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忘川113

莫待抠了半天指甲,有点烦恼地道:“从来没人教我什么是爱什么是不爱,我不知道该如何衡量这两者间的差别。”他笑了笑,看着三生石道,“倘若有一天我死了,希望这三生石上不要有我的名字。我既不想因为遗恨生生世世与他纠缠不休,更不想因为痴情在轮回中空等千年。我会喝光孟婆汤,彻底忘却今生,重新开始。这算爱还是恨?”

梅染仰望夜空,半晌不语。

“先生在想什么?在想孟婆汤是什么滋味?”

“正是。”梅染眯了眯眼道,“你如何知道我的想法?”

“我猜的。”莫待想起缠绕在心头的疑惑,迟疑着道,“先生,仙界有没有读心术?就是那种能读懂别人在想什么的法术。”

“人心善变,谁能读懂?仙界的法术不计其数,唯独没有读心术。”

莫待闷闷地道:“为何凌寒好像总能读懂我的心思?是他太会察言观色,还是我太情绪外露?”

“当两个人足够了解时,有默契很正常。”梅染宽慰道,“这是好事,你该高兴。”

“我不认为他对我的了解有那么深。”莫待的那点烦恼变成了烦闷,“怎么说呢?我总觉得这‘默契’不是建立在相互了解的基础上的,倒好像是被偷听了心声。”

梅染想着自己也能听见莫待的心声,心虚地道:“不够了解,还总能猜中你的心思?那太神奇了。”

“最神奇的是,他好像总是能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这个不难。凌寒有一面镜子,叫镜花水月,可观万象。若是将你的血滴在镜中,无论你身在何处,他都可以看见。”

莫待怔住了:“还有这种东西?太讨厌了吧!先生可有解法?我不想被监视。”

“我先看看他是否锁定了你。”梅染化出一道符咒贴在莫待心口,又将自己的血滴上去以灵力催化,待那符咒化作灰烬后道,“你确实是他的镜中人。要解么?”

莫待寻思片刻后道:“凌寒心细又敏感,若镜中突然没有我的影像,他必定生疑。倘若因此与我心生嫌隙,就不妙了。我不能让他完全看不到我,也不能让他随时看到我。先生可有万全之法?”

“这个容易解,上仙及以上等级的人都会。等从冥界回来,我教你解法。至于你说的读心术……”梅染平静的表情起了波澜,片晌后才犹疑着道:“千丝蛊?难不成凌寒在你身上种了千丝蛊?”

“什么东西?先生说清楚点。千丝蛊是什么?该不会比镜花水月更难缠吧?”莫待只略想了想又道,“三界有四大情蛊,分别是寤寐、不渝、千丝、缠魂。其中,唯有千丝蛊出自仙界,靠灵力养活。先生口中的千丝蛊,和我说的是一个东西么?”

“是。”梅染的目光闪了闪,“你对蛊虫还有研究?”

“听我娘说起过。我娘说,这千丝蛊和缠魂蛊虽然稀有,却名不副实,被人称为蛊届双傻。它们不像寤寐和不渝那般用处多,对宿主构不成任何伤害。没什么用的东西,娘没细说我也没上心。”

“你娘没说错。千丝蛊是一种非常神奇稀有的蛊,生长在极寒地带,几万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结出一对。这蛊虫一雌一雄,非常脆弱,极难存活,稍有差池就会死掉,导致前功尽弃。双蛊需以极深的灵力供养,灵力越深越纯,它们感知的范围就越大,获得的信息也就越准确。待双蛊成年后,饲主便会和它们签下血契,发誓永不背叛所爱之人,然后将蛊种在自己和爱人身上。一般来说,男性担任喂养之职,终生提供灵力给雌蛊,以便收集雄蛊传递的信息;雄蛊成年后不再需要灵力,常种在女性身上。这蛊虫乃情深之物,绝不侍奉用情不专的人。若结蛊的人中有一个人违背誓约,双蛊便会自行离体被宿主吐出。最奇妙的是,千丝蛊还能寄存宿主最真实的三个愿望,神仙也不能篡改。”

“这么厉害?”莫待缩了缩身子,“他能知道我想的一切?”

“他只能感知你的喜怒哀乐、你情绪的起伏和你身在何处。就比如现在,他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的心情,不会知道具体的原因,你不用太担心。这蛊是以灵力养成,属上等灵物,对人体有益无害。关键时刻它们吃下去的灵力还能转化为你的力量,为你所用,救你性命。”

莫待蹙眉道:“如果他真给我种了这种蛊,我能把它取出来么?”

梅染摇头:“此蛊一旦种下便如泥牛入海,很快化作精血,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你才感觉不到。若想取出它,除非饲主死亡,或者它们自杀,否则无解。”他看看莫待纠结的眉头,又说,“这些只是传说,你不必紧张。我活了这么多年,只见过一次千丝蛊。刚看了两眼,听了几声鸣叫,它们就死了。你若不放心,我替你查一查便是。”

莫待立即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小臂:“事关重大,先生可要探查仔细了。”

“你……你把袖子放下来,露……露手腕就行。”梅染双目微合,进入化境。很久之后,一点细若游丝,微乎其微的虫鸣从莫待心脏的位置传来。原来如此!难怪凌寒迟迟没有虚化为上神,想来这千丝蛊耗掉了他不止万年的灵力。他本想如实告知,却又在心思微动后选择了隐瞒:“没有蛊,是我想多了。仔细想想,确实也没这种可能。喂养千丝蛊极耗灵力,我都要三思而行。何况是凌寒?”

“如此,我心可安。”莫待长长舒了口气,心想:想不到那家伙还挺了解我,是我错想他了。“我要是有一对千丝蛊就好了。这玩意这么稀少,我肯定不舍得它饿死,必定日日勤加练习,说不定就练成了大仙。不至于像现在,灵力低微得连小饭团子都嫌我。”

“你想用它来探知谁的心意?凌寒么?”

“先生也错想我了。我只是觉得好玩。”

“你们认识多久了?”见莫待又要皱眉头,梅染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稍微有点好奇。我好奇即将虚化为上神的凌寒为何对貌不惊人的你情有独钟?若说是一见钟情,那可太荒谬了。我了解凌寒,他不是那种脑袋一热就对谁动心,为谁不计生死的人。”

莫待躬身抱拳:“原本我不该隐瞒先生,奈何我有难言之隐,还请先生见谅。他朝恩怨了结,我必定对先生一一道明。”

“你对我还是这么生分,动不动就行礼。”梅染叹道,“说到底,我还是外人。”

“先生守姻缘秩序,护天地安宁,乃万民福祉所系。我敬重先生才会如此,绝非有见外之意。”莫待说着又鞠了一躬,“我非仙门中人,蒙先生不弃,有幸入住草堂,方有立足之地。况且先生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又岂会视先生为外人?”

“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今夜月色甚好,你若不累,我带你上云霄看风景。”

“不必了,我恐高。”大概知道自己的说辞太难让人信服,莫待又补充了一句,“先生不宜过分消耗体力,明日我们还要赶赴冥界。”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去冥界了。”梅染望着远山上的灯火,目光深远,“你哄了饭团那么多次,不如也来哄哄我?如果你不能哄我开心,说不定我就反悔不去了。”

莫待咧咧嘴,颇为无语:神仙不但小气,还都这么喜怒无常难伺候。“先生是想直上青天揽明月,还是想花间对酌与风眠?或者,先生说,我照做。”

梅染慢声道:“我只想脚踏实地,漫步林间,听虫声呢喃,看白云舒卷,星河灿烂。”

莫待浅浅一笑:“如先生所愿。”他正欲转回草堂,晃眼看见一道人影疾速绕过苍松翠柏,奔着杉树林去了。“不是说月黑风高夜才好做贼么?这明晃晃的月光照着,咋也有人跑到别人家院子里逛?还是说,是我眼花了?”

“你没眼花。他速度很快,离七星湖不远了。”梅染听闻莫待剑法奇绝,却未曾亲眼见过,有心见识。“不如你抓贼给我看?”

“算了吧。说不定人家不是贼,是前来与情郎幽会的。你是月老,我是跟着你混饭吃的,咱俩可不能干坏人姻缘的事。”

“半夜三更,形迹诡异,即便是会情郎也多半是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梅染装模作样掐算一番,“七星湖里没有情郎,只有财狼。你去不去?”

莫待打个响指,摆出浪荡公子的做派:“去,必须去。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狼肉呢,嘴馋得很。先生与我同去还是在这里替我掠阵?”

梅染眼见那人进了七星湖,回眸笑道:“自然是同去。我想看你如何扒狼皮。”

“头一回干这营生,手法生疏,先生莫笑。”莫待如鸟般飞身扑下,速度奇快无比。纵身起落间,他摘了一把树叶握着。“无论发生何事,先生都不要出手,我会应付。”

凌波轻云步?难不成他是柳朝烟的后人?梅染仔细观察着莫待的步法,越看越心惊!哪怕是奇才中的奇才,要想以凡人之躯将凌波轻云步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至少也得四五十年的功夫。可他分明还不到二十岁!

“何事惹先生心惊?”莫待调整步法,速度慢了些。“是为这凌波轻云步?”

“你可认识柳朝烟?”

“先生想知道什么?”

“我与柳朝烟有一面之缘。我欣赏她出神入化的医术与冰清玉洁的人品,希望她安好”

“你们认识?那这凌波轻云步……”莫待忽地住了口,拉着梅染藏身到树丛后。于极速飞驰中猛然顿脚,他的身形丝毫不见凌乱仓促,就像走在路上遇见了熟人,停下打声招呼那么自然。

这是一处面朝七星湖,背靠断石悬崖的U型山坳,左右都是树林。四周悄无声息,连虫鸣都没有,是密会的好去处。一道人影从高处落下,落在七八米开外的地方。他背对着莫待和梅染,手提长剑,一双眼警惕地巡视着周围。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又来一个,还真凑了一双。只是这背影有点眼熟,剑也是。莫待闭目片刻,便想起了醉金枝赌桌上的那把剑。江逾白?他来这里干什么?不能让他撞上前面那位。这么想着,莫待的指间已夹了两片树叶,就要射出。

恰在这时,从七星湖方向过来一个人,正是那个被称为贼人的人。他瘦小的身体裹在黑色的衣服里,干瘪得像颗枣核。“何人拦路?”他有点像小猫叫的声音软绵绵的,还带点细细的尾音,竟是那晚追踪夜月灿到凤来客栈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