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个下午,亚当

新来的园丁是一个长头发的小伙子,他的头上有一个布制的小十字扣,用来卡住头发。他刚上了林荫道,拎着装得满满的喷水壶。为了保持平衡,他伸着另一只胳膊。他缓缓地给水田芥洒水,就好像是在倒牛奶咖啡:在土里,在小植物的底部,一摊深色积水扩大开来;当这摊水足够扩散且松软的时候,小伙子扶起喷水壶,换另一株植物浇。园丁应当是个好活,因为做所有的事都能悠着来。玛利亚—安农齐亚塔正从厨房的窗子里望着他。他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但还穿着短裤。那头发长得像个姑娘。玛利亚—安农齐亚塔放下正在冲的碗,敲了敲玻璃窗。

“小伙子!”她说。

园丁抬起头,看见玛利亚—安农齐亚塔,笑了。玛利亚—安农齐亚塔也开始笑,既是为了回应他,也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过一个小伙子头发留这么长,还戴着那样一个十字扣。然后小伙子—园丁向她做了个“你过来”的手势,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因为他那个打手势的滑稽样子继续笑着,然后就连她也开始做一些手势来向他解释自己还有盘子要洗。但小伙子—园丁还是一只手做着“你过来”的动作,另一只手指着大丽花的花瓶。他指着大丽花的花瓶做什么?玛利亚—安农齐亚塔稍稍打开玻璃窗,把脑袋伸到外面。

“什么呀?”她笑着说。

“你说,你想不想看一个漂亮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漂亮东西。你过来看看。快点。”

“告诉我是什么。”

“我把它送给你。我送给你一个漂亮东西。”

“我还有盘子要洗。待会儿夫人来,会找不着我的。”

“你想要还是不想要?来,来吧。”

“你在那边等着。”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说,关上了窗户。

当她从便门里出来的时候,小伙子—园丁还一直在那儿浇水田芥。

“你好。”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说。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好像要更高一点,因为她穿着有软木底的漂亮鞋子。在干活的时候也穿着这鞋子真是可惜,但她喜欢这样。她有一张娃娃脸,黑色的鬈发中间,是一张小小的脸,她的腿还很细,还没发育好,但在围裙褶皱下的身子已然丰满,就跟成人一样了。她总是在笑:对别人说的每一件事情,或是对她自己说出来的事情,都要笑。

“你好。”小伙子—园丁说。他有着深棕色的皮肤,脸上,脖子上,胸前,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半裸着身子。

“你叫什么名字?”玛利亚—安农齐亚塔问。

“里贝莱索。”小伙子—园丁说。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笑着反复念叨:“里贝莱索……里贝莱索……这里贝莱索是什么名字呀?”

“这是一个埃斯佩朗多语[4]名字,”他说,“在埃斯佩朗多语中是自由的意思。”

“埃斯佩朗多语,”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说,“你是埃斯佩朗多人?”

“埃斯佩朗多是一种语言,”里贝莱索解释道,“我父亲说埃斯佩朗多语。”

“我是卡拉布里亚[5]人。”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说。

“你叫什么名字?”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她又笑了。

“为什么你总在笑?”

“那你为什么叫埃斯佩朗多呢?”

“我不是叫埃斯佩朗多,而是叫里贝莱索。”

“为什么呢?”

“那你又为什么叫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呢?”

“因为这是圣母玛利亚的名字呀。我的名字跟圣母玛利亚的名字一样,我兄弟的名字跟圣若瑟的名字一样。”

“圣朱瑟?”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爆笑起来:“什么圣朱瑟呀!若瑟,不是圣朱瑟!里贝莱索!”

“我兄弟,”里贝莱索说,“叫杰尔米纳尔[6],我的姐妹叫奥姆尼亚[7]。”

“那个东西呢,”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说,“让我看看那个东西。”

“过来。”里贝莱索说。他放下喷水壶,牵起她的手。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不肯走:“先告诉我是什么。”

“你会看到的,”他说,“你得答应我会好好保管这个东西。”

“你真要把它送给我?”

“对呀,我真是要送给你。”他把她带到靠着花园围墙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一些大丽花,装在花盆里,跟他们一般高。

“在那里。”

“什么呀?”

“等一下。”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从他的肩后探着脑袋看。里贝莱索俯身挪开一个花盆,把另一个花盆抬到墙边,然后指了指地上。

“那里。”他说。

“什么呀?”玛利亚—安农齐亚塔问。她什么也没看见,就是一块荫翳中的角落,有一些潮湿的叶子和松软的土。

“看它是怎么动的。”小伙子说。于是她就看见一块树叶般的石头在动,一个湿乎乎的东西,有眼睛有脚——是一只癞蛤蟆。

“我的妈呀!”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踩着她那漂亮的软木底鞋子,在大丽花丛中跳着逃开了。里贝莱索蹲在癞蛤蟆旁边,笑着,深棕色的脸上牙齿白白的。

“你怕什么!就是一只癞蛤蟆呀!你为什么害怕?”

“是一只癞蛤蟆呀!”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呜咽着。

“是一只癞蛤蟆。过来。”里贝莱索说。

她用手指指着癞蛤蟆:“快弄死它。”

小伙子双手摊向前,几乎是要保护它:“我不想。它很好。”

“是只好蛤蟆?”

“蛤蟆都很好。它们吃害虫。”

“哦。”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说,但还是没靠近。她咬着围裙的领子,试着斜着眼睛看。

“看它多漂亮。”里贝莱索说,然后放下手。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靠过来,不再笑了,张大嘴巴看着:“不!别碰它!”

里贝莱索用一根手指抚摸着癞蛤蟆那灰绿色的背,它背上长满了流着水的疣粒。

“你疯了吗?你不知道摸它的话会烧手吗,而且你的手也会肿的!”

小伙子把自己深棕色的大手给她看,他的手心覆着一层黄色的老茧。

“我没事呀,”他说,“它真漂亮。”

他拎住癞蛤蟆的后颈,就像拎一只小猫那样,然后把癞蛤蟆放在自己的手心上。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咬着围裙上的领子靠过来,挨着他蹲下。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感觉呀?”她问。

他俩都蹲在大丽花的后面,玛利亚—安农齐亚塔玫红色的膝盖蹭着里贝莱索那擦破了皮的深棕色双膝。里贝莱索不停地用手心和手背抚摩癞蛤蟆的后背,每当癞蛤蟆要滑下来时他还不时地接住它。

“你也来摸摸它,玛利亚—安农齐亚塔。”他说。

小姑娘把手藏在怀里。

“不。”她说。

“怎么?”他说,“你不想要它吗?”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垂下双眼,然后看了看癞蛤蟆,旋即垂下眼睛。

“不想。”她说。

“是你的呀。我送给你的。”里贝莱索说。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两眼迷茫,现在的情况是:要拒绝一个礼物让人很难过,从来没有人给她送过礼物,但她实在讨厌癞蛤蟆。

“如果你想要的话,就把它带回家。它会给你做伴的。”

“不。”她说。里贝莱索把癞蛤蟆放回地上,它立马跳开,躲到树叶里去了。

“再见,里贝莱索。”

“等一下。”

“我得把盘子洗完。夫人不想我到花园里来。”

“你等一下。我想送你什么东西。一个非常漂亮的东西。过来。”

她开始跟着他,在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走着。他是个奇怪的小伙子,里贝莱索,长头发,还把癞蛤蟆捧在手里。

“你多大,里贝莱索?”

“十五。你呢?”

“十四。”

“已经十四了还是要满十四?”

“我是圣母领报节那天过生日。”

“已经过了吗?”

“什么呀,你不知道圣母领报节是哪天吗?”

她又开始笑了。

“不知道。”

“圣母领报节,就是有游行队伍的那天。你不去参加游行吗?”

“我不去。”

“在我的家乡,所有人都去,因为有很多漂亮的游行队伍。我的家乡和这里不一样。那里有大片的田地,地里都是香柠檬树,除了香柠檬什么都没有。所有的工作就是从早到晚地摘柠檬。我们原来有十四个兄弟姐妹,大家都要摘柠檬,有五个很小就死了,我妈妈又害了破伤风,为了到卡尔梅娄舅舅那里,我们坐了一个星期的火车,在舅舅那里八个人睡在一个大车库里。说说,你为什么留那么长的头发?”

他们停在一个开满马蹄莲的花坛前。

“因为就是这样啊。你也留着长头发呀。”

“我是个女孩。你要是留长头发,就跟女孩一样。”

“我不是女孩那样的。又不是根据头发才能看出来一个人是男还是女。”

“怎么不是从头发上看出来的?”

“不是从头发上看出来的。”

“为什么不是从头发上看出来的?”

“你想不想我送你一个漂亮的东西?”

“想。”

里贝莱索在马蹄莲花丛中踱来踱去。花都已经开了,喇叭状的白花直冲着天。里贝莱索往每一朵马蹄莲的花朵里面看去,他用两根手指在花朵里拨弄了一番,然后把什么东西藏进攥紧成拳头的手里。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并没进花坛,她看着他,静静地笑着。他在做什么?他已经把所有的马蹄莲花都查了个遍。然后他走过来,把手伸在前面,一只手包着另一只手。

“把手打开。”他说。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虽然把手掬成了窝状,但还是害怕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下。

“那里面是什么?”

“一个漂亮的东西。你会看到的。”

“先让我看看。”

里贝莱索稍微松开了点手,让她往里瞧。他装了一手的甲虫——各种颜色的甲虫。最漂亮的是那些绿色的,然后也有些暗红色的、黑色的,还有一只深蓝色的。它们有的嗡嗡作响,有的从别的甲虫壳上滑下来,黑色的脚在空中乱蹬。玛利亚—安农齐亚塔把手藏在围裙下。

“拿着,”里贝莱索说,“你不喜欢吗?”

“喜欢。”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说,但她的手仍收在围裙下。

“把它们握在手里的时候痒痒的,你想感受一下吗?”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把双手伸向前,战战兢兢地,里贝莱索就把那小瀑布般的各色昆虫倒在她手里。

“勇敢点。它们不咬人的。”

“我的妈呀!”她还没想过它们会咬她呢。她打开手,这些被放到空中的甲虫张开了翅膀。很快那些漂亮的颜色就消失了,只剩下一群黑色的鞘翅,飞舞或静止在马蹄莲中。

“真可惜,我想送你一个礼物,你却不想要。”

“我要去洗盘子了。如果夫人找不着我,要叫的。”

“你不想要礼物吗?”

“你送我什么呢?”

“过来。”

他牵着她的手,继续领着她在花坛间走。

“我得赶紧回厨房,里贝莱索。然后我还得拔小母鸡的毛呢。”

“呸!”

“为什么呸?”

“我们不吃死动物的肉。”

“你们总在斋戒吗?”

“什么?”

“你们吃什么?”

“很多东西啊,洋蓟,莴苣,番茄。我父亲不喜欢我们吃死动物的肉。咖啡和糖也不吃。”

“用证领的糖也不吃吗?”

“这糖我们卖给黑市。”

他们来到一挂瀑布般的多肉植物前,植物上红色的花儿星罗棋布。

“好漂亮的花儿,”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说,“你从来没采过花儿吗?”

“做什么用?”

“为了把花带给圣母玛利亚啊。花是用来带给圣母玛利亚的。”

“松叶菊。”

“什么?”

“这种植物在拉丁语里叫松叶菊。所有的植物都是用拉丁语来命名的。”

“弥撒也是拉丁语。”

“我不知道。”

这会儿里贝莱索正在墙上那弯弯曲曲的枝蔓间仔细地盯着什么。

“就在那里啦。”他说。

“什么?”

一条绿蜥蜴,待在阳光下,全身发绿,绿中还有些黑色的花纹。

“我这就去逮它。”

“不要。”

但他已经向绿蜥蜴靠过去了,他张着双手,小心翼翼地,然后一个猛冲。逮住了。这下他笑得可开心了,笑容是白色和深棕色的。“你看它还想逃!”从他合上的手里时而冒出迷惑的小脑袋,时而露出尾巴。连玛利亚—安农齐亚塔也笑了,但每次她一看见绿蜥蜴露出来,就会往后跳几步,双手紧攥着膝间的衬裙。

“总之,你就是不想要我送你任何东西吗?”里贝莱索说,有点儿怏怏不乐。他慢慢地把绿蜥蜴放在一小垛墙上,蜥蜴箭也似的跑了。玛利亚—安农齐亚塔低垂着双眼。

“跟我来。”里贝莱索说,又牵起她的手。

“我会喜欢一小管口红,喜欢在星期天的时候给嘴唇涂上口红去跳舞。然后还要有一面黑纱来裹头,去参加之后的祝福式。”

“星期天的时候,”里贝莱索说,“我和我的兄弟去森林里,我们装上两袋子的松果。然后,晚上的时候,我父亲大声地读埃里塞奥·雷克吕斯[8]的书。我父亲的长头发披到双肩,胡子拖到胸膛。他夏天和冬天都穿短裤。而我给意大利无政府联合会的宣传橱窗画画。那些戴着大礼帽的是金融家,那些戴着法国圆顶军帽的是将军,那些戴着圆帽的是神父。然后我用水彩给画上色。”

那边有只水缸,缸里浮着些睡莲的圆叶。

“嘘——”里贝莱索说。

水下有只青蛙,正在往水面游,绿色的腿一蹬一收。它浮出水面后,就跳到一片睡莲叶子上,端坐于中央。

“这里!”里贝莱索说,伸手就去捉它,可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大叫一声:“哇!”青蛙跳进水里去了。但里贝莱索把鼻子紧贴在水面上,还在寻找它。

“在那下面。”

他把手伸到水下,把攥成拳头的手拿出水面。

“一次两只,”他说,“你看。是两只,一只在另一只身上。”

“为什么?”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说。

“公的和母的粘在一起,”里贝莱索说道,“看看它们是怎么弄在一起的。”

他想把青蛙放在玛利亚—安农齐亚塔的手上。玛利亚—安农齐亚塔不知道自己害怕是因为它们是青蛙,还是因为它们是粘在一起的公蛙和母蛙。

“让它们自己待着去吧,”她说,“没必要碰它们呀。”

“公的和母的,”里贝莱索重复道,“然后会产蝌蚪。”

这时一朵云遮住了太阳。玛利亚—安农齐亚塔突然担心起来。

“天晚了。夫人肯定在找我。”

但她一直没有离开。他们继续在花园里转悠,太阳也没了。这回是一条蛇。在一排竹子后,有一条小蛇,一条玻璃蛇。里贝莱索把蛇缠在自己的胳膊上,摸着它的小脑袋。

“我曾经驯过蛇,我有过十来条呢,还有一条长长长长的,黄色的,水蛇属的。然后它蜕了皮,逃了。你看这条,张开嘴了,你看这分叉成两半的舌头。你摸摸它,不咬人的。”

但是玛利亚—安农齐亚塔也怕蛇。于是他们就去了石头砌成的小水槽边。他先给她看了喷水的泉眼,还打开了所有的小龙头,她很高兴。然后他给她看一条红色的鱼。这是一条孤独的老鱼,鱼鳞已经开始泛白了。是了,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喜欢红鱼。里贝莱索用双手在水里捞,想要抓到它,这还挺麻烦,但捉住后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就可以把这鱼放在小水缸里了,还可以放在厨房里。他抓住了那条鱼,但为了不使它窒息没有把它拿出水面。

“把手放下来,摸摸它,”里贝莱索说,“你会感到它在呼吸。它的鱼鳍就跟纸一样,鱼鳞有点扎人,但就一点点。”

但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连鱼也不想摸。

在一个矮牵牛花的花坛里,有一处肥土很松软,里贝莱索用手指在土里抓来抓去,拔出来一些长长软软的蚯蚓。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小声尖叫着逃开了。

“把手放过来。”里贝莱索说,指着一棵老桃树的树干。玛利亚—安农齐亚塔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放上去了。然后她惊叫起来,赶紧跑去把手浸到水盆的水里。她是从一堆蚂蚁上把手抽出来的。桃树上满是来来往往的、极小极小的“阿根廷蚂蚁”。

“你看!”里贝莱索说着,把一只手撑在树干上。眼看着这些蚂蚁爬上他的手,但他并没把手拿走。

“为什么?”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说,“为什么你让蚂蚁爬满你的手?”

他的手已经黑了,蚂蚁已经爬到了手腕处。

“挪开手,”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呻吟道,“你让所有的蚂蚁都爬到你身上去了。”

蚂蚁爬上了他的光膀子,然后是胳膊肘。现在整条膀子都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攒动着的小黑点;接着蚂蚁爬到了胳肢窝,但他还是没有挪开手。

“把手拿开,里贝莱索,把膀子放到水里去!”

里贝莱索笑着,有几只蚂蚁已经通过脖子爬到脸上了。

“里贝莱索!你想要怎样就怎样!你送我的所有礼物我都要!”

她把手伸到他脖子上,给他赶蚂蚁。

这下里贝莱索才把手从树上拿下来,露出白色和深棕色相间的笑容,满不在乎地掸了掸自己的膀子。但能看得出,他还是挺激动的。

“那么,我要给你一个大礼物,我决定了。一个我能送你的最大的礼物。”

“什么?”

“一头豪猪。”

“我的妈呀……夫人!夫人叫我了!”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听到一块小石子砸在玻璃窗上的时候,已经洗完碗了。里贝莱索在窗下,拎着个大篮子。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让我上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你不能上来。你那里面装了什么?”

但就在这时夫人摁铃了,玛利亚—安农齐亚塔消失了。

当她回到厨房时,里贝莱索不在了。不在里面,也不在窗户下边。玛利亚—安农齐亚塔走到水池前。她看到了惊喜。

在每一个放在那里风干的盘子上都有一只蹦蹦跳跳的蛙,一条蛇盘在平底锅里,大汤碗里则全是绿蜥蜴,湿乎乎的蜗牛在玻璃柜子上留下了一道道彩虹色的痕迹。装满水的洗衣盆里游着那条红色孤独的老鱼。

玛利亚—安农齐亚塔退了一步,但她两脚之间却有只癞蛤蟆,一只很肥的蛤蟆。甚至,应该是只母的,因为它后面跟着一整窝蛤蟆,五只小蛤蟆排成队,在黑白相间的地砖上一步一小跳地前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