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们的自拍照

人们总会在心理治疗中展示自己的“自拍照”,而心理治疗师则必须通过这些自拍照来作出推断。来访者踏进诊室的时候,就算不是处在最糟糕的状态,也一定不会是在最佳状态。他们或是绝望,或是困惑,或是怀着戒心,或是处于混乱的状态。总之,一般来说心情都不太好。

所以当他们坐在心理治疗师的沙发上时,会期待自己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并最终(但最好是马上)得到治愈。但心理治疗师并没有可以瞬间治愈的灵药,因为这些来访者对我们来说都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我们需要时间去了解他们的愿望和期许、他们的感受和行为模式,有时还要去深挖表象背后的东西。假设困扰他们的问题是从他们一出生就慢慢滋长至今,又或是问题已经酝酿了好几个月,那么要想从问题中获得解脱,同样需要多耗费几次治疗的时间,这也算合理吧。

但当人们处于绝境时,会希望心理治疗师作为专业的医生,采取一些立竿见影的行动。来访者们总是希望医生对他们耐心,但反过来却不能将心比心。他们会把要求说出来,或是用暗示的方式,这会给心理治疗师带来很大的负担,在治疗刚开始的时候尤其如此。

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职业呢——需要面对不开心的人、痛苦的人、生硬粗暴的人、麻木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和他们独处一室,跟他们促膝谈心?答案是:心理治疗师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见到的每个来访者都只是一张抓拍的快照,只记录了某个人的某一个瞬间。或许这张快照的拍摄角度不怎么令人满意,刚好捕捉到了你尴尬的表情,但一定也会有把你拍得容光焕发的照片,捕捉到你正在打开礼物时的表情,或是和爱人一起面带春风的样子。无论是好是坏,都只是那个瞬间的你,并不代表你的全部。

所以心理治疗师会聆听、建议、劝说、指引,有时还要哄着来访者去看见更多不一样的快照,以此改变他们对内在和对外界的体验。我们会帮来访者将这些快照分类,很快就会发现看似各不相干的画面都围绕着同一主题,而这个主题可能在来访者最初决定来进行治疗时还未进入他们的视野。

有些照片令人不安,瞥见它们会提醒我大家都有阴暗的一面。也有些照片会很模糊,我们未必能清楚地记得事件和对话的内容,但一定会准确地记得这些内容带来的体验。心理治疗师要去读懂那些模糊的照片,还要理解一定程度的模糊可能正是来访者所需要的,治疗刚开始时,他们呈现的样子多是为了粉饰痛苦正扰乱他们内心的平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发现自己并不是要去打一场保卫战——通向和平的道路正是与自己和解。

正因如此,当人们第一次来做心理治疗,我们就会想象他们之后的样子。我们不仅在遇到他们的第一天这么做,在后面的每一次治疗中也是如此。想象中的形象让我们对他们未来的状态保持期盼,也指引着我们治疗该如何展开。

我曾听过有人将创造力形容为一种特殊的能力,它能抓住一些完全不相干的事物的本质,再将它们打碎了揉在一起,创造出一些全新的事物。心理治疗师的工作同样如此。我们提取来访者最初提供的快照中的精髓,再加上理想中的那张快照所需的元素,把这两者碾碎了糅在一起,来创造一个全新的形象。

每次接待新来访者的时候,我都会将此牢记在心。

我希望温德尔医生也会这么做,因为在最初的几次治疗中,我的快照并不怎么靓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