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1.温公馆主人房

晚上。洗完澡的温经理穿着睡衣坐到沙发里,从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一口,神情飘然若仙。

何文艳拿着一件白衬衫来到卧室,往他面前一站,微嗔薄怒:“我问你,白天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温经理内心一颤,面上镇静,还带着笑容:“你是从来不关心我白天做什么的,今天怎么……”

何文艳抢白道:“你别兜圈子。说,白天去了什么地方?”

温经理:“你说我能去什么地方?”

何文艳:“我问你呢!除了工厂、洋行,你还去了哪里?你自己说。”

温经理:“除了工厂和洋行,就是到饭店应酬,并没有去其他地方。”

何文艳:“没有去其他地方?那我问你,你衬衣上的口红印和香水味儿是哪来的?”

温经理嘿嘿一笑,摇摇头:“你呀你,真会吃醋。下午我在四川北路的日本酒馆喝了一下午酒,日本客户叫来几个艺妓,在那里纠缠不清,可能在我衣服上染上了唇印和香水味儿什么的。嘿嘿,这些个艺妓也真是的。”

他顾自笑着,端起杯子喝茶,被何文艳用衬衣做鞭狠狠抽了一记,杯子砰然落地,发出脆响。

何文艳:“姓温的,你别来这一套!日本艺妓是不会和男人动手动脚的,更不会在客人衣服上留下口红印和香水味儿,你别当我是傻子。”

说完,扑到床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温经理站起来,抖着身上的茶水:“简直是无理取闹,无理取闹!”

何文艳倏地坐起:“姓温的,你是个畜生!无耻的畜生!”

她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向温经理狠命砸去。温经理一闪身,台灯砸倒落地灯,砰的一声短路,黑暗中爆出一片火花。

王丽珍推开房门,紧张地问:“姐夫,出了什么事情?”

又是一声暴响,电线在茶水里冒出吱吱作响的蓝色火焰……

蓝光照亮黑暗中的何文艳,不知她从哪里找出一把匕首,横刃在颈,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姓温的!我要死给你看!我要死……”

王丽珍惊恐万状:“表姐不要……”

温经理扑过来:“文艳!你千万不能做傻事……”

何文艳威胁道:“别过来!过来我就死!”

王丽珍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夺下何文艳手中的匕首,骂道:“你没事找事,发什么神经啊!姐夫让着你,你也该有个数才是,有话可以好好说嘛。”

何文艳扑在沙发扶手上哭,不再说什么。

温经理朝王丽珍使了个眼色:“你去睡吧,你表姐发发脾气就会过去的。”

王丽珍:“姐夫好好劝劝她,我回房间去了。”

温经理:“好,明天见。”

王丽珍开门离去。


2.温公馆楼房门口

早晨。温经理拎着公文包走下台阶。

等在轿车旁的张忠良为他拉开车门。

温经理走到车门口,停下来向楼上望了一眼,刚想坐进去,被王丽珍叫住。

“姐夫!”王丽珍穿一身白色网球衣,手拿一双球拍,步履轻快地跑到温经理面前,“表姐怎么样了?”

温经理看一眼张忠良,把王丽珍拉到旁边:“她已经没事了,现在还在睡觉,等一会儿你到房间去看看她。”

王丽珍点点头:“你放心,等一会儿我再去劝劝她。”

温经理:“今天一天我都在厂里,有事打电话给我。”

说完坐进汽车。

张忠良帮他关上车门。

王丽珍问张忠良:“嗨,你会不会打网球?”

张忠良:“不……不大会。”

王丽珍:“不大会就是会一点,对吗?以后你陪我打球怎么样?”

张忠良:“对不起!我怕起早了,白天开车会打瞌睡。”

他朝她抱歉地笑笑,坐进汽车,将车发动了开走。

王丽珍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楼房。


3.温公馆主人房

早晨。何文艳对着梳妆台镜子涂脂抹粉。

王丽珍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唷,表姐,你怎么起来了?”

何文艳从镜子里扫她一眼:“怎么,你以为我气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是不是?”

王丽珍来到何文艳身边:“至少,我没想到你的精神有这么好。你看,脸上还那么白里透红、滋润如水。”

何文艳微微一笑:“算了吧,一个女人,即便她是仙女,男人还是会在外面拈花惹草的。”

王丽珍坐下来:“表姐,姐夫到底怎么了?外面是不是真的有女人?”

何文艳描口红:“他说他没有,谁知道呢。”

王丽珍:“昨天晚上,他没有向你坦白什么吗?”

何文艳:“他说昨天陪客人到堂子里听戏,和那些倌人打情骂俏,搂搂抱抱,别的没做什么。”

王丽珍:“你信吗?”

何文艳:“不信又怎么样?你能杀了他?”

王丽珍:“男人在外面做事情,少不了应酬的,与书寓里的先生和长三堂子里的倌人逢场做戏,我看也没有什么,只要不到低档妓院去就行了。”

何文艳点燃一支烟:“但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丽珍:“你见了风就是雨,看到一点口红,闻到一点香水味,就这样大吵大闹,已经伤了和气。现在姐夫都向你坦白了,而且又没什么大事,你还不肯罢休,你还想怎么样?”

何文艳弹去香烟灰:“有没有把柄,事情是否属实,其实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抓住这样一个机会,好向他敲敲警钟,让他知道我不是好吃的果子。”

王丽珍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你想趁此机会借题发挥,好让他心里有数,不要背着你做坏事,是这样吗?”

“还有,”何文艳从抽屉里拿了一张支票,放到她眼睛面前,“任何事情玩到最后,都要在这上面见分晓。”

王丽珍拿起支票一看,瞪直了眼睛:“一万元?”

何文艳:“这是你姐夫为了谢罪,写给我的支票。”

王丽珍:“天哪!表姐你真有一套,看来姐夫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何文艳狡黠地冷笑一声:“他呀,要和我斗,还早着呢!不瞒你说,他衬衣上的口红和香水,其实是我做上去的。”

“啊?”王丽珍大吃一惊,“你怎么敢这么做?”


4.街上汽车内

车窗外,两边鳞次栉比的商店徐徐后退。

后座上坐着王丽珍和何文艳,两人继续着刚才的对话。

何文艳:“这叫胆大的吓死胆小的。不过,我这么做,也不是无的放矢,我总觉得你姐夫外面有人,才出此一招,可惜没有抓住大鱼。”

王丽珍:“没有抓住大鱼,抓住这么大数额的一张支票,不是更好吗?总算没有枉费你的一番心机。表姐,对付男人的手段,我真的要好好向你请教呢。”

何文艳:“这我不敢当。”

王丽珍:“哎,表姐,那你说说,庞浩公要我过房给他,光是一顿‘过房酒’就花费不少,这是为什么?”

何文艳:“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王丽珍:“我真的不懂嘛,否则何必请教你。”

何文艳:“你问为什么,我说是为面子。你那么漂亮,哪个男人不想亲近你?男人拥有你,就会觉得脸上有光。总而言之,与男人打交道,你一定要弄清他的目的,要知道他的胃口有多大。像庞浩公这种身价和年龄的男人,应该是最有油水,也是最好对付的。”

王丽珍:“为什么?”

何文艳:“说白了,和这种人打交道,得到的肯定要比付出的多。你知道要付出什么吗?”

王丽珍脸一红:“我才不愿付出呢。”

何文艳笑笑:“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5.纺织车间

机声隆隆。

素芬把棉絮扫成一堆,装进麻袋。头上身上挂满了棉絮。

张忠良来到她面前:“素芬,累吗?”

素芬:“忠良,你怎么来了?”

张忠良:“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你。”

素芬:“车间里到处是棉絮,别把衣服弄脏了。”

张忠良:“没关系。来,我来帮你装麻袋。”

素芬阻止他:“忠良,你就这身衣裳,弄脏了怎么上工?厂部和车间不一样,不能弄得灰头土脸的。”

张忠良:“工头怎么还让你扫地?”

素芬:“我是新工,只能扫地,以后才可以做挡台工。”

张忠良:“什么时候我和温经理说说,让你早点学手艺。”

素芬:“算了吧,横竖都是做工,何必麻烦老板。你快走吧,头发上都是棉絮了。”

“是吗?”张忠良摸摸头,抓下一把棉絮来,笑了。


6.上海顺和纱厂厂部

大办公室摆着数十张办公桌,职员们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噼里啪啦打算盘的,用英文打字机打字的,对着电话说话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门口走廊上电话铃响。

张忠良过来拎起电话筒:“喂……哦,我就是……”


7.咖啡馆

何文艳劈头就问:“除了工厂、洋行和饭店,你和温经理平常还去哪些地方?”

张忠良:“还有茶馆,有时也到要好的老板家去转转。”

何文艳:“温经理在外头有个相好,你不会不知道吧?”

张忠良暗中一惊:“相好?不会吧?我不知道,没见过。”

何文艳笑笑:“张忠良,我们是老同学,温经理要是在外头不规矩,你可不能帮他瞒我。”

张忠良:“那当然,我一定会告诉夫人的。”

何文艳叹了口气:“张忠良,你知道我的恋爱史吗?”

张忠良摇摇头。

何文艳点燃一支烟:“说给你听也不要紧。我本来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可我父亲偏要我嫁给温经理,温也想着法子要娶我,后来我就嫁了他。我倒不是嫌他不好,只是吃他不透,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两人之间,总好像隔着一层纸。”

张忠良:“你们结婚不久,等时间长了,可能就会好的。”

何文艳:“是吗?但愿如此。就怕他改不了。”

张忠良:“夫人请放心,夫妻做得越长,感情才越好。”

何文艳微微一笑:“张忠良,你倒蛮会安慰人的。”

张忠良不好意思地笑笑。

何文艳:“庞浩公他们约我晚上去夜总会,你能一起去吗?”

张忠良:“我名微位卑,和你们在一起,恐怕不大妥当。”

何文艳:“你可以我同学的名义,也可以吴家祺朋友的身份,参加我们的聚会。你口口声声叫我夫人,那我就命令你随我一起去。是不是一定要温经理说了才算数?”

张忠良:“不,不,我听你的。”


8.苏州河边工棚

傍晚。西边还有一抹彩霞。

后门口,素芬用板刷为张忠良刷衣服。

张忠良:“行了,料子不好,再刷也没用。”

素芬:“刷一刷总要挺括一点。你经常和有钱人在一起,应该添置几件好衣服才是。”

张忠良:“你我都是苦出身,能有这样的衣服穿就不错了。等我们有钱的时候,再和他们一比高低也不晚。”

素芬笑笑:“我看你呀,真是心比天高。”

张忠良:“素芬……”

素芬:“嗯?”

张忠良:“素芬,扔下你一个人,我有点过意不去。”

素芬:“你是男人,应该到外边去见见世面,这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别忘了,见到三少爷,代我问个好。”

“忘不了。”张忠良转身欲走。

素芬叫住他:“哎,等一下。”

她把手浸到旁边的面盆里,沾上水,把张忠良的头发抹湿,再用木梳梳整齐。


9.夜上海

灯光璀璨的夜上海。


10.夜总会楼上歌舞厅

晚上。灯红酒绿。笙歌曼舞。人声鼎沸。头颅攒动。喝茶的、聊天的、跳舞的,各得其所。人丛中,张忠良、王丽珍、何文艳、庞浩公、白少魂、欧阳菲菲、崔经理、林老板,还有两位面生的摩登女郎,分坐两桌。

舞台上,身材窈窕、容貌艳丽的歌女在唱:“夜幕低垂红灯绿灯,霓虹多耀眼!那钟楼轻轻回响,迎接好夜晚……”

伴着这欢快的旋律,十多位年轻的舞蹈艺人整齐划一地跳着刚刚舶来的西洋舞,修长的大腿不停地乱晃,闪出一片耀眼的肉光。

庞浩公与王丽珍,白少魂与欧阳菲菲,双双步入舞池。

张忠良朝门口引颈张望。

何文艳:“你在看什么?”

张忠良:“家祺怎么还不来?”

何文艳:“可能有事,要晚点来。”

张忠良:“他不大喜欢凑热闹,大概不会来了。”

何文艳:“我们玩我们的,你怎么不邀请我跳舞?”

张忠良:“你知道,我不会跳舞。”

何文艳:“不要紧,学学就会了。来,我们去试试。”

张忠良:“不,不,要出洋相的。”

何文艳:“人这么多,谁管谁呀?没人会注意你的。其实这舞很容易跳的,摇摇身子就行了。来吧!胆子大一点。”

她先站起来。张忠良只得起身跟着她走进舞池。何文艳将左手搭到他肩上,右手握住他的左手。但是,张忠良的右手却不敢搂住她的腰。

何文艳刻意地瞄他一眼:“不搂着我的腰,我们怎么跳?”

张忠良这才把手放到她腰上,跟着节奏踏起步子,但他全身僵硬,神情紧张,额头冒汗。


11.苏州河边女工棚屋

晚上。窗外皓月当空。

窗下,素芬就着油灯穿针走线,往衣服上打补丁。

忽然从隔壁传来吴家祺的叫声:“忠良,忠良。”

素芬问:“隔壁是谁呀?忠良出去了。”

隔壁传来吴家祺的声音:“是素芬吧?我是家祺。”

“哎呀,是三少爷!”素芬急忙放下针线,跑出门去。


12.棚屋外面

晚上。素芬走出棚屋问:“三少爷怎么来了?”

吴家祺:“好久没见面,想来看看你们。”

素芬:“忠良被温太太叫去听歌了,不是说你也要去的吗?”

吴家祺:“洋行里有事,一直忙到现在。再说,我不知道温太太还约了忠良,所以不打算去了,想过来看看你们。”

素芬:“早知道你不去,忠良也不会去的。”

吴家祺看看表:“是啊,现在去已经太晚了。”

素芬:“三少爷,想请你坐坐,都没个地方。”

吴家祺:“我不坐了,告诉忠良,改日再来看你们。”

素芬:“三少爷走好。”

吴家祺微微一笑,欲言又止,转身离去。

素芬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三少爷!等一下。”

她追上去。

吴家祺等她走近,懵懂地看着她。

素芬:“三少爷,我送你一段。”

吴家祺:“不,不用,你一个人走回来我不放心。”

素芬:“路上人多,不要紧的。”

吴家祺:“那也不要,不要送……我不喜欢。”

他转身离去,消失在黑暗中。

素芬怔怔地站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


13.夜总会楼上歌舞厅

晚上。一曲终了。掌声如潮。

庞浩公、王丽珍、何文艳、崔经理回到座位。

何文艳:“哎,林老板,张忠良怎么不见了?”

正与欧阳菲菲说话的林老板回过头来:“对了,张先生让我和你打个招呼,他说头有点痛,先回去了。”

“哦……”何文艳寻思着,点燃一根香烟。

王丽珍低声道:“表姐对张忠良好像蛮有兴趣的,是吗?”

何文艳:“什么叫蛮有兴趣?我看他可以为我所用,才拉他来寻寻开心,好让他偏向我,成为我的耳目。”

王丽珍:“你把他带出来,不觉得他太寒酸吗?”

何文艳:“他是寒酸,但他比这里所有的男人都淳朴。”

王丽珍:“还有,他人也长得不错。可是,光有淳朴和样子顶什么用?男人首先要有事业,然后是为人处世的品格,再后才是模样和性情。”

何文艳:“我知道,你心中的白马王子,应该是像白少魂那样的,我说得对不对?”

王丽珍:“差不多吧,不过我不大了解他。”

何文艳:“他父亲是军中少将,来头不小。白少魂年纪虽轻,但已事业有成,为人处世也很得体。”

王丽珍:“这个圈子里的人我都看过了,只有白少魂和吴家祺是不错的。”

何文艳:“那你还在等什么?”

王丽珍笑笑:“俗话说,‘心急喝不了烫粥’。”

14.歌舞厅外大阳台

晚上。星空浩渺。阳台上有成双捉对的男男女女。

王丽珍端着酒杯来到阳台,左右一看,忽然愣住。

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白少魂和一位摩登女郎贴面站着,两人在那里逗乐接吻。

王丽珍撇撇嘴,避到另一边,眺望船火幽幽的黄浦江。

白少魂来到她身边:“对月独酌,郁郁寡欢,为什么?”

王丽珍回身浅笑:“因为所有的男人身边都有女人。”

白少魂:“有些男人不会固定在一个女人身边。”

王丽珍:“不光是男人,女人也是。”

白少魂的魂魄惊了一下。

王丽珍把杯中酒喝完,将空杯交给白少魂,离开阳台。

白少魂独自一笑。


15.苏州河边男女工棚

晚上。张忠良摸黑躺下。

墙洞那边传来素芬的声音:“忠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忠良翻过身:“我不会跳舞,再说那种地方我也不大习惯,本来以为可以碰到三少爷,结果他没有来。”

素芬:“三少爷不知道你也去,所以来看我们,见你不在就走了,他说改日再来。”

张忠良:“抽空我们去看看他。”

素芬:“温太太和她表妹,对你还客气吧?”

张忠良:“以前见过几面,已经熟了,对我还不错。”

素芬:“温太太和她表妹,长得好看不好看?”

张忠良:“好看,男人都围着她们转。”

素芬:“有没有紫纶好看?”

张忠良:“差不多。”

外面传来夜半钟声。

张忠良:“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干活。”

素芬:“嗯,不说了,睡觉。”

16.汽车内

晚上。后座上并排坐着庞浩公和王丽珍。庞浩公哼着从夜总会里学来的歌。五根手指像在王丽珍的大腿上弹钢琴,弹着弹着,就往大腿根部弹去。

王丽珍笑笑,把庞浩公的手放到他自己腿上。

庞浩公装做不经意的样子哼着歌,又把手放回原处。

王丽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撒着娇:“干爸,别这样嘛,你再这个样子,我就要告诉干妈啦。”

“哦……”庞浩公的手缩回去,“今天我高兴,男人一高兴,就有点忘乎所以。怎么,不喜欢和干爸亲热?”

王丽珍的头靠到他肩膀上,一边摇着他发嗲:“嗯,不是嘛,你是我的干爸爸,应该做出干爸爸的样子来嘛。”

庞浩公被王丽珍摇得骨酥肉麻:“好,好,好,干爸听干女儿的,听干女儿的……”


17.吴家祺住处

华丽的和服用衣架悬空挂着,被窗外来风吹得微微摆动。

大提琴低沉的颤音把这间纸糊的日式居室震得嘭嘭作响。

吴家祺双目紧闭,拉得十分投入,整个身心似在幻境飘游。

正拉得入神,门外传来王丽珍的声音:“屋里有人吗?”

吴家祺拉完最后一个音节,渐渐收住,坐在那里定定神,站起来去开门。

王丽珍满面春风,背着双手站在外面:“吴家祺,没想到吧?”

吴家祺不禁有些慌乱:“啊……是……丽珍小姐请进。”

王丽珍脱鞋进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居室:“这是日式房间吗?”

吴家祺:“可以这么说,不过很不地道。”

王丽珍拨动琴弦:“知道吗?我是被你的琴声吸引来的。你的大提琴怎么拉得这么好?”

吴家祺:“拉得不好,丽珍小姐过奖了。请坐。”

两个人一齐坐到榻榻米上。

王丽珍:“那天到夜总会听歌跳舞,你怎么不来?”

吴家祺:“夜总会太嘈杂,我不大喜欢。”

王丽珍:“你好像不大出门,和大家在一起话也不多,你是不是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吴家祺:“是的,我喜欢独处。”

王丽珍忽然看到和服,眼睛一亮:“啊,这和服真漂亮。”

她站起来,走到和服前,欲用手摸。

吴家祺一声断喝:“住手!别动它!”

王丽珍的手触电般缩回来,用疑惑而又委屈的目光看着他。

吴家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口气变缓和,低头鞠躬:“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

王丽珍:“吴家祺,我做错了什么吗?”

吴家祺:“不,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

王丽珍:“为什么说……是你自己不好?”

吴家祺略微迟疑:“我说是我不好,就是我不好。你想把和服拿下来,你就拿吧。”

王丽珍:“本来,我是想穿上身看看的……”

吴家祺:“那你就穿吧,穿上身让我看看。”

他回过身去,面壁而坐,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闪回)一个酷似素芬的日本女孩在樱花丛中飘啊飘。

吴家祺一惊,睁开眼睛。

背后传来王丽珍的声音:“好了,吴家祺,你看!”

吴家祺转过身子,面向王丽珍,自上而下打量她。

和服穿在王丽珍身上很好看:“我穿和服好看吗?”

吴家祺的目光像在做研究:“好看,很少有像你这么好看的,可惜不像,很不像……”

王丽珍糊涂了:“不像?不像什么?不像日本女人,还是不像……”

吴家祺死水般的目光锁定窗外碧蓝的天宇,幽幽的语气像和冥界的鬼神交流:“不像,就是不像……有人像……很像……但不是你……”

王丽珍听着听着,心中骇然一惊。

吴家祺:“……是啊,你穿着很好看,可惜一点都不像,真的,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啊,你看我,在说什么呀!”

他回头一看,身后早就没了王丽珍,只有悬挂着的和服在原位晃荡。

吴家祺端起旁边的水杯,往自己头上猛地一泼,淋了一头冷水。这一来,大概就清醒多了。

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吴家祺吓得几乎要跳起来:“谁?”

奥平为雄哗的一声拉开移门:“家祺君,电报!”


18.上海北火车站月台

车轮铿锵。火车机头扑哧一声喷出一股浓雾,又砰地挂上后面长龙似的客车车厢,随即响起发车的哨音。

张忠良、素芬、吴家祺拨开人群,冲进月台。

张忠良拎着皮箱:“家祺,快!火车要开了。”

“把皮箱给我。”吴家祺一边跑,一边接过张忠良手中的皮箱,奔向月台边,突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皮箱盖被掼开,和服从内中滑出。

张忠良和素芬为之一怔。

吴家祺迅速起身,把和服装进箱子,跳进车厢。这时,列车已经开始启动,缓缓出站。

张忠良和素芬紧走几步,向探出车窗的吴家祺挥手。

吴家祺的目光落在素芬身上,久久地望着她。

素芬:“四奶奶病危,不知要紧不要紧?”

张忠良:“说不定,四奶奶已经死了。”

素芬惊悸的目光朝他脸上看去。


19.枫桥吴家前厅

明烛高烧。香烟缭绕。灵床灯暗。蕙帐风凄。

披麻戴孝的吴家老小忽然将哭声提高了几十个分贝,这通常说明有吊唁者上门。

果然,吴家祺扑进门来。他只看了一眼,脑子便轰的一下,全世界都没了声音。他泪如泉涌,腿一软,当即被大哥二哥扶住,架到供桌前跪下,头在地砖上砰砰砰砰撞个不停,大声哀号……

但他从脑子轰的一下开始,便已听不到声音。

20.上海北火车站出口处

火车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出站的旅客肩扛手提,人头攒动。吴家祺携张母出现在人群中,两人向站外走来。

张母看到闹哄哄的上海,现出一脸惊讶。


21.苏州河边工棚外面

载着吴家祺和张母的黄包车由远而近。

素芬端着一盆水从女工棚屋走出来,迎面一看,面盆掉落在地,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忠良!忠良!”

张忠良冲出棚屋:“怎么了?”

素芬:“你看!”

黄包车已经拉近。

素芬跑上去:“伯母!”

张忠良:“妈!”

张母来到儿子和素芬面前:“忠良!素芬!”

她拉着两人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他们,眼中泪花闪动。

张忠良:“妈,你来了?”

张母:“我早就想来,就怕找不到你们,你们也不想到接娘来,还是三少爷想得到,把我接过来。听说你们吃苦了,我看蛮好的嘛。”

张忠良点点头:“妈,那些苦都过去了。”

素芬眼圈红了:“多亏三少爷,我们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张母抹着泪:“好过就行,苦日子总算熬过去了。”

张忠良:“家祺,谢谢你把我妈带来。”

吴家祺:“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

素芬:“三少爷,四奶奶的病怎么样了?”

两行清泪从吴家祺眼中夺眶而出,他别过脸去。

张忠良和素芬明白了一切,不觉为吴家祺感伤。

吴家祺摸出手帕抹眼泪,然后将折好的纸币塞到张忠良衣袋里:“你和素芬到南京路上找一家好饭馆,陪伯母吃顿饭,我走了。”

张忠良慌忙摸出钞票:“家祺,怎么要你破费?”

吴家祺坐上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到四川北路。”

张忠良跟着黄包车跑:“家祺,和我们一起去吧?”

吴家祺没有理他,只顾自己抹眼泪。

素芬:“忠良,让三少爷去吧,他心情不好。”

张忠良停下来,看着黄包车远去。


22.小饭馆

桌上四菜一汤。三个人正在吃饭。

素芬:“伯母、忠良,你们多吃点菜。”

一边夹了几筷荤菜,放到他们饭碗里。

张母:“哎呀,这些菜我看都没看过,怎么烧得这么好?素芬,你也吃。”

张忠良夹了一筷菜到素芬碗里:“吃吧。”

两人对视了一个含情脉脉的目光,又微微一笑。

这一切,张母都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

张忠良:“妈,爸怎么不和你一起来?”

张母:“都来了,怕你负担不起。再说,租来的那几亩地,需要人手收拾。”

张忠良:“妈,有没有忠民的音信?”

张母叹了口气:“唉,说起忠民,我的心还悬着呢。”

张忠良:“他怎么了?”

张母:“有人说他做了太湖强盗,起先我还不相信,有一天他半夜三更摸回家,我一问,才知道是真的。我出来之前,传说他杀了平望镇上的一个恶财主,官府正在到处抓他。”

张忠良:“忠民的胆子也真大了。”

素芬:“婉华怎么样了?”

张母:“婉华还在镇小教书。忠民这一走,两人的婚事也没日子办了。”

张忠良:“我和素芬逃走,忠民又在吴家放了这一把火,吴家有没有为难你和爸?”

张母:“为难我和你爸,又有什么用?三少爷大概没对你们说吧?忠民这一把火,把吴家烧惨了。大火过后,吴家五奶奶和六奶奶这两个宝货女人,偷了吴家不少金银细软,逃离了枫桥。吴老太爷大病一场,然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经常抱着一个套了一件花衣裳的枕头,在镇上走来走去,看到模样好的女人就追上去,‘心肝’、‘心肝’地叫,女人们见了他都要逃,成了镇上的害人精。”

张忠良:“这么说,吴家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辉煌了?”

张母:“都说富不过三代,吴家的气数大概已经到头了。”

张忠良:“吴家再衰败,也还是枫桥的第一大户,是百足之虫,僵而不死。”

素芬:“忠良,伯母来了,你打算怎么住?”

张忠良:“先和你挤几天铺,我这两天就去找房子。”

素芬:“你租的房子,别离我住的地方太远。”

张忠良:“怎么,你不搬出来和我们一起住?”

素芬脸一红,低下头:“我还没过门,怎么可以……”

张忠良:“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上海比不得枫桥乡下,没人管那么多的。”

素芬:“规矩总是要的。”

张母:“素芬说得对,规矩还是要的。依我看,先分开住,素芬有空就过来;想要在一起,就早点结婚。你们的年纪都不小了,等房子安顿好,我看差不多可以办事情了。你们的事情该由我说了算吧?”

两人含羞一瞥,都不说话。


23.工棚后门外

素芬往一根绳索上晾衣服。

吴家祺从后门走出,一脸高兴:“素芬!晒衣服啊?”

素芬:“哎呀,是三少爷!大白天你怎么有空过来?”

吴家祺:“昨天忠良和我说好的,难得大家都休息,一起过去包馄饨吃。我叫了一辆黄包车,拉你一起去。”

素芬:“那好,我去换件衣裳。”

吴家祺:“我在外面等你。”


24.工棚前门外

等在黄包车旁的吴家祺回过身来,目光一亮又一怔。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走出工棚的素芬着一袭无袖旗袍,鬓丝丽影,凝睇含笑。素芬见吴家祺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不觉停了下来。

素芬:“三少爷,这样打扮是不是不好看?”

吴家祺:“素芬,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打扮得这么漂亮。”

素芬:“这身旗袍是百乐门舞厅的陈小姐送给我的,平时一直没有机会穿。”

吴家祺:“素芬,你实在应该每天都这样漂亮的。”

素芬羞涩地一笑:“三少爷,我们走吧!”


25.苏州河边

河中水波如绫。迎面温风如酒。

黄包车载着素芬和吴家祺一路跑来。日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来,斑斑驳驳地掉落在素芬和吴家祺身上。熏风徐来,撩拨着素芬乌黑的青丝,云发虽然乱了,但却增添了几分飘逸。

吴家祺正襟危坐,眼睛时不时地朝她偷偷瞥去。间或四目相撞,两人相视一笑又迅速避开。

车子颠簸。素芬藕似的白臂磨蹭着吴家祺的臂膀,令他陶然如醉,拿眼望着静若深海的蓝天。素芬则茫然不知。


26.“下只角”张家

这里棚屋毗连。多数人家在门口做市面——洗衣、洗菜、淘米、生炉子。一大群孩子像放养的家禽,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追来赶去,于是便有了大人的骂声。

到了。载着素芬和吴家祺的黄包车停了下来。

在家门口做事的男男女女这时全都停下手中的活,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来人,确切地说是看着身材窈窕、貌艳若斯的素芬。显然在这样的地方很少有美人到来。

张忠良和张母闻讯出门,看到素芬也都傻了。

邻居们交头接耳,可能以为同来的是一对恋人。

张忠良、素芬、吴家祺、张母,彼此招呼着走进门去。

一邻居拉着走在后面的张忠良:“哎,忠良,这对小夫妻是你们家的什么人?”

张忠良:“他们不是夫妻。”

他略有所思,走进屋子。

26.张家屋内

四个人围着桌子开开心心地包馄饨。

吴家祺包不好,不是馅多,就是皮子捏不拢。素芬和张母看了都笑。吴家祺请教素芬,素芬手把手教他。

张忠良看着他们,心中想起邻居的那句话。

锅中的水在沸腾。一只只馄饨浮在水面上。张母往锅里浇了一碗冷水。

四个人开始吃馄饨。

张忠良囫囵吞进一只馄饨,烫得他翻起了白眼。

大家都忍不住笑。


27.外白渡桥

晚上。夜风习习。

张忠良和素芬沿桥边散步走来。

素芬:“忠良,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张忠良:“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像三少爷这么派头就好了。”

素芬:“三少爷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又留过洋,会说东洋话,在上海吃得开。你和我一样是苦出身,能做上海大老板的跟班,已经不错了。”

张忠良:“命运,命运,我相信命是注定的,运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如今虽然搬进了新居,但我一点都不满足,我想我们的未来,不能永远在那里度过。”

素芬:“你现在碰到的尽是有钱人,是不是对自己越来越不满意了?”

张忠良:“不错,我是不满意,但不是为了钱。我想有志者应该有作为,干出一番事业来,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上海这么大,机会这么多,平平庸庸苟且偷生,既没意思,又没出息。”

素芬:“忠良,你不用着急,只要你有这分进取心,就一定会有出头之日的。”

“谢谢你这么说。”张忠良寻思着笑笑,“素芬,今天你打扮得真漂亮。”

素芬:“三少爷也这么说。”

张忠良:“门口的邻居以为你和三少爷是一对。”

素芬笑出声来:“他们见我和三少爷一起来,才这么认为。”

张忠良:“我知道,其实三少爷心里是很喜欢你的。”

素芬:“不会的。三少爷要是喜欢我,他从日本回来的时候怎么不娶我?”

张忠良:“因为他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素芬:“三少爷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就行了。”

张忠良:“我喜欢你,不想有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素芬忽有所悟,笑着问:“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担心三少爷会把我抢走?”

张忠良有点难为情:“抢走倒不至于。不过,我总觉得三少爷看你的那种眼神,有点不对头。”

素芬:“三少爷就是这样的人,谁也弄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我觉得,三少爷是个好人,他决不会做对不起你我的事情,如果我们对他有猜疑,肯定会冤枉他的。”

张忠良:“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素芬:“难道你不觉得,三少爷和别的公子哥不一样吗?”

张忠良:“那倒是,这么说,是我太小心眼了。”

素芬撒娇说:“我喜欢你的小心眼。”

于是,张忠良吻了她。

黄浦江中响起夜航的汽笛。

从吴淞口吹来的海风掀起素芬开衩偏高的旗袍下摆,就像两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拍打着上海多情的夜色。


28.吴家祺住处

一线清酒注入小盅。

吴家祺放下酒壶:“奥平君,请。”

奥平为雄已经喝了不少:“请。”

两人端起酒盅,吱的一声,喝掉了盅子里的酒。

“啊——”奥平为雄咂咂嘴,“你从哪里弄来口味这么纯正的日本清酒?”

吴家祺:“这是我向酒馆老板清野先生买的。”

奥平为雄往嘴里送了一口菜:“清野这家伙,要是知道我们两个在家里喝酒,是不会把酒卖给你的。”

吴家祺:“酒馆太热闹了,在家里喝酒更自在一些。”

奥平为雄:“家祺君,我喜欢你的日式住宅,也喜欢听你拉大提琴。说实在的,我只有你这一位中国朋友,我是把你当我的密友看待的。”

吴家祺:“谢谢你这么说,奥平君。我也同样如此。我从日本回来后,就希望认识一位日本朋友,彼此可以说说日本话,说说日本,说说日本的人和事。”

奥平为雄:“我发现家祺君非常喜欢日本,是这样吧?”

吴家祺:“是的,我怀念日本的一切。”

奥平为雄:“好,我特别看重对日本有感情的中国人。家祺君,来,让我们为日中两国的友谊干杯!”

两人仰脖一饮。

奥平为雄:“家祺君,我虽然是商人,但我非常关心政治。你说,你对目下的日中两国关系如何看待?”

吴家祺:“不瞒奥平君说,我对政治没有兴趣。”

奥平为雄略带醉意:“不管怎么说,家祺君对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总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吧?譬如,最近签订的《何梅协定》和《秦土协定》,依我看,这是日本攫取了贵国冀、察两省的主权,家祺君对此难道真的无动于衷吗?啊?你还算不算是中国人?”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感觉比面前的中国人还爱中国。

吴家祺:“我对日本怀有深切的感情,自然希望中日友好。广田内阁的对华政策我不想妄加评论,但是,无论怎么说,攫取别国主权的做法是不可取的。是不是这样,奥平君?”

奥平为雄:“对,家祺君所言极是。我和你一样,实在不想看到两国军队在华北发生冲突。要知道,我奥平为雄像你热爱日本一样热爱中国。家祺君,让我们为日中两国邦交、为你我的友谊干杯!”

吴家祺端起酒盅:“奥平君,干!”


29.小洋楼外面

小汽车开来,停在路边。

尾随而来的汽车停在远处。

张忠良拉开车门,温经理下车向小洋楼走去。

车内,张忠良坐到驾驶座上,准备发动汽车。何文艳冷不防拉开车门,坐在他旁边。

张忠良心中一惊:“夫人?”

何文艳得意地一笑:“没想到吧?开车。”

张忠良乖乖地发动汽车,朝前面开去。


30.街上

小汽车转了个弯。

车内,张忠良和何文艳长时间沉默着。

开了一段,何文艳突然开口:“停车。”

张忠良把车开到路边,刹车停下。

何文艳气势逼人:“告诉我,那小洋楼里住的是谁?”

张忠良:“是温经理的一位客户,别的我不大清楚。”

何文艳:“张忠良,我一直把你当老实人看,没想到你也会撒谎!”

张忠良似已抱定宗旨:“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可以去看。”

说完发动汽车。

何文艳:“你想做什么?”

张忠良:“我拉你去看。”

何文艳转动钥匙,关掉发动机,火冒三丈:“我没必要去看,我要你告诉我,看你是不是说实话。”

张忠良:“我已经实话告诉你了。”

何文艳:“张忠良,我告诉你,这房子里住的究竟是谁,我迟早会弄明白的。如果我发现你骗我,发现你包庇我老公做坏事,我就对你不客气,就敲掉你的饭碗,让你还像以前那样做瘪三!”

她开门下车,把车门碰得山响。

张忠良震了一震,有点胆怯。


31.温公馆主人房间

晚上。房间漆黑。

温经理推门进房,走到半桌前开亮台灯,放下皮包,脱掉外套,将衣服挂到大衣柜里。

黑暗中传来何文艳的声音:“回来了?”

这一声问,差点把温经理吓得跳起来:“你怎么还没睡?”

沙发里的何文艳拉亮旁边的落地灯:“我怎么睡得着?”

温经理掩饰着:“又怎么啦?”

何文艳倏地站起:“晚饭前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温经理:“去会见一位客户。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何文艳:“客户叫什么名字?”

温经理:“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生意来了?”

何文艳:“我不是关心你的生意,我是关心你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情。”

温经理叹了口气,脱下衬衫,扔到她怀里:“你好好检查一下,看看是否有唇印或者香水味儿。”

何文艳抱着衬衫,一时没了主意。

“你还要什么?是不是连短裤也要检查一下?哦,对了!”温经理走到半桌前,从皮包里拿出一本支票簿,又找出一支笔,“这一次你要多少?你说个数就是了,我开给你。说呀!”

这“说呀”两字叫得惊天动地,吓得何文艳愣在那里。


32.上海郊外

蓝天白云。山翠绕湖。风散溪林。四望神爽。

林间花丛中忽然传出紫纶脆如银铃的笑声,间中夹杂着温经理的叫声:“紫纶,紫纶,你等等我啊!”

紫纶咯咯地笑着,从林间扑出来,被树干绊倒。紧接着温经理也扑出来,眼看就要扑在她身上,紫纶一个翻身,闪到旁边。温经理倒在她边上。

温经理喘着气:“看你跑得……简直像个野孩子。”

紫纶仰面躺着,高耸的胸部因气喘吁吁而起伏:“知道吗?自从来到上海,我就没到这么开阔的地方爽爽快快撒过野。”

温经理:“置身于这样的郊外,是不是让你想到了枫桥?”

紫纶:“是啊,这里的旷野和那一片绿色,和枫桥是一样的,但我的心情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温经理侧过身来:“和我在一起,你真的感到高兴吗?”

紫纶:“是的,我感到高兴,我没有理由可以不高兴,毕竟我远离了枫桥,摆脱了吴老太爷的纠缠,特别是有了你。”

温经理:“我知道,我还做得不够好,还没有让你完完全全快活起来。”

紫纶:“这我不怪你,因为你有家室,总要更多地应付太太;何况你还有这么大的事业,已经够你忙的。你来找我,其实是为了休息休息,放松放松,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感觉累,不轻松,那就失去了和我在一起的必要。”

温经理:“除此之外,我是真心爱你的。紫纶,请你相信我,我会为你做得更好。你好,我才感觉好。”

紫纶幸福地看着他,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33.新式小洋楼外

温经理的汽车缓缓停下。

下了车的温经理与紫纶来到新楼前。

紫纶很是不解:“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温经理:“我想让你搬到这里来住。”

紫纶:“搬到这里来住?为什么?”

温经理:“文艳好像对我有怀疑,盯梢盯到你住的小洋楼,我怕她过来闹事,让你换个地方。你看,这还是一幢新楼,我已经交了一年的房费,明天你就可以住过来。”

紫纶不大开心地叹了口气:“我是你的人,能不听你的吗?”

温经理看出她不愉快,用巴结的口吻说:“走,我带你到南京路上去逛逛,听说查记金店刚到了一批英国首饰,你去挑几样。”

紫纶:“我要那么多金银首饰做什么?只要你对我好,就全有了。”

温经理:“我是想好好待你,但你知道我总是分不出身来,总觉得亏待你,你要是不让我在其他方面做些弥补,我心里怎么好受呢?”

这话说得真切感人,紫纶只得报以谅解的微笑。

这是真诚的笑,因此显得格外妩媚。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