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封存记忆,结案

“我看到了。”

蒙逸的这句话萦绕在于医师心头,迟迟不散。

对她实施深度催眠后,蒙逸忽然变得开朗,不再想自杀,也不再接受自己的治疗和药物,只是一味地追问高吉鹤等人何时来抓捕自己,这让于医师胆战心惊。

“你看到什么了?”起初蒙逸说这句话时,于医师不解。

蒙逸朝他笑了笑,指着他说:“你啊,我看到你了,于医师。”

“在哪里看到我?”他感到不安。

“在梦里,”蒙逸的笑很甜,很灿烂,“你让我扫除障碍的时候,你也在。”

于医师嘴角抽搐了一下,佯装平静,问道:“是嘛。我在做什么?”

蒙逸不答,只是看着他笑。

她知道了。

即使蒙逸不回答,于医师也清楚她笑容背后的意思。

但是为什么她不说?

这让于医师疑惑不解。

然后他听说蒙逸把高吉鹤和韩举叫去了,然后没过多久,高吉鹤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有事吗?高警官。”于医师的心在颤抖。

“于医师,帮我一个忙。”高吉鹤掐灭烟头,说道。

“帮忙?”于医师诧异了一下,问道,“什么忙?”

“我要审讯蒙老师的第二人格。”

他惊讶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她没有说。

“我以为,”他说,“上次的深度催眠已经足以……”

“不够。”高吉鹤打断他,“如果凶手真的是蒙老师的第二人格,她肯定能完整地叙述杀人过程。我必须亲耳听到。”

这并不难。于医师点点头,答应了。

这一次他没有用催眠,甚至他根本什么都不需要做。

他看向坐在软榻上的蒙逸,想起二人独处时蒙逸说的话:

“我会让高警官心满意足地结案的。”

说完,她又朝着自己笑了,没有埋怨,没有仇视。

于医师拿起注射器,走向蒙逸,一边在她的胳膊上涂抹酒精,一边说:“高警官,我这次不会进行催眠,会通过意识引导,试着将蒙老师的第二人格叫出来。”

“好的。”高吉鹤仍然坐在角落里。

注射完,于医师抬眼看了蒙逸一眼,对方回看他,朝他点了点头,似乎在让他放心。

他能放心吗?于医师忐忑不安,至少,他想,蒙逸有的只是梦境,实质的证据她一点都没有。

“我们开始吧。”

他打开音乐,悠远而柔和的音乐在诊室内飘扬。

再一次,蒙逸闭上眼睛,躺了下来。

“你叫什么?”于医师轻声问道。

“蒙逸。”

“你是谁?”

“我是蒙逸。”

“那是你的名字。我是指,你,是谁?”

“我,是蒙逸。”她再次重复。

“蒙逸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你是谁,或者说什么造就了今日的你?”

“造就?”蒙逸喃喃自语,随后说,“我的经历吧,造就了今日的我。”

“那你的经历是什么呢?”

显然这个问题,蒙逸不是很想回答,她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我们先说童年吧,”于医师诱导着,“你的童年快乐吗?”

“什么时候?”蒙逸不答反问。

事先知道了蒙逸的过往,于医师知道她在问什么。

“跟你母亲在一起的时候。”

她嘴角上扬,说道:“快乐。我妈是个很优雅的女人。”

“但是她却选择做了单亲妈妈。”

蒙逸的眉心再次紧皱,说道:“她爱他。”

“爱谁?”

“我爸,我妈很爱我爸,他们俩彼此相爱。”

“但是你爸却没有娶你妈,甚至都无法抚养你。”

蒙逸的嘴唇抖动了一下,说道:“他是无奈的,他有自己的家庭。”

“所以就把你丢给了你舅舅?”

蒙逸的嘴微微张了一下,又合上,答道:“他其实也不算坏人,就是喝完酒后喜欢打人。”

他,指的应该是蒙逸的舅舅。

“他打过你吗?”

蒙逸点点头。

“那时候你还小,旁边就没人拦着?”

蒙逸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她没有回答。

“你舅舅有孩子吗?”

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蒙逸全身颤抖了一下,咬着嘴唇点点头。

“你跟他关系怎么样?”

此刻蒙逸不仅皱紧眉头,更是抖动着嘴唇问;“我们换个话题吧。”

看来是问到关键点了。

“不能说吗?他对你不好?”

蒙逸面露痛苦,咬着牙回答说:“他是个恶魔。”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的表哥?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蒙逸彻底不说话了,她颤抖着全身,好似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双臂紧紧抱着自己。

“他做了什么?告诉我。”

于医师步步紧逼,她拼命摇头拒绝。

“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

蒙逸仍是摇头。

“他伤害你了吗?他怎么伤害的你?”

“不要问,求求你,不要问。”蒙逸哀求道。

“告诉我,蒙逸,你表哥是如何伤害你的?”

蒙逸伸出双手,仿佛这个问题是一块她无法承受的巨石,与之对抗着。

“告诉我。”于医师还在逼问。

蒙逸双手往上推,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停止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停了至少一分钟,随后缓缓放下。

于医师见状,往后退了两步,朝高吉鹤点点头。

来了?高吉鹤站起身,紧张地盯着蒙逸。

呼——蒙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不要再问了,于医师,”她说,声音粗犷,“她是不会回答的。”

“那你能回答我吗?”于医师问。

她坐起身,看向于医师,说:“这样的经历,你听了有什么用呢?”

“我该怎么称呼你?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于医师试探道。

“我跟你是第一次,但是跟高警官是第二次。”她朝高吉鹤笑了笑,“就用‘你’就可以了。”

“好。你是蒙逸的什么人?”于医师问。

“我负责保护她。”

“保护她什么?”

“当然是安全了。这个世界有太多想要伤害她的人了。”

“你是指蒙逸的舅舅和表哥吗?”

她冷冷笑了笑,说:“在座两位,也是啊。”

于医师警觉地看了眼高吉鹤,幸亏对方一直盯着蒙逸,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

“我想帮她。”他解释说。

“帮她清除我吗?你这不就是在害她吗?”

“你为什么这么说?”

“蒙逸太软弱了,”她说,“如果没有我保护她,她会受到更多伤害的。”

“你之前保护过她吗?”

她点点头,笑着问高吉鹤:“你是不是想问我,沈雪伦和贾贝贝是不是我杀的?”

高吉鹤点点头,他十分想知道。

她转头又问于医师:“于医师想知道吗?”

她的笑容太可怕了。看上去阳光灿烂,实则嘴角微斜,十分戏虐讽刺。

她在嘲笑自己。

于医师定了定神,问道:“蒙老师,对自己学生的死耿耿于怀,我想帮她解开心结。”

听到这句话,她大笑起来,笑声盖过了悠扬的音乐,回荡在这整个诊室里。

笑罢,她说道:“李鱼的死,蒙逸一点责任都没有,她却始终无法释怀。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害李鱼的人逍遥法外。”

“所以你杀了他们?”高吉鹤问。

她挑了挑眉说:“本来也没这个想法,偏偏沈雪伦自己跑来找蒙逸,还拿当年的事威胁她。”

“然后你就动了杀机?”

她瞅了眼高吉鹤,然后看着于医师回答说:“是啊,蒙逸伤心,我就要给她出头。是我要杀了他。”

“你是怎么做的?”高吉鹤继续问道。

凶手对自己杀人的罪名供认不讳,但高吉鹤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失望。

“蒙逸送老总去看病的时候,听程医生提过兽用镇静剂的厉害。所以我专门找了沈碧珠值班的一个晚上,装成梦游去了医院,胁迫她把镇静剂给我,并且教我怎么使用。

“接着,我把沈雪伦约来,假意要给他房产证,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打了镇定剂。”

“然后呢?”

“然后嚒——”她拖延了语调,站起身,走到窗前,望了望,转过来惬意地靠着窗台上,“然后我就把他拖到了学校那颗杏树下,用那副猫爪手套杀了他。”

“那副手套哪里来的?你似乎没有出过国。”

“朋友送的纪念品。”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哪个朋友?”高吉鹤追问。

“不记得了。”

“为什么要把老总抱去现场?”高吉鹤又问。

“三姑六婆经常去那里跳广场舞,如果营造猫杀人的恐怖氛围,就能制造鬼魂索命一说。”她顿了顿,说道,“高警官,你只知道老总是蒙逸的猫,却不知道它是被李鱼救助的。”

“你是想让她们传出李鱼魂魄借猫伸冤的谣言。”

她点点头,说道:“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那么贾贝贝呢?”高吉鹤加大了问题的难度,“你是怎么挣脱手铐,徒步去的酒店?”

“徒步是假的。我偷了护士的电话,让沈碧珠带着我的杀人工具,潜入医院。她以前是小太妹,开锁这种事轻而易举。”

“是吗?”

高吉鹤不相信,至少她有一样没有说对,蒙逸的手铐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但他没有指出,只是问道:“然后呢?”

“贾贝贝对我没有防备,让我进了门。我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给她打了针。”

“她临死前有过挣扎。”高吉鹤指出。

她轻笑,说道:“那是自然的。她对镇静剂有抗药性,在剧烈疼痛的情况下苏醒过来,见到是我,自然是惊讶不已。有那种表情很正常。

“你为什么要杀贾贝贝?”

高吉鹤以为这个问题,她轻易便能回答,但他错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于医师,垂下眼睑,思索了半天才回答说:“她做了什么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也逍遥快活这么多年了,是时候偿还了。”

高吉鹤没有再追问犯罪细节,转而问另外一个被忽视的问题:“沈碧珠虽说是你的学生,但你凭什么能胁迫她帮你做那么点事?”

她再次轻笑几声,抬头看向于医师,问道:“你知道吗?于医师。”

于医师此刻后背发凉,他该怎么回答,才合适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当然不知道。我说过沈碧珠当过小太妹吧,她高中的时候意外怀孕,是蒙逸帮忙联系认识的妇产科医生,帮她堕胎的。”

“你拿这件事要挟她。”

她点点头,承认了。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高吉鹤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毛病发作了。

她却没有再回答,径直走到软榻上,躺下,闭上眼睛。

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蒙逸了。

“你满意了吗,高警官?”这是蒙逸苏醒后的第一句话。

不满意,高吉鹤阴沉着脸,他非常不满意自己听到的。

蒙逸的第二人格,虽然将犯罪事实和过程供述清楚,但是仍消不了蒙逸心头的疑云。

她撒谎了,在某些地方。但是高吉鹤却说不出具体的地方,这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公寓楼的楼梯,他走过成千上百遍,但是今天走,总觉着楼梯拐角处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仔细去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个案子已经上陈市局,法院对蒙逸的批捕令也已下达。

他必须将蒙逸送交市局看守所。

“唉——”

秦月瞥了眼,说道:“高警官,请不要在我这里叹气。”

“我不能在老韩面前叹气,免得引他不开心。就只能跑到你这个地方来。”

“那你就不怕惹我不开心吗?”

“我以为秦医生你,没啥感情。”

“哼!”秦月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手术刀放下,擦了擦手,“在停尸间叹气,会有人回应的。”

高吉鹤不禁打了个冷颤,说道:“秦医生,你是在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如果你不信,等晚上我走了,你留下来再试试。”

高吉鹤惊觉后脖发凉,说道:“晚上约了老韩喝酒,你一起吧。”

“我不喝酒。”秦月脱下白大褂,“你也推了老韩吧。他心情不好起来,会猛喝酒,有次还喝得胃出血。”

“这样啊,”高吉鹤有些犯难,“我还想趁喝酒的机会,问问老韩当年的事情。”

“问明白了又如何?”

高吉鹤被秦月冷冷的一句话给问住了。

是啊,问明白了又如何?

问明白了,他就能发现蒙逸不是凶手的证据了?

还是问明白以后,他就能知道蒙逸的第二人格在哪里撒了谎,为什么撒谎吗?

还是说,当他了解了当年事情的全貌,就能解了自己心头疑虑呢?

不能,都不能啊——

高吉鹤长叹一声,屈服了。他推掉了跟韩举的饭局,也听从市局的安排,第二日动身返回杭州。

“高警官,”韩举拉着他的手,“感谢你这次的支持,我们才能这么快破案。”

高吉鹤苦笑:“老韩,你真觉着案子破了?”

韩举的笑僵在嘴角,耳边响起蒙逸私下对自己的嘱咐:“韩哥,你就按照证据抓人就好。不要问,也不要想旁的。”

想到这里,他对高吉鹤说:“证据确凿,凶手供认不讳。高警官,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该努力的也已经努力。没什么遗憾了。”

没有遗憾?怎么可能?但是他又怎么开口呢?

高吉鹤应付地答一句:“或许吧。”

随后坐上驾驶座,开车离开了普镇。

倒视镜里,一边是光芒四射的高楼,一边是残垣断壁,亦如他来时,普镇在高吉鹤的身后远去,但是蒙逸杀人案却跟着他到了杭州。

为什么这么说?

高吉鹤回杭一周后,陆续接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蒙逸在看守被杀。与其说被杀,不如说是她挑唆他人杀了自己。所以某种意义上,她这次成功地杀了自己。

另一个是于医师,没来由得跳楼自尽了,连遗书都没有留下。

当高吉鹤联系韩举,想要了解情况时,却被韩举挂断,然后他听老张说,韩举提前退休,去了北方找儿子。

这奇怪吗?其他人可能不会将于医师的死和韩举的离开与杀人案联系起来,但是高吉鹤会。

他皱眉看向被调到市局法医科的秦月,问道:“你知道吗?”

秦月头也没抬,说道:“不知道。不过于医师自杀前,韩所去找过他,两人说了好久的话。等韩所离开,听护士说,于医师面色惨白,没过几天就跳楼了。”

“他们俩说了什么?”

“高警官,”秦月说,“你不用琢磨了。人都死了,再研究也无济于事。”

他说的冷淡,却是事实。

高吉鹤再一次将这个案子在心中盖上,束之高阁。

他直觉,无论是这个杀人案,还是当年李鱼之死的前因后果,都应埋葬在老普镇的废墟中,不要见天日,是最好的选择。

“喵!”

老总摇着尾巴,擦过他的脚踝,在秦月脚边趴下,蹭了蹭,然后枕着秦月的脚背睡着了。

老总,高吉鹤看着这只肥猫,心想,或许只有它最清楚事情的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