地道:“你妈在,我不烧饭;现在你妈不在了,我肯定要活下去,自然也就会做饭了。再说啦,世上有因自已不会烧饭而饿死的吗?人呀,是跟所处的环境走的。”
杜父的回答很有哲理,人生下来都是有依赖性,或人性之惰。当你依赖谁依靠习惯了,你就习惯成自然地依赖下去。当某一天,这种依赖突然不存在了,你也许站立得更坚强。
“母亲永眠,儿要长念。要常回来到你妈妈坟头烧几张纸,否则妈妈会想你们的…”
“爸爸!我们兄弟俩会回来看你的~”杜快哽咽地说。
杜父叹口气,像是自言自语,“我宁愿看到你们带着伤回来,也不希望看到你们只揣着梦回来…”
杜氏兄弟被父亲的坚强所感动,怀着极大的悲痛回到深圳。
不幸留给杜父的是创伤,也无意中让他更坚强。
而有父亲坚守的老屋,虽然尘封着往事,却能释放着乡愁…
“要么你和小玲搬到我家住吧。反正我也很少回家,觉得住在网点人还踏实些。”杜迟想叫杜快省点房租,毕竟深圳的房租一年一个价,很多打工者将辛苦挣回的工资一半都交给房东了。
杜快直摇头,他和小玲不愿与哥哥在一起住。
“明年开春,我和小玲要在深圳买房子!”杜快信誓旦旦地对杜迟道。
买房子是杜迟的心痛,他平时在想,若当时不听妻子钟黛的,咬咬牙将房子贷款买下来,也许他和钟黛的婚姻走不到尽头。
“嫂子为什么离开你?就是嫌弃我们家在深圳没有房子住呢!”这是杜快得知哥哥和嫂子离婚时说过的话。现在杜快有孩子了,因没有房子,他只能将孩子留在孩子外婆家,所以,现在杜快买房子是要提到议事日程上了。
“你要买房子我当然支持你。你和小玲说,明年这个房子是买定的。”杜迟也是信誓旦旦地回答杜快。
房租不只是杜迟私人的心病,也是网点的心病。那是在去年腊月,网点房东送来了一张涨租通知书,说网点那房租要涨10%,没有协商的余地,不接受涨价,开年就得搬走。
搞过快递的人都清楚,租一处网点不容易的,不但要考虑房租,你还得要考虑交通情况,四周住户情况,网络、装修等等一系列事情,一旦承租下来,不是你想搬就得搬的。而某些房东正是看到这些才敢不断地要价。“你们今天搬走,我明天就租掉,所以,你们不要拿不承租来威协我。”当房东听到网点有人说,房租要是涨高了,他们网点就重新寻找地址时,轻描淡写地回答。
“在深圳,有房子的人就是大爷,租房子人都是孙子,任其宰割。”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是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一线城市的房地产现况。不过,粤海四街街道办还是很重视在此处经营单位的,有一天,街道办来了四个工作人员,当听说房东房租涨幅有点离谱时,承诺帮助协调解决。
“有一首歌叫没有你哪有我。如果我们街道营商环境恶劣,那经营单位就会选择离开。经营单位离开了,到别的地方去经营,你的房子租给谁?”街道办工作人员说得很有道理。杜迟上次回家乡也深有感触。这么几年发展,老家已不是以前的那个穷乡僻壤的老家了。楼房比比皆是,汽车常常见到,有好几位曾经在村民眼里是“不可塑造之才”,竟叨着中华烟,开着小汽车,一副救民济世的脸形替村民们发工资了。
王小三,典型的原生产队超支户家子弟,在杜迟的印象里,冬天他从来没有换洗过那身棉袄,夏天从来都没有穿过褂子之人,前几年承包了一家砖瓦厂,人五人六地当起了厂长来。
内地经济的快速发展,也让远赴大城市打工的吸引力逊色了不少。这对劳动密集性行业影响最大。就拿快递业来说吧,前几年,老家熟悉的人或通过熟悉的人要到杜迟的电话,总是隔三差五地打电话过来,要求只有一个,能不能给介绍一个工作。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快递业招工并不是一呼九应,甚至出现招收派员难的现象。
“公司要是再将收派员提成比例降低,我们就集体离职。”网点有收派员这样对杜迟说。
作为同是收派员的杜迟,虽然每个月多拿一部分“管理岗”薪水,但他也是靠收派提成来增加收入的,他也希望公司不要再降收派员提成比例了。
“为什么今年又要降收派员提成比例?”杜迟曾问过人事部门。
人事部门回答得也是有苦衷的。公司运营成本加大,网点房租涨,收派员必须要上“五险一金”,还有公司要加大运力投入,各种IT系统等软办公设备层出不穷,等等,这些都是开门就得支付的硬性成本,所以,当收派员件量增大时,收派件提成比例下降是“一语双关”的事。
为了降低人工成本,网上曾谣传,一些大的快递公司纷纷成立了研发部门,口号是要在两年内用无人机收派件。
“这只是一种噱头。”杜迟认为,收派快递不只是仅将客户的快件收来、送到这么简单。收派快递是一种使命,一种责任,是收派员与客户的心灵传送。好的文章是作家改出来的,好的快递公司是收派员送出来的!而无人机是铁的,没有感情的,它做不到这一步。
“若从金钱上来讲,我的财富已是我几辈子花不完的。”这是如来急快递公司老板孙丽平在公司年终大会上说的。
那孙丽平为什么还在不断地投入,不辞辛苦地经营公司呢?
在中华大地上,总是有那帮实干家,总想搞点名堂出来。这帮实干家因时代而生,推时代而走。
“我这样做是为了一种责任,是对十几万如来急快递公司员工及其家属的责任。”
孙丽平被人称为快递行业最低调的富翁之一。他很少在网络上露面,也很少参加公开活动。近几年,由于如来急快递公司社会影响在无形中扩张,引起了媒体及其他资本的关注。据媒体报道,有一位投资大咔,看到快递业的前景,想约孙丽平见面,被他多次拒绝。
“如来急公司虽然也差钱,但我不想被资本方控制。”这是孙丽平曾对资本的态度,不过这是好几年前说的话了。
在刚来深圳头几年,杜迟满脑子是金钱,那时不考虑金钱是不行的呀。随着工作日子的增多,口袋里也不像以前那样捉襟见肘,虽然还在深圳买不起房,但他脑子里无形中发生了一些变化,最大的变化是认可孙老板上述所言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