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第一节 研究背景

21世纪第二个十年即将结束,整个世界仍然徘徊在战争与和平的不确定之点,是一个充满动荡的时代。即便是全球治理问题被不止一次地提上议事日程,整个人类社会已经就和平与发展达成广泛共识,但以“族群”为界定的群体间分歧或冲突依然不能被阻止。2017—2018年,整个国际社会被右翼化的思潮所左右,英国脱欧、美国极端右翼政治家特朗普上台、反全球化运动甚嚣尘上。应当看到,全球右翼化反映的是过去30年全球化过程中西方实力的相对下降,导致西方社会一系列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危机。在资本绝对逐利的全球分工体系下,西方将产业立体化,中低端产业流向发展中国家,本土空巢化,导致一系列社会危机难以在爆发时消融,加深西方危机的深度和烈度。

正当西方危机爆发的同时,与西方世界联动的第三世界发生了更加激烈的动荡。正是西方退出各类国际场合的行为,造就了一个又一个的秩序真空,尤其是在中东地区和部分东亚、非洲地区。伊斯兰宗教极端势力为首的恐怖主义威胁,极端民族主义者和民粹主义者的沉渣泛起,这使得20年前一个令人沉醉而不及反思的词汇——族群冲突(ethnicconflicts)又浮现在人们脑海。族际关系和伴随着族际关系而来的一系列问题,再度追问着世界——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人类在应对自己已经意识到的危机时,仍然执着于内斗和资源消耗。

任何族际互动危机,都有着自己特殊的场域。例如,曾经的犹太危机,被认为是全球均存在的族际关系难题。不过,要穷尽当今世界的族际互动危机,显得过于宽泛化,难以操作。为此,着眼于某个地区、某个国家的族群问题与族际关系问题,对于认识和反省全球族群冲突有着典型的意义。基于此种现象,本书意图以缅甸的族际关系为案例进行分析,理解族际关系及其与民族国家构建的关系。

研究缅甸族际关系与民族国家构建,属于区域国别研究的典型范畴。区域国别研究(area & country studies),泛称地区研究(area/regional studies),广义上指通过解译当地语言、历史文本挖掘、实证研究与田野调查等方法对特定地理位置、民族国家、国家联合体或共同体与文化地域的研究,是一门涵盖社会科学及人文学科多领域、多类别的跨学科研究;狭义上则指对特定区域或国家的历史、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语言或其他领域的研究。

党的十九大强调“全面推进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并明确“要推动构建新型国际关系,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无疑对国际问题研究提出更高要求。区域国别研究与国际关系学科,是国际问题研究的两大基础组成,也是全球性大国地位和实力在知识领域的重要体现。[1]区域国别研究在中国基础较薄弱,无法满足中国崛起所需要的知识积累、学术生产与政策实践。

区域国别研究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成本,因而成为“大国特有的研究门类”[2]。作为一个日益在国际社会及各区域发挥建设性作用的“负责任大国”,中国致力于区域国别研究,并打造符合自身的研究路径,既无可厚非,也责无旁贷。一方面,在我们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中,只有靠自身理论体系的搭建,开展足以检验和校正西方经验与知识的区域和国别研究,才能为建设新型国际关系搭建中国的理论体系,并以此为基础开展精细化的国际交往;另一方面,通过根植于各区域与各国社会,对其语言与文化、历史与政治体制、地区经济与人文地缘[3]的了解,建立更加直观化、客观化与立体化的知识体系和对话机制,才能有效反制西方国家利用媒体和舆论造势“中国威胁论”,打压中国利益在各区域与各国落地的做法。

从区域来看,周边仍然是外交全局之首,是中国战略擎始之地。周边稳定、和平与安全,是中国能够安稳“走出去”的基本保障;周边朋友越多,中国的成长环境则越稳。历史上,中国与周边国家曾因封贡体系建立稳定的外交结构,但殖民战争以来,周边国家离心日盛,一些国家与中国存在领土和海洋争端,部分难题被区域化、国际化而更复杂(如南海问题)。根据周边区域的不同,制定具体的工作方略,依赖区域研究的深入化与细致化。例如,中亚地区非传统安全威胁严重,面对俄罗斯大国区域利益,因此,既要重视开展上海合作组织这样的区域安全合作,又要妥善协调对俄关系,强调与俄罗斯在中亚的多边合作。东南亚国家建立的“东盟+”机制,强调的是区域主导性、灵活性与舒适度,因而在外交合作中要更强调参与、互惠、共赢。

从国别来看,中国外交始终不能忽略“大国是关键”“发展中国家是基础”。党的十八大报告强调“推动建立长期稳定健康发展的新型大国关系”,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扩大同各国的利益交会点,推进大国协调和合作,构建总体稳定、均衡发展的大国关系框架”[4],明确大国关系在中国外交战略中的重要地位。中国区域国别研究历来重视对大国的研究,但仍然存在“美国至上论”的情况,对印度、俄罗斯、巴西等地区大国的研究相对不够充实。“发展中国家是基础”,不仅强调中国应当经营好与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关系,更强调要平等看待各个国家,全面广泛、注重均衡地做好这些国家的研究工作。

缅甸既是中国周边外交的重要关节点,又是“一带一路”、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大湄公河次区域和“澜湄”经济合作区重要沿线国家。从地缘上看,缅甸是中国通往印度洋的重要地缘走廊,是向东连通东南亚、向西连通南亚的重要国家。从体量上看,缅甸面积约67.7万平方千米,排名世界第40位;人口约5140万,排名世界第24位。不管是土地还是人口,缅甸在东南亚国家中均属于排名靠前的国家。随着吴登盛政治上台以后,缅甸国家转型的加剧,以“民主化样板”为标榜的西方国家、日本和印度不断加强对缅甸的接触与影响,中缅关系受到很多不确定性因素的影响。在缅甸民主转型继续深化并不断发展的背景下,中国需要加强对缅甸社会发展现状的客观认识,把握民主转型发展的规律性,确保“一带一路”倡议在缅甸能够顺利实施。

缅甸族际关系指的是在国家转型与民族构建的背景下,发生的主体民族与各少数民族之间的关系。因此,我们在分析族际矛盾、族际冲突时,必须结合缅甸政治发展进程来看。其一,缅甸历史上的王朝战争、外部入侵及其民族融合程度对族际关系有一定影响,但更大程度上,当前族际关系是近代殖民统治产生的内部隔绝造就的。如果族际关系解决不好,对缅甸国家构建来说是比较致命的,由此产生的民族危机随时可能外溢。其二,缅族与各少数民族族群之间还存在大民族主义、民族分裂主义和宗教民族主义的倾向,需要特别引起重视。此外,外部干预和大国博弈也扮演了不可小觑的作用。各类复杂的要素相加,使其民族构建和国家构建相互脱离,各类危机相互裹挟,如果不进行分门别类的剖析,很难全面认知。其三,族际间问题一朝不解决,其国家构建和国家转型难题就要持续下去。目前,缅甸最大的两个问题——民地武问题和若开罗兴亚问题,说到底都属于族际关系问题(尽管性质不尽相同),因而要认识缅甸国家的构建与转型,前提是要认清楚缅甸族际关系问题。

为了厘清缅甸族际关系问题及其国家构建之间的联系和区别,本书拟从族际关系的体系结构出发,简化复杂族际关系的各类区分,将结构化与过程化要素紧密结合,研究缅甸族际关系自史至今的发展,发掘其存在的规律。缅甸族际关系经历了离散体系、构建体系最终走向融合体系,这是缅甸国家构建之“大道所在”。但实际过程中更多表现的是“复合体系”,其中融合、离散的程度不同,存在的构建体系也不尽相同。为此,需要进行自封建王朝以来至缅甸建国后的多党民主制时期、军政府时期和转型民选时期的历史分析对比,最终再遴选其中的重要事件进行问题导向性梳理,以寻找并验证规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