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棋子173

“我早已跟先生约定好,我的孩子将来也要拜在姻缘殿门下,做先生的关门弟子。徒儿与师父同住,有何不可?说起来还得感谢当年你的不嫁之恩,让我有机会认识先生,也让我的孩子有了出入草堂的福气。”

李霜绡恨恨地道:“既是拜我所赐,我现在就要把它收回来!我李霜绡看中的东西,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晚了。”莫待欣赏着李霜绡破裂的表情,笑容真诚,话说得更真诚,“李夫人,刚才那些话是你揪着我问我才说的。我是粗人,要是哪句话不合你的心意,你千万别生气,也别说狠话,注意保持你美艳无双、宽宏大量的美人形象。”他背着手走到梅染面前,将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慢吞吞地道,“我竟不知,承认自己所爱非人,是那么困难的事。”

梅染苦笑:“是我眼瞎心盲,自作自受。实在羞愧!”

“先生此言差矣。原就是负心薄幸之人不配得到挚爱之心,为何先生要觉得羞愧?若终其一生,我们从未有过奋不顾身的时候,这日子得有多枯燥乏味!这人呐,在感情上一定要有拿得起放得下的勇气。爱就爱,散就散,不论结局好坏,只要问心无愧,就没必要无地自容,悔不当初。岁月漫长,我们总会遇见一个人,他让我们爱得失去理智,也让我们在蓦然回首时感叹:当时年少,情到深处,情难自禁,情有可原。如此,此情可追,此心可忆,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又何来眼瞎心盲,自作自受一说?”莫待的眼水盈盈亮晶晶的,热忱而温暖,坦率得温柔,没有同情,没有不屑,更没有丝毫的故作姿态,有的只是理解和鼓励,体谅与关心。“先生,往事已矣,不宜沉溺;只问初心,无问西东。先生可准备好了继续前行?”

梅染眼眶发烫,攥紧的双拳终于在这一刻慢慢松开:“嗯!”

李霜绡气得粉面煞白,缓了缓情绪又傲然道:“莫公子误会了。本夫人没想过要和谁旧情复燃,不过是突然想起从前,有些感慨罢了。梅先生,既然今日你我有缘再见,不如合奏一曲,就当是向过去告别?当年你的琴我的舞,深得我心!今生能再听一次梅先生的琴,我死而无憾!莫公子,可会弹琴?”

“我擅长笛。琴嘛……略懂。”

“那你很有必要听一听梅先生的琴。”

“先生还会弹琴?是我孤陋寡闻了。”

“你住在草堂,居然没听过他弹琴?”

“从未。”

李霜绡掩嘴偷笑:“他曾经说过,一生只为我一人抚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遵守着当初的承诺,可见他心里是有我的。”

“没耳福听先生的琴音,实乃人生一大憾事。”莫待想了想问,“只为一人抚琴,是很特别的事么?我看谢轻尘没那么多讲究。上次在天慕山,路遇一老叟,说他穷了一辈子,从未听过别人弹琴。谢轻尘当场就为他弹了一曲,可好听了!”

“你懂什么!琴难抚,知音更难觅。只有知心人才懂琴中意,也只有知心人才配听琴。”

莫待眨巴着一双迷茫又无辜的眼,不解地问:“这我就不懂了。李夫人从来就不是先生的知音,为何还要他拂琴?”

李霜绡忍下一口气,柔媚地道:“因为这世上只有他的琴曲,才配得上本夫人的舞!”

“不管多配,也得我家先生乐意才行。强人所难的事我劝李夫人还是少做为妙,要是被人拒绝了就太难堪了。”不等李霜绡说话,莫待已朝梅染伸出手去。“借先生的琴一用。”

梅染迟疑片刻,化出一架古琴。莫待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

李霜绡笑了:“此琴名碧落,是上古灵器也是六界中最好的琴。琴技不达到谢轻尘的级别,只拨得出声音成不了曲调。我也不能。”

“嚯,好东西啊!难怪先生藏得这么严实,是怕我偷了去卖钱?”莫待用挑剔的眼神打量李霜绡一番,皱眉道,“李夫人这身七彩碧丝仙霞裙不适合跳舞,就站着听好了。如果李夫人愿意起舞,我也不反对。”

“你认识七彩碧丝仙霞裙?”李霜绡颇为惊讶,“这可是稀世珍宝!”

“认得出仙霞裙很了不起?穿得起稀世珍宝很了不起?殊不知,李夫人眼中的稀世珍宝换个人看,也许就只是一块遮羞布而已,不值得夸耀,甚至不值得一提。”

平铺直叙的口气愣是让李霜绡听出了浓浓的讥诮。她想扑上去撕烂莫待那张永远淡定的脸,可梅染在,她不想自毁形象,只得反唇相讥出一出胸中闷气:“莫公子这算什么?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么?”

“本公子不喜欢吃葡萄,它是酸是甜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李夫人心里一定是酸的,因为你总眼馋别人的东西。麻烦你别再说话了,我琴技差,没本事一边聊天一边弹琴。”莫待盯着碧落,好半天才动手,结果却只拂出了一串尖厉刺耳的琴音。

李霜绡同情地看着梅染:“难怪!琴无知音,是不必弹。”

梅染的目光在莫待微屈的手指上游走,叹道:“碧落有幸!”

余音未绝,又一阵急促得仿若骤雨的声音。李霜绡耐着性子听了片刻才回过味来:莫待弹的不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情曲,而是沙场浴血,铁马金戈的安魂曲。她爱琴,她爱一切好琴曲。她逼自己暂时放下对莫待的厌恶,只一心一意听琴,悟情。在莫待的琴声中,她听出了温暖,也听出了凄凉;听出了绝望,也听出了期盼;听出了孤独,也听出了牵绊;听出了流离,也听出了安宁;听出了坚守,也听出了断肠……恍惚中,她看见一个从满山遍野的尸堆中爬起来,拖着残破不全的身躯,穿过遮天蔽日的硝烟,将旗帜插上对方领土的年轻战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面朝故乡,亲吻大地,嘴角挂着欣慰而幸福的笑容,在逐渐消失的光亮中合上了眼……风起,硝烟散尽,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在芳草萋萋的草原上。在那片曾经血流成河,如今却繁花盛开的山坡上,蝶舞蜂飞,莺歌燕舞,刚学会走路的小动物躺在母亲的肚皮上晒太阳。清风拂过,只闻花香……

莫待的手离了琴弦,笑道:“曲简意寡,难登大雅之堂。先生莫笑。”

梅染收了碧落,既没有夸赞之词,也没有失望之意,神情很是寻常。

李霜绡沉默半晌后道:“想不到莫公子竟能将混沌乱世的末日之景演绎成繁华盛世的和平美好。琴技之高超,不输谢轻尘!妾身真心佩服!”

“李夫人敢夸,我可不敢受。谢轻尘的琴技我见识过,称其为天下无双也不为过。我这些都是人家玩剩下的,哪敢跟他比。”莫待的脸看不出喜怒,但梅染知道,他很生气,“我有一个疑问想问李夫人,还请不吝赐教。话说李夫人与我既不是知音也不是朋友,为何却能听懂我琴中之意?可见,能听懂琴音的不一定就是知己,也有可能是你视为洪水猛兽的对手。好了,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做了,我可以走了么?”

“你可以走,梅染不行!他若敢跨出这道门槛,我就将他的事抖搂出去!”

“那挺好,我得好生感谢你。你想啊,经你这么一闹,别人才知道看起来冷面冷心不近人情的月老原来竟是痴情人,他们该多喜欢先生!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莫待扔给李霜绡一大颗金珠,“秋天干燥,李夫人说得累了,我请你喝茶。”

李霜绡不屑地将金珠掷于一旁:“痴情是痴情,可到底是害了人命,终归是桩罪孽。那女人也够蠢的,居然舍了仙身一心求死。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蠢的女人!活着多好啊!活着才能见到想见的人,不是么?”

梅染的双拳捏得嘎嘎响,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

莫待双眸一寒,杀气涌现:“李夫人,你若想聊天,在下可以奉陪。但请你别再出言不逊,对逝者不敬!不然莫怪我手黑心狠,不给你面子。”

李霜绡冷笑道:“我的面子是自己挣来的,不需要不相干的人给。”

“原是我错了。我错想了李夫人,竟以为你的面子是靠糟践别人的真心换来的。”莫待笑了一笑,脸色缓和了些许,“李夫人,你必须知道一点,我让着你不是怕你,是因为我尊重先生,尊重他的感情,尊重他的过去,不想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得太难听。再者,沈离淮沈老板是个好人。我喜欢好人,不想因为我教训了你而折他的面子。可如果你再胡搅蛮缠,那么我就只能代他教你做人了。”

“你敢!区区一个凡人,凭什么跟我动手?”

“就凭这个。”话音刚落,莫待的手已放到了李霜绡的脖子上。李霜绡忙旋身后退,可无论她退得多快,莫待的手始终在她的脖子上。“李夫人的皮肤这么好,割开的时候一定非常顺滑。若将这皮做成灯笼,应该很具观赏性,能卖很多钱吧。”

李霜绡花容失色,恨声道:“你……你想怎么样?”

“你问我?我啊,就想让你别那么咄咄逼人。”莫待冰凉的手指宛如刀锋,在李霜绡纤长的脖子上来回移动。“我这个人,最不懂怜香惜玉。惹恼了我,我让你横尸当场。”

“梅染,你好狠的心!竟由着他这般欺辱我!”李霜绡叫道。

梅染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欺辱?这话新鲜了。不是你先挑的头么?怎么反倒是你恼了?”莫待呵呵笑道,“李夫人,是不是就只准你欺负我家先生性情好,不许我欺负你骨头软?”

“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照你这个逻辑,不管女人如何作贱男人,男人都必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得分人,分事,分时候。就你这样的,凭什么?凭你自恃美貌?凭你翻脸无情?凭你轻贱人心?还是凭你脸皮厚心肠毒不知羞耻?”

“你这没教养的狗东西,登徒子!把你的狗爪子拿开!快拿开!”

“偏不。别说得好像我稀罕挨着你似的,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真不知道沈离淮哪根筋没搭对,竟娶了你为妻,也不怕短寿。”莫待不理李霜绡的激愤,自顾自说道,“你仔细听清楚了,以后我若听见半点关于先生的闲言碎语,我饶不了你!你不是最爱你这张脸最得意你这身材么?到那时,你将被圈禁在猪圈里,衣不蔽体,与猪同食,与猪同睡,活得连无垢都不如。又或者……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就让你知道了我的手段反而不好玩了。你,记住了?”他说后面这些话时声音非常低,低到只有李霜绡一人能听见。

李霜绡气得头晕脑涨,咬牙道:“若是妾身没记住呢?”

“那,沈离淮该高兴了。本公子非常愿意亲自替他保媒,为他再娶一房温柔贤淑的夫人,代替你花销他那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子珠子,顺便帮忙照看你那两个聪明可爱的孩子。”

“你以为你是谁?他爹?你说了他就会听?”李霜绡想着平日里沈离淮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卑微模样,得意道,“他是我的男人,他只会听我的。”

“是么?那你说,你与钱财,他更喜欢哪一个?”

李霜绡嗅到了危险,警惕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如果我能帮沈离淮促成一桩大买卖,你说他会不会听我的话?”

“你一个江湖浪客,能有什么大买卖给他?”

“我没有,我认识的人也没有?李夫人是不是太小瞧人了?”

“早就听说你心黑手狠薄情寡义,今日得见,妾身也算长见识了。”

“既然我让李夫人长了见识,那就以此抵销茶钱。”莫待收了手,随即取回金珠:“李夫人通透大方,果真是个妙人儿。”

两人刚演完一出戏,沈离淮领着一双儿女进来了。见园中只剩三人,很是诧异:“我就接待了两个老主顾,怎么就都走了?说好了留下来用餐的。”

“人家有事,都走了。”李霜绡不耐烦地甩了一句,“你不在前面照顾生意,跑来这里干嘛?”

沈离淮陪笑道:“生意有伙计照看,用不着我。两个孩子想见识仙门弟子的风姿,我特意带他们来看看。没关系吧?”

“没关系。只是你来晚一步,他们都回碧云天了。”莫待和善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冲天辫,一人给了一个装着三颗小糖丸的糖盒,微笑道,“沈掌柜命好,儿女双全,是有福气的人。”

梅染见那糖丸颜色各异,气味也有很大的差别,便知糖衣之下是保命的药,忍不住多看了沈离淮两眼:莫非此人私底下和顾长风有生意往来?

“借公子吉言!也祝愿公子平安顺遂,福泽绵长!”沈离淮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指着桌案上的珍宝道,“公子有相中的尽管拿走。”

李霜绡哼道:“你倒会穷大方!”

莫待淡淡一笑:“我不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