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江湖98

萧思源敲了半天脑袋,才说:“验尸官说石中堂的右手一直死死攥着,他以为是攥着什么重要的证物,费了好大劲才掰开。结果你猜是什么?竟是裹着一小块蓝色布条的树枝。我看过那块布,虽然高级但有钱就能买到。这算不算奇怪?你能猜出那布条是哪儿来的么?”

莫待只沉默了一瞬便道:“如果没记错,石中堂的衣服是蓝色的。”

“没劲,一下就猜中了。我仔细比对过,布条和他衣服破损处的痕迹严丝合缝,应该是他临死前撕下来的。”

蓝布相裹,树枝为木,蓝木……木蓝……木兰策?难道说杀他的人是为了木兰策?算时间差不多该找到他这里了。“也许他有所指,可惜我没想出来指的是什么。”

萧思源索然:“你莫大公子都想不出来,我们也就别白费心思了。”他将指环扔给莫待,还为之前的事忿忿不平,“一帮臭不要脸的玩意!就知道舔上官家屁股!”

莫待差点动手:“你几岁了?说话还这么没轻没重!这些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了就管好你的嘴。别给宁王府招是惹非。”

“知道了!你怎么比我瑶姨和野烟姐姐还啰嗦?一点都不像江湖人!”萧思源没见过霜月和秋水,想看谢轻云的剑又不好意思直说,只好旁敲侧击。“我父王的剑也是宝剑,那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薄如纸。如果目前只有你的霜月有这个特征,那你不就成嫌疑犯了?搞不好,你会成第二个十三公子,被武林人士群起而攻之。”他一边说一边对曲玲珑挤眉溜眼,示意他开口。曲玲珑才不会出这个头,直接无视了他。

第二个十三公子?莫待一惊,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与此同时,一点细微得像丝绸相互摩擦时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瞬就到了跟前。“轻云!”千钧一发间,莫待摘下桃花结扔向萧思源和曲玲珑,自己纵身一跃朝谢轻云扑过去,将他护在身前。

桃花结泛出一片璀璨夺目的光,将萧思源和曲玲珑笼罩其中。嗤嗤一阵轻响后,地上多了些细不可见的白印。

“阿呆!”谢轻云毫发无损,只是衣服已被莫待的血染红,“阿呆!”

莫待忍着痛一掌将他推进桃花结的光华中,张嘴吐了两口血:“出手就是梨花榆火,阁下真看得起我!”

一群黑衣人落在墙头,个个利刃在手,杀气外泄,一看就来者不善。领头的男子戴着黑铁面具,声音有种刀砍斧削的尖厉,神经不好的人听久了会落荒而逃。“打眼就认出了梨花榆火,不愧是与孟星魂过招的人!我们不找你,找谢轻云。他杀了石掌门,我们要为石掌门讨公道!只要你把他交出来,我保证没人为难你。”

“既为公道而来,就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阁下鬼鬼祟祟,偷袭伤人,绝非正人君子所为。既非君子,难说不会包藏祸心。可别是打着为石掌门讨公道的旗号,想把公道踩在脚下。”莫待忍住剧痛,靠树坐着,“在阁下杀死我之前,我想问几个问题。”

“死人的问题本尊一般不作答。不过本尊今天心情好,你说。”

“如果这世上只有你的剑能造成特殊的伤痕,你还会用这把剑去杀一个名满天下的掌门么?如果你是石掌门,你与杀人凶手不但没交情而且很不对眼,他大半夜的突然出现,你会任由他走到你面前而毫无防备么?如果你被仇人夺了性命,你死前还会面带笑容,没有丝毫愤怒和不甘心么?江湖人都清楚石掌门与谢三公子的关系,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谢三公子不是凶手,而是有人刻意模仿,故意为之。阁下能有梨花榆火傍身,应该不是蠢货,怎么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黑衣人哼道:“天下人都知道你与谢轻云交好,你自然帮着他说话。”

“我与他交好不假,我的话也不掺假。阁下突施杀手,目的有二。一,杀人灭口,栽赃嫁祸。只要谢三公子死了,你说什么都对。二,以此为由,挑起武林与魔界的争斗,让你或幕后主使坐收渔人之利。”莫待咧嘴笑了,“当年在落凤山,你们就是用这阴招逼死了十三公子。如今又想故技重施,有那么便宜的事?”

桃花结内的人想尽办法也出不来,只好焦灼等待。谢轻云耳边一直回响着那声惊呼,那是莫待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他看着蜷缩在树下的瘦弱身躯,泪落如雨。

萧思源心里也不好受,他虽不像最初那般敌视莫待,但内心深处还是不太喜欢他冷淡孤傲,不可亲近的样子。莫待对他而言充其量就是一个颇为合拍的玩伴,算不上朋友。不曾想到了关键时刻,莫待竟肯舍命相救。如果这都不算朋友,那又是什么呢?

至于曲玲珑,感受最多的则是意外。他与莫待套近乎是为了完成木晚心交代的任务,不掺杂私人感情,更未想过其它。如果有一天木晚心下达了刺杀令,他不会因为与莫待相处愉快就心存不忍,他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而且还会争取永绝后患。在这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关系下,他想不出莫待拼死相救的理由。左思右想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救他,完全是出于莫待的本能反应。他不愿承认这一点,却又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只得找理由说服自己:莫待这厮嘴毒心善滥好心,是个好人。他不喜欢好人,那会让他在杀死他们时有负罪感。而那个他深爱的人曾耳提面命,人要活得坦荡自在,不能带着负罪感生活。

“十三公子是十三公子,谢轻云是谢轻云,两者岂能相提并论!”面具男提剑朝莫待刺去,“你的话太多了,该闭嘴了!”

“公子!”顾长风的眼在看见莫待的那一刻就红了,出手就是杀招。他的功夫远胜面具男,一对一完全可以轻松取胜。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顶尖高手,他拼尽全力短时间内也很难取胜,难护莫待周全。

面具男见顾长风被缠得脱不了身,桀桀笑了:“俗话说得好,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当年十三公子惨败的教训你怎么没学到?”他的笑声又尖又细还带点奇怪的颤音,像是铁甲挠在金属上那般刺耳,听得人后牙槽发痒。

莫待原本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盯着面具男厉声道:“我没学到十三公子的教训,可我学到了得意容易忘形。我告诉你,你不但杀不了谢三公子,也不敢杀我!如果我有事,碧霄宫饶不了你,星辰殿更饶不了你!你这一趟,白跑了!”

“碧霄宫?星辰殿?哈哈哈……”面具男的笑声愈发刺耳了,“我可以杀光你们,再毁尸灭迹,叫他们寻无可寻。不知道我是谁,他们能耐我何?”

“他们是不知道你是谁,可这桃花结知道。桃花结乃月老梅染赐给我的护身符,能记忆我所经历的一切。我一死,它会立刻将我的记忆带回月老手中。不知道同时被两大上神、一位上仙追杀,会是什么滋味?要不,你杀了我试试?”

面具男剑指顾长风:“不能杀你,还不能杀他么?杀了他,总没有神仙找我麻烦吧!”

“敢尔!”莫待怒喝一声,拍地而起,“敢动长风一根手指头,本公子让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宁!”

“看我敢不敢!”面具男出招了,招招致命。“中了梨花榆火,你还有力气还手?”

莫待还手了。他一手替顾长风挡开攻击,将他带到身边护好;一手拍向面具男,直取他胸前几处大穴。这两个动作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一掌有千钧之力,面具男抵挡不住,被正中胸口,抛出去老远。

灵犀带着琥珀之光凌空而来,直奔面具男下盘。莫待心意微动,灵犀立马改变方向,直刺面具男的面部。很明显,它想刺破面具,看一看面具下的真容。面具男就地滚了几滚,躲开了攻击。他自知再难得手,扔下一颗烟雾弹,招呼众人逃之夭夭。

“公子!”顾长风惊得魂飞魄散,“公子!”

“你没事吧?”确定顾长风没事,莫待才松了提着的那口气。还好梅先生不在,没看见我动武,不然怕是要被他骂成猪头了。他吐出一口血,晕倒在顾长风怀里。桃花结随即收敛了光华,重新戴上他的手腕,颜色比之前暗沉了许多。

风乍起,粉色的桃花从天而降,纷纷扬扬。风停,花住。众人眼前多了一个人,是梅染。他面色冷清,看向莫待的眼阴晴不定:“我是梅染。是谁伤了他?”

月老?这就是传说中掌管姻缘的月老?萧思源没想到能见到传说中的神仙,激动得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顾长风道:“那些人都戴着面具,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公子说这桃花结能记忆他所经历的一切事……”

“他骗你们的。带他回房间。”

“梅先生,我能为他做什么?”谢轻云问。

“别来打扰我就是帮忙。”梅染跟着顾长风到了莫待的房间,吩咐将园子里的人全部撤走,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众人自然无二话,一一照办。梅染张开结界,以防有人擅闯。

莫待胸膛剧烈地起伏,脸色不比那日被孟星魂重伤好多少。梅染只觉头疼难忍,心情暴躁,很想杀人止疼。他喂莫待吃下丹丸,散开他的发髻又为他宽去外衣,拉过被子替他盖好,然后静静地等待。

一盏茶后,莫待吐出瘀血,呼吸平顺了许多。梅染化出灵珠放入他体内,助他固本培元。

“先生?”莫待双目紧闭,喃喃细语,“别骂我……”

我几时骂过你?梅染握着桃花结,直到它的颜色恢复如初。他轻轻擦去莫待嘴角的血迹,心中飘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悸动,倏地缩回手退到窗前,眼神慌乱。

窗外,没有月,夜黑如墨。

清晨。莫待在悦耳的鸟鸣声中醒来,神清气爽,舒坦无比。见取心头血的伤已痊愈,他满意地左右滚了两滚,才看见窗前盘腿而坐的梅染。先生?他来干什么?他想起昨晚遇袭的事情,悄悄缩回被窝,假装还昏迷不醒。糟了!怎么惊动这位大人了?要被骂成狗了!上次欠的人情还没还,这又欠上了,我就是以身相许也报答不过来。以身相许?得了吧,就我这蔫不拉几的样子,他也看不上啊。不能以身相许又无以为报,该怎么办呢?做牛做马?任打任骂?不合适,我装不了小白兔。算了算了,爱咋咋的,大不了脱层皮!

梅染心中一声叹,自语:“我是不是太没威信了?”

莫待一骨碌起身,垂头跪在床角:“先生,我错了!”

一双细瓷般的手搭上他的脉,片刻后将他披散的发拢到耳后:“既知错便要认罚。我炼的药都被你吃光了,回琅寰山后,来陪我炼药。可愿?”

“愿!”话刚出口,莫待就后悔了:我这不是羊入虎口,送上门让他削么!

“我不强迫你,允许你反悔。”梅染的声音很是落寞,“炼药的过程漫长无聊,我只是想有个人陪我说话,打发时间。你若不愿意……便作罢。”

“我没有后悔,愿意陪先生炼药,只要先生不嫌我吵就好。”

“药堂太静,有点动静挺好。我等你来!”梅染从袖中拿出饭团放到莫待面前,“带着饭团,它会保护你。”

莫待磕头道谢,依然头颅低垂,目不斜视。饭团跳上他的背,使劲踩了几脚,末了拍了拍他的头:“他已经走了,别再跪了。”

莫待惊得跳起:“饭团?你怎么说话了?”

饭团以白眼问候:“我是灵兽,灵兽!以前是我不想说,不是我不会!”

莫待乐得满床打滚:“赚翻了,赚翻了!会翻白眼,还会说话!”他跳下床,抓起饭团就跑,“长风,长风……快来看!我上次给你说的那只会翻白眼的猫!长风……长风你在哪儿?”

饭团气得直吹胡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竟四处炫耀!我又没有认你为主!”

莫待还了一个白眼:“别自以为是了,说得好像我很稀罕你认我似的。你若认了我,我就得赚银子养你,我才不想那么麻烦呢!不过就是看你长得可爱,愿意跟你玩罢了,瞧把你给得意的!”

饭团被数落了一顿,不知该如何还嘴,喃喃道:“你不稀罕我……”

门外不只有顾长风,还有谢轻云、曲玲珑、夜月灿和萧思源。众人见莫待无碍,不约而同露出了笑脸,随即又都提了一口气。除了顾长风,这样的莫待是谁也没见过的。只见他长发垂腰,丝滑垂顺,宛如一匹黑色的锦缎披在身上。素白的衣服只用一根细细的带子拦腰系着,随意又洒脱。因为双手举着饭团的缘故,宽大的衣袖堆叠在臂弯,露出雪白的小臂。光着的脚丫同样莹白如玉,纤细而秀美。黑白分明,清澈如一泓秋水的眼睛满含着不解与无辜,似乎被人这样看是很委屈羞恼的事,活脱脱一个养在深闺初长成的大小姐,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冷傲与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