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點校説明

胡瑗(九九三—一〇五九),字翼之泰州人,與石介孫復從學於泰山,並爲初三先生,世稱「安定先生」。景祐二年(一〇三五),蘇州知州范仲淹奏立州學,延胡瑗爲教授。慶曆二年(一〇四二),胡瑗丁父憂服除後,又爲湖州太守滕宗諒延爲州學教授。胡瑗教學,立經義、治事二齋。前者講明六經,後者修習武備、治水、算曆諸事,是爲「教法」。慶曆年間,中央興立太學,詔取教法,著令於太學。皇祐四年(一〇五二),胡瑗應召赴京主持太學,四方學者雲集,以至太學不能容,「取旁官署以爲學舍」。至嘉祐四年(一〇五九)以病致仕,凡歷八年。又景祐三年,經范仲淹舉薦,胡瑗以白衣對崇政殿,參與更定雅樂,拜秘書省校書郎。皇祐二年,因更鑄太常鐘磬,胡瑗阮逸典作樂事,歷三年撰成皇祐新樂圖記。又康定元年(一〇四〇),隨范仲淹陝西,辟丹州軍事推官,後轉密州。丁父憂去官,復出歷保寧節度推官。據宋史紀事本末等,胡瑗撰有武學規矩,且蔡襄墓誌言其多注意軍陣之事,試圖革去北宋軍制沉疴。胡瑗立朝,先後授光禄寺丞、國子監直講、大理寺丞、天章閣侍奉講、太子中允,嘉祐四年以太常博士致仕,歸養杭州,不久病殁,葬於湖州烏程。行狀具宋史儒林傳宋元學案安定學案等。

胡瑗所行之事雖衆,然其最爲措意和有影響的,當是傳習經義與教授後學。胡瑗以爲,自以來,仕進多取聲律浮華之詞,荒於經業,遂至於聖人之道闇昧不彰,士風偷薄。其以經義、治事二齋立學,固然是因材施教,更重要的則是在摒卻浮華,砥礪士行,以培養以天下生民爲己任的士大夫。熙寧二年(一〇六九),胡瑗高第劉彝在對宋神宗問時,以「明體達用」概括胡瑗之教,所謂體者,「君臣父子,仁義禮樂,歷世不可變者」;所謂用者,「舉而措之天下,能潤澤斯民,歸於皇極者」:此二者皆載於經傳,垂法於後世。而胡瑗不僅明於經義,亦通於禮儀典章,留心於軍制,可謂以身來垂範明體達用之學。而就今所見周易口義洪範口義等文,其力圖摒棄義疏,講明天地生成之道、君臣上下之理,正德利用厚生,不馳騁於玄渺之域,專意於自修成德、致君澤民之事,昭昭可見。其教人,「以身先之,雖盛暑,必公服坐堂上,嚴師弟子之禮。視諸生如子弟,諸生亦愛敬如父兄」。是以禮樂爲己則,而寬柔以接引來學。如散齋以後,「亦自歌奏樂,琴瑟之聲徹于外」。又如升堂講,旨意明白,使衆人嗟服。又如對於放縱病身的番禹子,先以素問警惕其心,使知愛身,然後以經義教導,使之修身。又如出己意而使諸生論議可否,就政事使之折衷,如此之類,是皆循循善誘,教導有方,能激起諸生向學之心,故能使四方學士歸之。其教學亦頗有成效,培養人才衆多,「禮部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隨材高下而修飾之,人遇之,雖不識,皆知爲先生弟子」,其門人狀况可見於宋元學案者衆多。神宗胡瑗王安石優劣,劉彝以爲其師之功,非安石可比,其門人在朝内外者數有其人。程頤也稱「凡從安定先生學者,其醇厚和易之氣,一望可知」,又云「安定先生之門人,往往知稽古愛民矣,于從政乎何有」。其間或有溢美之處,然亦可見胡瑗教學功業所及。

是書周易口義,爲胡瑗和太學講説周易的集結。稱「口義」者,李振裕云:「蓋安定講授之餘,欲著述而未逮。倪天隱述之,以其非師之親筆,故不敢稱傳而名之曰『口義』。」述者倪天隱,字茅岡桐廬人,進士,陳襄妹婿,世稱「千乘先生」,晚年主桐廬講席,任合肥學官。事迹具萬曆嚴州府志安定學案倪天隱既爲桐廬人,以地利之近,頗有可能在時即已從胡瑗就學。又陳襄皇祐間寫給蔡襄的信中言及太學直講胡瑗與進士倪天隱,則是否胡瑗赴京時倪天隱亦隨至,並進士登科?又其嘗爲桐廬縣令葉安道題名記,查董弅嚴陵集,文末記嘉祐七年四月二十三日,大概在胡瑗致仕殁後,倪天隱即返鄉。又其門人彭汝礪送梁晦之詩並序治平熙宁中在合肥從學倪天隱,後六、七年間倪公亡。此爲今所知倪天隱生平梗概。

倪天隱周易口義,當以其所記胡瑗周易講説爲主,並有可能采録他人所記。按安定學案等言及胡瑗,並云「五經異義,弟子記之,目爲胡氏口義」,是當時有多种口義存世。又王得臣麈史記有胡瑗之事,云:

安定胡翼之皇祐至和間國子直講,朝廷命主太學。時千餘士,日講,余執經在諸生列。先生每引當世之事明之。至小畜,以謂「畜,止也,以剛止君也」。已,乃言及中令趙普藝祖日,上令擇一諫臣,中令具名以聞上,上却之,弗用。異日又問,中令復上前劄子,亦却之。如此者三,仍碎其奏,擲於地,中令輒懷歸。他日復問,中令仍補所碎劄子呈于上,上乃大悟,卒用其人。

以畜爲畜止君主邪欲使不得行,此説殊爲特出,異於諸家。王得臣所記,與今所見口義解説小畜、大畜二卦同。又周易程氏傳中數言及胡瑗,如大畜上九注「予聞之胡先生曰:天之衢亨,誤加何字」,九三注「爻辭差錯,安定胡公移其文曰:壯于頄,有凶,獨行遇兩,若濡,有愠,君子夬夬,无咎」,上九注「安定胡公以陸爲逵。逵,雲路也,謂虚空之中」,皆見於口義。又其觀卦辭注云:

予聞之胡翼之先生曰:君子居上,天下之表儀,必極其莊敬,則下觀仰而化也。故天下之觀,當如宗廟之際,始盥之時,不可如既薦之後,則下民盡其至誠,顒然瞻仰之矣。盥,謂祭祀之始,盥手酌鬱鬯於地,求神之時也。薦,謂獻腥獻熟之時也。盥者事之始,人心方盡其精誠,嚴肅之至也。至既薦之後,禮數繁縟,則人心散,而精亦不若始盥之時矣。居上者正其表儀,以下民之觀,當莊嚴如始盥之初,勿使誠意少散,如既薦之後,則天下之人莫不盡其孚誠,顒然瞻仰之矣。

口義云:

「觀,盥而不薦」者,盥、薦者,皆祭宗廟所行之禮也。盥,謂天子始入廟,則必盥手,酌鬱鬯于地,以求幽陰之時也。薦,謂三獻薦腥,五獻薦熟之時也。夫始盥之時,其禮簡畧,故至誠之心、恭肅之意,莫不盡之。若薦腥熟之時,則其禮已煩,雖有强力之容、恭懿之心,則亦倦怠矣。是以聖人在上,臨御天下,必當如始盥之時,盡其至誠之心,以天下所觀法也;固不可如行薦之時,禮數煩劇,其志懈怠,則不能使天下之人觀之,以法則也。「有孚顒若」者,孚,信也;顒,謂恭肅之貌也;若,語助也。言聖人既能盡至誠之心,如始盥之時,而臨制天下,則天下之人仰以法之,皆以孚信而應之,其貌顒顒然盡其恭肅,以應夫上也。

兩相比較,其文字雖有不同,然義理則完全一致。麈史程傳皆成書於倪天隱之後,可知倪天隱所述確爲師説,非僞托之作。又南宋李燾周易古經序文中言晁氏古周易,「凡故訓多取許叔重説文解字陸德明音義僧一行李鼎祚陸希聲,及本朝王昭素胡翼之黄聱隅輩所論亦時采掇,嘉祐以後獨否」。宋咸熙所輯吕祖謙古易音訓,中有晁説之所采胡瑗説兩條,其一坤初六小象「履霜堅冰」,晁氏曰「徐氏无堅冰二字……胡先生亦云然」,其一臨九二小象「未順命也」,晁氏曰「胡先生云,此未字羡文」。此兩條皆合於口義。而郡齋讀書志著録胡先生易傳倪天隱所纂,故知晁氏所引胡瑗説,定出自口義,而口義晁氏之時已流傳開來。

周易口義十三卷,上下經十卷,繫辭以下三卷,或有析爲二卷者,作十二卷。郡齋讀書志著録胡先生易傳十卷,「無繫辭」;中興書目文獻通考同。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著録周易口義十三卷,鄭樵通志作十二卷,則是有繫辭。又朱睦萬卷堂書目著録周易口義十三卷,焦竑國史經籍志著録周易口義二十卷,以及朱彝尊經義考亦有著録,可知自周易口義著録不絶,流傳有自。

宋史藝文志口義之外,别著録有胡瑗易解十二卷,故有以爲在倪天隱所述之外,另有胡瑗親筆之書。按此實宋史之誤。自宋至明,周易口義頗爲諸家引述,如南宋李衡周易義海撮要馮椅厚齋易學之際胡一桂易本義附録纂疏俞琰周易集説,以及吴澄易纂言熊良輔周易本義集成董真卿周易會通等,其間所引胡瑗之説,與口義對照,或文字全同,或概括其義而略引,絶大多數都能相合。偶有不合者,往往是將胡炳文胡一桂等人之説誤爲胡瑗,如熊良輔周易本義集成於同人卦下引胡氏曰:

初、二、五、上皆稱同人,獨三、四不言同,而曰伏莽、乘墉,此則無與之同也。二同宗而吝,五師克而同,則于至公自然之道尚有可議者。若初之同人于門,上之同人于郊,郊對門而言,卦之首末可見。同人于門曰無咎,則同人之初已無疵之可言;同人于郊曰無悔,則同人之終又無過之可悔。此皆同人之善者也。

本義集成引述胡瑗,一般稱胡氏,而此不見於口義董真卿周易會通同人卦下有文字與此幾乎全同,而云「雙湖先生」,可知熊氏錯將胡一桂之説當成胡瑗。又如周易大全於履卦下引胡氏云:

卦彖爻之辭,言履虎尾者凡四。以卦象言,則兑以和説,履乾剛之後,非决行不顧者,故不咥人,亨。以爻言,三正當兑口,以柔爻而蹈剛位,和説之體不具,所以咥人,凶;四位雖不正,然以剛履柔,剛不至於强暴,所以能戒懼而終吉,故不言咥人也。

此亦不見於口義,然胡一桂易本義附録纂疏有相同解説,文字相似,可知是將胡一桂之説錯係於胡瑗。又如晉卦辭「柔進而上行」,董真卿周易會通胡氏曰:

言「柔進而上行」者三卦,晉、睽、鼎也。噬嗑則曰「柔得中[1]而上行」。晉六五之柔,自觀四進五也;睽,中孚之四進五也;鼎,巽四進五也。噬嗑雖不言進,而六五之柔,由益四上行至五也。此可以見柔進上行之例。

按此言卦變皆不見於口義,且與口義所見「賁卦自泰而得」「无妄由否卦而來」不類,反與朱子卦變説一一相合,故疑此胡氏胡瑗,當爲朱子後學。又如繫辭「一陰一陽之謂道」,周易會通胡氏曰:「陽中有陰,陰中有陽,一陰一陽,此太極之所以爲道也。」此不見於口義,然胡宏云「陽中有陰,陰中有陽,陽一陰,陰一陽,此太和所以爲道也」,故知是錯將胡宏當作胡瑗。如此之類,可以説自,學者所見胡瑗説,大抵不出口義之外,故正如李振裕與四庫館臣所言,易解口義,只是稱名不同,實無二書。

前言倪天隱述其師説而爲周易口義,當是以己述爲主,綜合他人所記而成。除當時有多人記述之外,翻檢今所見周易口義,猶可見其中留有彌縫之迹。如解説頤卦彖傳「聖人養賢以及萬民」,先詳釋其義,隨後又云「言聖人之有天下,必先養賢,然後及民也」。相同之義前後詳略講説兩次,故可推知是綜合兩本而成。又如解説蠱卦上九爻,先以講疏經文,後以云「聖人之德,始終如一,无有衰耗」,前後之義稍有疏離。又如解説蠱卦六四爻,有云「萬世治家之法,當在於始也。是以爲臣爲子者,不可以无剛明之才也」,「是以」前後文義不相貫通,當屬裁剪不當。又繫辭上「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章,口義先將其分作單獨一章,後言「當連上文爲一章」,此爲胡瑗不同時期講授之異。又口義闡明義理絶大多數以「言」字引起,以「謂」作文字、名物訓詁,二者分工清晰。但偶有以「謂」字引起義理解説者,如坤卦初六、觀卦彖傳、解卦九四等。此或爲記述者表達習慣上的不同,而倪天隱整合時未能完全統一。

胡瑗易學當北宋古文運動之時,處於道學發生之際,反映了當時士大夫的精神風貌與訴求,在易學史和思想史上都頗具特色,今略陳數端如下。

(一)疑經。疑經,往往針對固守舊注的學風,以義理爲歸宗,力圖重振儒學。趙匡啖助開其端,韓愈柳宗元承其後,則蔚然。口義所見疑經,一爲「羡文」,如以乾卦文言上句「其唯聖人乎」,坤卦初六之小象傳「堅冰」,同人卦彖傳「同人曰」,臨卦九二之小象傳「未」,遁卦六二爻辭「之革」,繫辭「能研諸侯之慮」的「侯之」;二爲「脱文」,如以賁卦彖傳「天文也」上脱「剛柔交錯」,繫辭「大衍之數五十」脱去「五」;三爲「誤文」,如以睽卦六三爻辭、夬卦大象傳;四爲「倒錯」,如夬卦九三爻辭、革卦九三爻辭,以及大衍章。

(二)不守注疏。代經學,首在破除對注疏的墨守,直面經文以求其義。胡瑗雖執注疏以説經,但並不依從,往往以己見講明發揮經義,並時有攻駁,如乾卦初九、屯卦六二、蒙卦初六、需卦九五、隨卦大象傳、蹇卦六四,以及繫辭上的分章等。或攻其訓詁,或攻其義理,而以後者爲重。雖然,胡瑗也時有沿襲,如「性者,天生之質,有剛柔遲速之别也。命者,人所禀受,有貴賤夭壽之等也」,此乃原文。又如「以數言之則謂之一,以體言之則謂之无,以開物通務言之則謂之通,以微妙不測言之則謂之神,以應機變化則謂之易」,此稍變。又如以天地爲形,以乾坤爲用,以及解卦特説卦辭不云「不利東北」,「卦之六爻,上與初爲无位」(按胡瑗並不完全遵循此例,如家人卦「初九以陽居陽」,「小畜之初九以陽居陽」,「觀之初六以陰居陽」,「噬嗑之上九以陽居陰」),皆本王弼

(三)以十翼解。十翼本爲上下經而作。以十翼解,可上溯於西漢費氏。東漢鄭玄於諸卦,王弼又分大象於卦辭下,小象於爻辭下,附文言二卦之後,是以傳解經。胡瑗承於其後,不僅以解説卦爻辭,也頗注重繫辭,凡繫辭所言,莫不於上下經加以引述。而最爲醒目的,是韓康伯序卦「非易之緼」,然胡瑗以其「發明大易之淵藴」,故在解説諸卦(乾、坤、比、蠱、咸、損卦除外)時引述序卦

(四)輕於象數而重於義理。繫辭云‘立象以盡意’,象數爲易學所固有,以此方可通達易道,故不可掠去,亦不可溺於其中。胡瑗主因象以明義,重在講明天地生成之道、君臣上下之理。其有十二辟卦之説,如「四月純陽用事,其卦爲乾。至於五月,則一陰剥一陽,故其卦爲姤。六月則二陰剥二陽,故其卦爲遁。以至於七月爲否,八月爲觀,九月爲剥,十月爲坤」;有卦變之説,如「賁卦自泰而得」,「无妄由否卦而來」,「小過之卦,自中孚而來」;有五行之説,如「信屬於土,土者分王四季」,「甲於五行爲木,於四時爲春」,「庚者於五行爲金,於四時爲秋」,其中又有納甲之説。雖有如此之類,胡瑗僅以其爲背景知識,藉以明義,並不關注象數體系本身,而留心於五常、中正、剛柔,無禨祥之説。

此是周易口義的易學特色,其思想與當時士大夫的精神氣質亦多有契合,例如:

(一)學以至聖。周敦頤通書以聖可學,周易口義數言聖可學而至,如對乾卦文言、蒙卦大象傳、蒙卦六四爻辭、復卦初九爻辭、恒卦初六爻辭、升卦大象傳等的解説。既聖可學而至,則胡瑗極爲重學,其言所學當求聖賢之道之業,以致君澤民;學者須長久篤實,漸積小善至於大善,又須與師友切磋講習,廣大其視聽心知,如此方可成就聖人之道之業。

(二)掊擊隱逸。胡瑗云:「以天之所以生聖人者,必將有以益于天下,而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舉天下之教化,行天下之大道也。」故極力掊擊隱逸之風,以爲非聖人之教,如蒙卦彖傳、蠱卦上九爻辭、井卦上六爻辭;而最爲顯出的,是對「潜龍勿用」的辨明。此與韓愈批駁佛老、振興士風的精神一脉相承,强調對於天下生民的擔當和對自身德性的成就。由此,胡瑗特重憂患,如對需卦大象傳、需卦九五爻辭、隨卦大象傳、既濟卦辭等的解説。其言君子以仁義爲心,「不以一己爲憂,所憂者天下;不以一己爲樂,所樂者天下,以至天下之人合心而從之,是君子之正也」,「憂天下之饑如己之饑,憂天下之溺如己之溺」。此與孟子「樂以天下,憂以天下」,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以及張載「爲生民立命」異曲同工,反映了北宋士風。

(三)君臣共治。胡瑗既以天下爲己任,故特重君臣,於口義中廣論君臣之道,如尊君、諫止、待君之聘、正身以事等。其中最突出的當是强調君臣共治,如對乾九二九五爻辭、師卦六五爻辭、同人九五爻辭、鼎卦彖傳、未濟六五爻辭等的解説。此前於王安石。與此相應,胡瑗亦强調求賢、養賢,如對蒙卦九五爻辭、大畜彖傳、頤卦彖傳、姤卦九五爻辭等的解説。

(四)褒舉孟子中庸孟子本爲子書,中庸禮記中一篇,口義多有褒舉,其中引述孟子二十來處,中庸十幾處。且胡瑗孟子爲亞聖,「知至至之」,是學爲聖人的典範;而以中庸所謂「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即言學爲聖人之道,又以聖人之德乃積誠明以致於至誠。如此之類,是褒舉孟子中庸,可謂四書學的先導。

(五)君子小人之辨。周易本有此辨,而胡瑗特重之,凡言小人,必言君子,以爲君子小人各從其類,不可淆亂,「君子同于君子之人則吉,小人入于君子之党則凶」。又以小人毁壞正道,荼毒良民,讒謗君子,故必黜退小人,陟進君子,君子居内而小人居外,君子居高權重,小人居下,可受賜金帛,不可給予權位,如此方可成天下之治。

胡瑗周易口義闡明經義,文辭清晰,頗有利於學者。程頤令學者習,先看王弼胡瑗王安石三家。其易傳亦多有所取,除上述之外,尚有引序卦,以及具體的解説,如習坎六四「納約自牖」,伊川云「牖,開通之義。室之暗也,故設牖以通明。自牖,言自通明之處,以况君心所明處」,口義云「蓋牖者,所以通幽而達明也」,可見伊川胡瑗的取用。又如蒙卦上九「利禦寇,不利爲寇」,伊川三苗周公誅三監及秦皇漢武爲説,此皆見於口義。又如以二体、六三兩種方式解説小畜之義,咸卦言感道當以至诚無我,以虚受人,不可役私心以求感,以及以乾卦九二、九五言君臣共治,以小畜、大畜卦言畜止君主之欲,皆是資取於胡瑗。而宋明之間,學者多引胡瑗説,可見胡瑗易學正當唐宋學術變革之際,對於開啓代易學頗有貢獻,以至於流風如此。

周易口義一書,今所見最早版本止康熙二十六年李振裕所刊白石山房本,然云得自胡瑗二十三世孫胡其柔家藏,則此本頗可據信。又乾隆時纂修四庫全書,得浙江吴玉墀家藏本。然按摛藻堂四庫全書薈要口義卷後所作的勘誤,對比白石山房本,一一相合,故知四庫館臣所見,實是白石山房本,或至少同出一源。此即是説,今所見周易口義各本,皆祖白石山房本,同屬一個版本系統。現作校勘,粗擬條例如下:

(一)以摛藻堂四庫全書薈要本爲底本(簡稱「四庫薈要本」),以白石山房本、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簡稱「文淵閣本」)參校。四庫薈要本雖晚出,但一則糾正了白石山房本的明顯訛誤,一則因專爲皇帝御覽,故繕寫精良,而文淵閣本反又滋生其他訛誤,故以四庫薈要本爲底本。

(二)之間諸家多有引述口義,故亦可作爲參校。不過由於古書引述不求精確,故難以據此釐定文字,僅可求其大義。

(三)胡瑗口義多有就注疏而言,故亦以注疏參校。撫州公使庫本和鐡琴銅劍樓舊藏刊附釋文本,取單疏本和刊八行本。此外,其中所引論語孟子中庸周禮等,亦據善本參校。

(四)底本非而校本是者,改正出校;底本與校本相異而兩可者,亦出校。底本與校本僅字形不同,如與陷、姦與奸、耦與偶、遯與遁、惟與唯、辨與辯等,凡不害文義者,皆各隨之,不作校改。己、已、巳三字,各隨文義而改定,不出校。

(五)洪範口義失傳,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中輯出,其篇幅不足以單行,今附於後。又直齋書録解題通志宋史藝文志著録胡瑗尚書全解二十八卷、春秋口義五卷、春秋要義三十卷、中庸義等,這些或與兩口義一樣是門人所述,惜皆不傳。今從典籍中輯出,附於後。

胡瑗周易口義的校勘,始於二〇〇九年北京大學的本科生科研,由徐尚賢于文博與我共同完成。此次幸蒙出版,由于文博和我作重新校訂,最後由我通校全書,故其中訛誤,文責在我。只是尚賢已故去,不知道他是否會認可此次校訂的結果;對於生者而言,此書聊可作爲紀念吧!

白輝洪

二〇一八年於北京大學


[1] 底本原作「位」,據彖辭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