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孩子应对悲伤的方式

我分手后不久,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八岁的儿子扎克。当时我们在吃晚饭,我尽量简单地向他说明:男友和我“共同决定”(诗一般美妙的谎言)我们还是不在一起过了。

儿子的脸拉得好长,他的表情既吃惊又困惑。(我心想:“欢迎来到吃惊俱乐部!”)

“为什么呢?”他问。我告诉他两个人在结婚之前要搞清楚他们能不能成为合适的伴侣,不只是现在觉得合适,而是要能在一起过一辈子。男友和我虽然相爱,但我俩都意识到(又一个诗一般美妙的谎言)我们不能一起过一辈子,所以还是各自另找可以共度余生的伴侣比较好。

我说的基本上都是事实,只是略去了一些细节,又把代表男友的“他”改成了“我俩”。

“为什么呢?”扎克接着问道,“为什么你们不会成为合适的伴侣呢?”他的脸皱成一团,令我为他感到心痛。

“这个嘛,”我说,“你记不记得你以前常跟亚瑟一起玩,但后来他爱上了踢足球,但你喜欢打篮球?”

他点点头。

“你们俩还是互相喜欢的,但现在你们会花更多的时间和兴趣相投的人一起玩。”

“所以是因为你们喜欢的东西不一样?”

“对呀。”我说。我喜欢孩子,而他是仇童男。

“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我吸了口气。“就比如,我更喜欢待在家里,他更想出去旅行。”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孩子和自由是相抵触的。就像如果皇后是个带把儿的……”

“为什么你们不能各自作出一点让步呢?为什么不能有时待在家里,有时出去旅行?”

我斟酌了一下。“也许可以,但就像上次你和索尼娅分在一组做海报一样,她想画满粉色的蝴蝶,你想画克隆部队,但最后你们画的是黄色的龙,结果也很棒,但并不是你们俩各自最想要的。可是后来你跟西奥一起完成另一项作业时,你们俩的想法虽然也不一样,但非常相似。你们也需要互相迁就,但就不像你和索尼娅那次要妥协那么多。”

他呆呆地望着桌子。

“每个人和别人相处时都要作出让步,”我说,“但如果不得不妥协的事情太多了,那两个人就很难结婚了。如果一个人一直都想出去旅行,另一个想一直待在家,两个人可能都会非常沮丧。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嗯。”他说。我们就这么坐了一会儿,突然他抬起头,脱口而出地问道:“我们吃香蕉的时候是杀死了香蕉吗?”

“什么?”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们要杀死一头牛才能吃到牛肉,所以素食者不吃肉对不对?”

“没错。”

“那么当我们把香蕉从树上拔下来,我们是不是也杀死了香蕉?”

“我猜那更像是头发,”我说,“头发会从我们头上脱落,同一个地方还会长出新头发。拔掉香蕉的地方也会长出新的香蕉。”

扎克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着说:“但香蕉自己掉下来之前就被我们拔下来了呀,那时它们还活着。就像你头发还没有掉下来之前有人拔你的头发。所以这不是在杀死香蕉吗?我们把香蕉拔下来的时候树不会疼吗?”

噢。这是扎克应对这个消息的方式。他就是那棵树,或者是那根香蕉,反正他受到了伤害。

“我也不知道。”我说,“或许我们不是有意要伤害那棵树或是香蕉,但可能从结果来看有时是会伤害到它们,尽管那真的不是我们的本意。”

他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说:“我还会再见到他吗?”

我告诉他应该不会。

“所以我们再也不会玩《干杯》了吗?”《干杯》是一种桌游,原来是男友的孩子们小的时候玩的,扎克和男友有时会一起玩。

我说不会了,至少不会和男友一起玩了。如果他想玩,我可以陪他玩。

“好吧,”他轻声说道,“但他真的玩得很好。”

“他确实玩得很好,”我附和道,“我知道这会是一个很大的改变。”然后我停下来,因为那一刻无论我说什么对扎克都不会有帮助,他还是会感到难过。我知道在接下来的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们会进行很多对话来帮助他渡过这个难关。(作为心理治疗师的孩子,好处是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情绪,但坏处是面临难关的时候,你会被逼着直面痛苦,完全没机会逃开。)与此同时,这件事总需要慢慢被消化和平息。

“好吧。”扎克嘟哝道。然后他从桌子后面站起来,走到料理台旁,拿起一根香蕉,剥开香蕉皮,故意动作夸张地把他的牙齿插进果肉里。

“真——好吃。”他说,脸上露出一种奇异而喜悦的表情。他是在谋杀香蕉吗?他狼吞虎咽地三口就把一根香蕉吃完了,然后走去他自己的房间。

五分钟后,他拿着《干杯》游戏走出房间。

“我们把这个捐给慈善商店吧,”他说着,把那盒桌游放到门边,然后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反正我也不喜欢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