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秦道家的心论与心术
- 匡钊
- 1878字
- 2021-10-15 11:22:45
第一节 《黄帝四经》中的心观念的基本线索
马王堆出土文献《黄帝四经》[1]目前早已为学界所熟知,就其成书时代而言,李学勤认为其应在《管子》“四篇”之前[2],而陈鼓应将其定为“战国中期之前”的作品:“帛书《黄帝四经》应是黄老学派的最早著作……成书的年代相当早,应在战国中期之前。”[3]至于此书和《管子》的先后关系,他同样“以为《黄帝四经》要早于《管子》”[4],就此断定,许抗生、王博等论者也均已经提出过许多证据[5]。对此时代问题,白奚也做出了类似的判断:“关于成书年代,本书认为其(《黄帝四经》)成书较早,当在战国早中期之际,先于管、慎、孟、庄诸书。……笔者认为,该书最有可能是稷下学宫中佚名的早期黄老学者所作,它是稷下黄老学派的奠基之作。”[6]他还进一步“从学术思想发展史的角度,分四个方面……论证《黄帝四经》之早出”[7]。无须重复上述学者的具体论证,这种对于《黄帝四经》成书时代的断定对我们而言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如此《黄帝四经》论心,必然反映出道家谱系中相关思想在老子与《管子》之间的演变状况。
从《黄帝四经》的整体思想风格来看,其主要关注的问题是群治的问题,而对个人修养层面的内容涉及较少。治国与治身的问题在老子那里基本上是并重的,但在其后学向黄老学发展的过程中,有的继承者偏重以道治国的问题,也就是与“道法”有关的内容,另外一些继承者则偏重个体修养方面的问题,也就是更多关注心灵的内容。前一方面大概以《黄帝四经》的趣味较为典型,《经法》开篇便明说“道生法”,而其通篇所言,几乎都以群治问题为主;至于后一方面,无疑便是《管子》“四篇”所谈论的核心话题了。无论之前的《老子》还是《黄帝四经》,均以道为起点进而思考包括人在内的世间万事,如专就人事而言,将他们的思路置于先秦哲学“天人有分”的大的理论背景中,已经很容易地看出道家整体上(绝不仅仅是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荀子·解蔽》)的缺点。实际上无论对于荀子本人还是对于《易传》而言,从根本的理论思路来看,也都存在类似的问题。假如我们认可《黄帝四经》表现出的那种典型的从“天道推衍人事的思维模式本于道家”[8],则这种本来不为孔子所接受的由天而人,混淆基本的天人之分的思路之所以会在汉代成为儒家主流,一定与战国时期儒家后学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有关。荀子曾游学稷下大约是史实,而其后学似乎与《易》在南方的传播有关,由此可推测,在论证思路上看《易传》[9]与道家所具有的联系,很可能就来自这一线索。
由于侧重点不同,《黄帝四经》总体而言在与心有关的话题方面并没有太多新的思想上的突破,这使得心及相关观念在其中的理论表现较为单纯。白奚曾对出现在《黄帝四经》中的心进行过总结:“《四经》中的‘心’字,据笔者初步统计,共出现十六次,含义比较单一,尚未成为独立的哲学概念,与《论语》和早期墨家中的‘心’字处于同一层次,亦未与人的认识活动发生联系。《四经》多在日常用语的层次上使用‘心’字,如‘俗者,顺民心也’(《经法·君正》),‘壹道同心,上下不’(同上),‘诈伪不生,民无邪心’(同上),‘所谓行忿者,心唯(虽)忿,不能徒怒’(《十大经·本伐》)等。另有含义略复杂些的两条:‘言者心之符也,色者心之华也,气者心之浮也。'(《十大经·行守》)‘心之所欲则志归之,志之所欲则力归之。'(《称》)前一条之‘心’犹今所谓‘内心’,是说‘言’(言辞)、‘色’(表情)、‘气’(气质)都是内心活动的表露。后一条之‘心’同‘志’(意念、目的)与‘力’(行动)相联系,它是‘志’的发出者,实际上亦指‘内心’而言,并无什么特殊意义。可见《四经》所谓‘心’都是在其初始意义上使用的,并没有超出《老子》《论语》和墨子,尚不具备认识论方面的意义。”[10]这个总结,除了认为“《四经》所谓‘心’……尚不具备认识论方面的意义”之判断外,大体而言是可以接受的。
从可以接受的内容来看,就心观念本身在文本中的意义形态而言,出现在《黄帝四经》中的心,均延续了春秋以来的主要义项。如《经法·国次》中所谓“心欲是行,身危有[殃]”;《经法·君正》中所谓“壹道同心”“号令合于民心”;《经法·六分》中所谓“知王[术]者,驱骋驰猎而不禽荒,饮食喜乐而不湎康,玩好嬛好而不惑心”;《十大经·本伐》中所谓“心虽忿,不能徒怒”;《十大经·行守》中所谓“是故言者心之符[也],色者心之华也,气者心之浮也”;《称》中所谓“心之所欲则志归之”等,均在将心作为人的内在意识的意义上,仍不外从意志、欲望、情绪或者认识的角度来谈论它。这种角度与长久以来的传统并无不同,《黄帝四经》在这方面没有超出当时的普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