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以走了?下次你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下次我一定打到你心服口服,跪地求饶为止!”
“心服口服?跪地求饶?说你还是说我?”莫待举起流血的手,目光变得阴沉:“你心里有气,下狠手伤我,我可以理解,便容你这一次。只是今日之后别再得寸进尺!你应该清楚,我也是个暴脾气,没多少忍耐性。我来此是为了修仙练剑,没想过要交朋结友,却也不想和谁结仇结怨。你我不争长论短,不无中生有,不钩心斗角,彼此可相安无事。若谁不知见好就收,一而再再而三的仗势欺人,我也不介意我的剑喝血吃肉。提醒你一句,我这个人一般不动手,一旦动手可就不是心服口服,跪地求饶那么简单了。搞不好,会有人丢了小命。到时候,脸上不体面的恐怕不止是你我,还有凌玥上神。”
“你敢!”展翼叫道,“你若敢扫我师父的颜面,我活劈了你!我说到做到!”
“想劈我,你得先有那个本事。别以为你一个是天将军一个是大护法我就会怕你们,我莫待这辈子什么滋味都尝过,唯独不知道这‘怕’是何味,倒是很想体会体会。丑话说在前头,再敢无理取闹伤我耽误我的时间……”莫待没把话说完,扔下一个挑衅的眼神扬长而去,气得庄羽和展翼头顶冒青烟,只差没破口大骂。二人无事可干,待着也没趣,结伴离了演武堂,回各自的岗位去了。
很快,这件事就被好事者添油加醋渲染后传遍了琅寰山的角角落落。又过了几日,三界有不少人听说了,其中当数仙界传得最热闹。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雪凌玥对莫待不满,展庄二人也与他解下了梁子。众人议论纷纷,猜测当事双方已成水火,日后还有好戏可看。
三更天,披香苑的后花园里,莫待挥汗如雨,以笛为剑,正练习剑法。他脸颊潮红,双眼炯炯有神,瘦削的身体像一根柔软又强韧的柳条,不管难度有多大角度有多刁钻,都能轻松完成。
院墙外,古树上的结界中,雪凌玥带着庄羽和展翼已旁观一个多时辰。他紧盯着莫待的一招一式,始终不说话。他不说话,庄羽和展翼也就不敢吱声。三人就那么闷不吭声地站在树杈上,看莫待练剑。终于,展翼憋不住了:“师父,你带我们来这里就是看这小子练剑?”
“不行?”雪凌寒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身影。
展翼抓抓脑袋:“也不是不行。只是他练的这些我都会,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带你们来,不是让你们看他在练什么,而是想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天道酬勤。”
展翼心想:一个凡人也敢和我堂堂上仙比勤奋?师父这心眼都偏到天外天去了!
“是觉得我偏心,还是觉得我言过其实?”雪凌玥好脾气地笑笑,“我知道,不光是你们和那十个在外的孩子,仙界也有很多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收他入门,更不明白我为何待他不同于旁人。归根结底,原因就只有一个:他值得。”
庄羽跟随雪凌玥南征北战多年,性格比展翼沉稳机敏得多。他见展翼的嘴都快撇到脑门上了,忙暗示他收敛。“请师父明示,莫待到底哪里值得?”
“最初招他入门,纯属机缘巧合。就有那么巧,只有他接下了我的飞花令。他本不想入我门下,不过是后来想帮谢轻尘治病才答应来琅寰山。而我之所以用《药典》相诱,是因为他持有灵犀且身世成谜,我担心他有一天对仙界不利,想借此机会将他困在琅寰山,以方便约束。认真论起来,动机不纯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他,是我。”
庄羽和展翼重情重义,也最佩服有情义的人。两人对望一眼,暗道: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这小子肯为朋友两肋插刀,倒也不是那么差劲。
“碧霄宫弟子众多,只有你们两个和他是我亲授的飞花令。你们不服,也为召南抱不平,觉得我偏心眼,所以心里有气。也难怪,你俩是我的左膀右臂,一个随我征战四方天地,掌管几十万军马,被敕封为天将军;一个辖制琅寰山的禁卫军,戍卫琅寰山众生安宁,官拜大护法。召南得我信任,贵为碧霄宫的掌宫弟子。再往下数,十个亲传弟子哪个不是要家世有家世,要本领有本领,人人都是可以在三界内横着走的公子小姐?如此显赫的身份,竟和一个没来历没背景,寂寂无名的毛头小子同出一门,太掉价了是不是?”
身为大师兄,不知爱护同门却心生嫉妒。偏这嫉妒之心还被师父看穿说破了!庄羽羞惭万分,涨红了脸道:“师父,我发誓我没这么想!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冷傲的样子!不过是凭捡来的幸运才得入琅寰山的门楣,还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气!我……我看着不爽!”
“我也是!”展翼也忙着表明心迹,“师父,自从我和大师兄入碧霄宫以来,师父可曾见过我俩以身份欺压同门或同道?先不说碧霄宫的宫规允不允许,我俩本身也不是倚强凌弱的人。我也就是觉得这小子太傲气了!师父授了他飞花令,他竟然不肯认师父!我心里气得慌!”
“你们的心意我焉能不明白?只是有什么好气的呢?放眼天下,凡有才气之人有几个好脾气?何况他还是被我诳进门的。你们也看见了,以他的剑法造诣早就可以到第五层了。那他为何要藏拙?因为他心地善良,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都是同时入门的,别人都还没把基础弄明白,他这颗落选的星星却已经楼上楼了。这种实力碾压带来的巨大心理落差,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因此,他宁肯在夜深人静时独自磨砺,也不愿毁了别人的希望。咱有一说一,这份柔善,这份体贴,你们有么?”
展庄二人心头一震,沉默不语。
“因为摘星,二殿下与他结缘,视他为知交。听说他在演武堂受了伤,便去探望。问及是被何人所伤,他说是他在对练时走了神,还害得庄将军被训,白白受了一顿冤枉气。又说不过是皮外伤,无需在意,请二殿下千万莫怪罪旁人。倘若他不替你转圜,庄羽,二殿下是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他照实说了,别说是你的胳膊,就是你的命也只剩半条了。不念旧恶,以德报怨,这份大度,你们有么?”
庄羽心里咯噔一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雪凌玥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道:“我说这些,完全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不过是希望你们能客观公正地看待他人。想想看,如果有人说,庄羽的天将军名号是因为入了碧霄宫才有的,展翼的大护法身份也不过是靠祖上的庇佑。你们可愿听这样的话?你们的功勋和地位明明是你们拿命拼出来的,是实至名归的,旁人偏偏不这么认为。你们会不会憋屈?会不会愤怒?会不会怨恨?会,对不对?将心比心,为何他就不可以怨愤,不可以有情绪?他少年成名,善恶分明,从不苛责良善,不过是性子冷淡些罢了。如此就招致非议,被说成目中无人,狂傲自大。他若出手反击,势必被千夫所指,骂他空有一身武艺却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世人都以为自己懂,又有谁真正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为师想问一句,不明就里只看表象就判断他有罪,真的妥么?”
庄羽想起他初任天将军时仙门中的纷纷议论,深有感触,不禁开始反思自己对莫待的态度。展翼的神色亦有了明显的变化,不似之前那般气怒。
“说实话,最开始我并没打算传授他技艺,就只是单纯地想让他在博雅斋整理书籍,不做不利于仙界的事就行。毕竟我也不是菩萨心肠,没有伟大到要向一个不认可我、还有可能与我为敌的人传授本领。可这一年下来,我发现这孩子是真难得!任凭同期和教习如何冷落他,疏远他,他都不愠不怒,每天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忙而有序。你们信么,他从未在二更前上床睡觉,五更不到又起床做事。这份自律我都自叹不如!”雪凌玥看看两人惊讶的表情,脸上有了笑意。“做了几十万年神仙,头一回,我觉得师徒名分没那么重要。就算他将来离开这里,不为仙界所用,我也不希望这么好的苗子被埋没了。你俩懂我的心情么?”
“我虽然体会不到师父的心情,但有一点我很清楚——这小子有福了。以后师父铁定处处维护他!”庄羽撇撇嘴道,“跟了师父这么些年,也没见您这样心疼过我俩!”
“你贵庚?好意思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计较?”见展翼的表情跟庄羽如出一辙,雪凌玥笑着摇头,“你也计较?真是小孩子脾气!你俩是我的臂膀,更是仙界的栋梁,他怎么比得过?我培养他也不过是为琅寰山招揽人才,说不定将来还能给你俩打下手。”
“师父舍得让他打下手?”展翼咧嘴笑了,“别到时候又说我俩欺负他。”
“是欺负还是爱护,你心里有数就行。别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思,那便当真是糊涂人了。”雪凌玥心想:真到了那一天,能欺负到他就是你的本事。见两位爱徒确实已知错,他很是开怀,说话的声音更加柔和了。“如果我们愿意且有能力做到放眼前途,容忍异己,我们将减少损失与伤害,免于争论与口角。师父希望你俩放宽心胸,放平心态,接受别人比自己强,也接受别人的不同寻常。如果学不会接受,就试着理解。如果连理解也做不到,那起码要学会不去苛责。内心的傲慢和思想的偏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影响我们的判断,徒增隔阂。人也好仙也罢,只有自己的心胸敞亮了,才会天辽地阔。记住,被万世传唱的人靠的是卓越的能力与优秀的品德,绝非虚滑奸狡,诡诈算计。”他结束了谈话,挥手让两个徒弟先离开,自己依然站在那里看莫待练剑。过了一阵,他飞身而下,落脚花坛前。
莫待不知道雪凌玥这时候出现所为何事,没贸然开口,只安静地抹了一把汗。
“半夜出来溜达,突然技痒想跟你过几招。”雪凌玥随手摘了花枝在手,指着莫待的笛子道,“花枝对笛子,也算应景。”
莫待还是不声不响地站着,没有要出招的意思。
“是不想跟我打,还是不敢打?”见莫待还等着听理由,雪凌玥无奈了,“你剑招里有两处错误,说给你听不如练给你看。”他轻轻一抖手,花枝便笔直挺立,弥散着杀意。“打今天开始,每天晚上我陪你练一个时辰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