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凌晨,清冷的日光穿透乌云照射进来,在长长的会议桌上留下点点朦胧的斑驳。
魏清颂笑了起来:“人的执念,有时候会伴随一个人一生,如果得不到消解,只会越陷越深。”
“李云东的性格本就极端偏执,他仇恨自己的父母,却又无法报复,一直以来只能将仇恨转移到别处,尽管如此,他恨的根源,仍然在于他的父母,无论是将杨妍带去离他父母住所不过百米远的招待所,还是在杀害杨妍后,把凶器头颅丢弃在他父母居住的小区,都让他有种报复的快感。”
“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言之凿凿笃定我们找不到证据时,脸上那种自信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由内而外的畅快,整个问讯过程中,那是李云东第一次笑得如此灿烂,而那个时候,他将要面对的是24小时的传唤拘留,所以,回想起这个笑容时,我就觉得其中或许另有深意。”
听完她的分析,陈晋瞠目结舌地说道:“魏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想当初,魏清颂不告而别的时候,还是棠州师范学院里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她的日常生活,不是在考虑去哪里逛街买新衣服,就是在想去什么地方吃饭做美甲。
六年不见,她居然成为了一个如此老练的犯罪心理专家。
人生还真是精彩纷呈,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说完,他又意识到什么,赶紧噤声,偷偷去瞄陆景明。
面对如此缜密的心理分析,陆景明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他的眼眸似乎蒙上了一层迷雾,谁也无法穿透雾霭窥探他的心思。
他看向魏清颂,眼神意味深长。
在公安大学攻读刑侦学时,他也曾选修过犯罪心理的课程,粗浅地学过那些枯燥的理论,实际上,对侦破案件并无太大的作用。
和他纸上谈兵浅尝辄止的学习不同,魏清颂显然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犯罪心理学家,而这样的分析和判断,并不只是通过简单的数据和理论就能完成,而是需要真正的实践和经验积累。
市局系统内的资料里,魏清颂的履历其实非常简单干净,也就短短两页纸,她在Y国一个知名大学修读了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国际著名的元老级别犯罪心理专家是她的老师。
就读期间,她参加了许多有关犯罪心理的交流会,以她老师助理的身份参与了几次FBI的案件侧写。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姑娘,又是半路出家,能做出如此深入人心的分析,是因为她天赋异禀,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和魏清颂十岁便相识,至少,在他们相识相知的那十年里,魏清颂从未表现出对刑侦犯罪的半点兴趣。
恰恰相反,她还对刑警世家出身的陆景明常常抱怨。
“天天要和罪犯打交道,那么危险,你就非要做警察不可吗?你可千万不能让我当寡妇啊。”
当初高考填报志愿,魏清颂纠结了整整三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公安大学隔壁的师范学院。
“算了算了,我的弱小心灵承受不了那些血腥暴力的案件,我就报考你们学校对面的师范大学好了,两个学校隔得不远,我可是随时会去查岗的,别想在大学里沾花惹草。”
曾经那个提起暴力犯罪就惊恐不已退避三舍的魏清颂,如今却能直面如此残忍的犯罪案件,冷静地对罪犯作出心理剖析。
他缺席的那六年,是什么改变了她?
陆景明竟然有些不敢去想。
他莫名有些心疼,像她那样美好的人,本不应该接触黑暗,她原应生活在阳光之下,无忧无虑。
……
经过鉴证人员的分析查验,在找回的证物上发现了李云东的大量生物反应。
法医验证,杨妍的脑部受到重击,颅骨碎裂,这就是她的真实死因,而凶器就是那把铁锤。
调查发现,这把铁锤原本放在红星招待所的杂物间,老板并没有发现自己东西遗失。
这也让警方哭笑不得,若非招待所老板的失察,此案恐怕早已有了线索,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依照治安管理法的规定,警察对老板进行了严厉的口头教育,并勒令红星招待所停业整顿,往后要进行严格的身份登记,否则便会依法取缔。
审讯室的大门再度打开。
这一次,李云东无处可逃。
而他的表现却十分平静,即便是叙述到自己的杀人过程,语气也始终没有起伏。
“她越来越疯狂了,居然逼我离婚,和她正式在一起,她还威胁我,如果我不离婚,她就把我虐猫的事宣扬出去。”
陈晋停顿了一下,问他:“杨妍知道你虐猫?”
李云东没有回答,而是嘲讽般冷笑了一声。
魏清颂抬眸看他,淡淡道:“杨妍就是因为目睹了你虐猫,才被你深深吸引的吧?”
“她看到你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被你身上浓浓的神秘色彩和反差所吸引,甚至产生了迷恋,但她不知道,对你来说,她只是一个送上门的女人,你只把她当成一个玩物,除了虐猫,你又多了另一种调剂。”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病态的人相遇,不疯魔,不成活。
杨妍或许到死都没想到,她深受病态心理的折磨,想要寻找一个寄托,可惜李云东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冷漠无情和暴虐,已经渗透进了他的血液里。
冰冷的手铐锁在李云东的手腕上,他将面临的,是法律的制裁。
熬了一整夜,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王局对他们侦破此次案件的速度大为赞赏,大度地给他们放了半天假,让他们好好休息。
虽然半天假显得太为吝啬,但也聊胜于无。
从审讯室离开后,魏清颂就一直没看到陆景明的身影,寻找未果后,满心失落地往外走。
市局大门口,几个青年抬着轮椅,正在上台阶。
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身形瘦削佝偻,枯黄的头发中带着缕缕银丝,看着约摸五十来岁,却已经满脸皱纹。
魏清颂好心地上前问道:“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一个黑瘦的青年回答:“你好,这位同志,我们是杨妍的家属,想问问她的案子调查得怎么样了?”
魏清颂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那个憔悴的中年女人。
这就是杨妍在丹州那个中风的母亲吗?
杨母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嘴里口齿不清,泪水淌过她满是沟壑的面庞:“妍……妍,我,女儿。”
“不好意思,我表姨中风了,说话不太清楚,本来说我们几个小辈过来给表妹处理后事就行,她非要跟着过来。”那个青年面色微红,挠了挠头解释。
魏清颂看着杨母,心情有些复杂。
作为一个母亲,她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却还要千里迢迢从丹州赶来,挂念着她的女儿。
可同样的,作为一个母亲,在杨妍幼年时,她并未给予杨妍足够的爱,以至于杨妍形成那样病态的心理,也间接导致了杨妍的悲剧发生。
杨母的爱,似乎来得太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