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141.明枪暗箭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笔触划过宣纸的窸窣之声。玉锦兮终于画完了石榴树的叶子，头也不抬地吩咐：“有福去看看项大人在不在？我一会儿去拜见。”

丛有福应命而去，脸上带了些得意。瞧见了没？偷懒不怕，只要比其他人勤快一点儿就成了。

华子善更加专注地照看着茶水，郭从文却一直被晾在当地，手心里已经出了汗。

今儿实在是太大意了！

他不敢直视玉锦兮，只把目光放在桌面上的那幅石榴图上，刚开始不觉得，等画初具雏形，便看出了门道。

他好歹也是个秀才，正经读过几年书的。若不是科举无望，也不会在上林苑当了个不入流的小吏。可这些年虽然经手的都是制式公文，以前培养的鉴赏能力还存留着。这画栩栩如生，偏又不是一般的工笔，竟是独成一派。

他不禁把目光偏转了一下，看了看晾在一边的几篇大字，却又是一惊。这可是正宗的颜体，见这笔法，竟是有极深的功力。

不是说这位出身商户，才脱籍不久么？怎么会在书画上有如此造诣？这样高超的技艺，只有那些书香世家最被看重的子孙才有可能得以学习，他是怎么学到的？！

都怪自己眼界太小，竟是忘了人不可貌相的理。看这气度，哪里像是商户人家出身的？！

怪不得此人入了大长公主的眼，原来竟也是有几把刷子的。

洪勇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看来玉公子的开端不错啊，这么一会儿就把这几个属下降服了？

“大人。”

玉锦兮抬头看看他，指着两人道：“这两人都是以后要打交道的，我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下去喝茶说话吧。”

郭从文和华子善如释重负，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拉着洪勇到茶房细细地打听新来的上官去了。

洪勇是郭明兴面前得力之人，哪里会被他们几杯茶就灌迷糊？只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搪塞。

玉锦兮却是在又画完两个石榴之后，才等来丛有福，说是项大人到了，可以去拜见啦。

玉锦兮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紧不慢地去了。

项家豪正在屋里喝茶，下首坐着署丞柴凤昌，见玉锦兮进来，眼皮都不抬地继续有滋有味地品自己的那盏茶。

柴凤昌却不敢托大，他比玉锦兮还低了两级，急忙站起来，拱手相见。

玉锦兮便也客气回礼，然后躬身对稳坐如山的项家豪道：“下官玉锦兮拜见监正大人。”

项家豪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玉锦兮也不恼，只举了自己的敕牒和告身递过去。柴凤昌见屋内自己的官职最小，双手接了捧到项家豪面前去。

项家豪三根手指头捏了过来细细地看过了，把敕牒留下归档，告身还给了玉锦兮。

这就算是验明身份了，玉锦兮此时才能算作正式入职。

项家豪轻咳了一声道：“坐下说话。”

玉锦兮谢过，在下首找了个椅子坐了。

项家豪便道：“本官见你是第一次得个实差，这衙门里的规矩怕是不熟的，咱们上林苑监可不是一般的地界儿，那是伺候陛下的，丝毫容不得马虎大意。凤昌是做惯了的，有什么事情只管找他。实在拿不准的，尽管来找本官，万不可自作主张，坏了差事。”

玉锦兮做足了下属的本分，低头应了声是。

项家豪又道：“还有一件事，你是陛下金口关照过的精通稼穑之术的人，这田地，是必须要给你的。只是咱们蕃育署的良田都分给了农户，那些人是靠着这田地养鸡鸭供奉给皇家的，万万不能夺了他们的饭碗去。你可有什么主意？”

玉锦兮表面上恭恭敬敬：“承蒙陛下厚爱，下官倒不拘什么田地，多少也随意。”

项家豪对此表示满意：“看来你是个懂事的，离咱们衙署不远倒是有一片地，足有几十亩。闲着也是闲着，你只管拿去用，回头让凤昌带你去看看。”

这么大方？玉锦兮谢了。

“哦，咱们衙署离城里太远，大家都是住在这里的，也有你的一个院子，就在你那值房后头。凤昌啊，你也带玉大人去看看。”

柴凤昌为难地道：“大人，院子没问题，可里头还有前任姜大人留下的许多东西。姜大人走得匆忙，说是里头还有些要紧的物事，回头让家里人来拉的。这，这可怎么是好？”

项家豪：“这样啊，倒是个难办的事儿，玉大人，你看呢？”

玉锦兮笑道：“无妨，下官今日也是骑马来的。如今气候正好，离城也不是甚远，便是奔波几日也无妨。”

项家豪佯怒：“这可怎么成？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就大意，能不奔波还是不要奔波的好。”

玉锦兮只好陪着他继续演戏，感激他为下属着想。

项家豪这才对柴凤昌道：“好歹先腾出间能住人的屋子，总不好让玉大人这么奔波劳累的。”

柴凤昌自然满口地答应，直说一会儿就派人去收拾。

这场只有三人的上下级初次会面，就算是圆满结束。

柴凤昌先陪着玉锦兮去看了那片荒地，的确离衙署不远，坐车也不过就是颠簸了半个时辰而已。

柴凤昌一路之上就一直道歉，说其实真不远，只是路难走。

玉锦兮便一直点头附和，说没错，这路着实难走。

在骨头被颠得将散不散之际，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玉锦兮一撩开车帘就笑了，这地方果然够大，也果然够荒。

目测足有一百亩，够大吧？项大人可是说了，尽数归她处置，多大方！

还特别好收拾，地势平坦，上头只有寥寥数根杂草，随便除除就能用。

柴凤昌十分真诚地道：“玉大人，您觉得这地方能用不？咱们蕃育署所辖之地有一千五百二十顷零三十四亩，下辖五十八营，都把好地方占光了，只剩下这片沙地，虽然贫瘠了些，可也能种些瓜果梨桃什么的。玉大人精通稼穑之术，定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

玉锦兮扫了他一眼，一边嘴角高高扬起：“柴大人费心了。”

“不敢，不敢。下官还要去为大人收拾院子，这……”

“柴大人请便。”

“那大人您慢慢看，下官告辞，告辞。”

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洪勇牵着两个人的马站在一边，气呼呼地道：“大人，您就这么让他走啦？这小子一看就知道没按好心。这是沙地么？这就是沙漠！”

玉锦兮看过地方志，笑道：“说的不错，这地方在前朝的确就是一片沙漠，是过度放牧造成的。”

“大人您还能笑出来？这个怎么种啊？陛下可是指明了让您种地的。”

玉锦兮：“种地还不容易？只是我得好好想想，不能便宜了外人。”

洪勇紧张地看着玉锦兮，连草都长不好的沙地，能种什么啊？

只见玉锦兮蹲下身子，攥起一把土来细看，又拿了一把花铲出来往下挖了挖，然后那花铲就不见了。

洪勇睁大了眼睛，花铲是哪儿来的？又去哪儿了？

玉锦兮心中有了数，看看天色还早得很，对洪勇道：“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什么意思？洪勇不解地骑上了马，围着荒地转了一圈儿，别说人了，连只鸟儿都没有。

没人就成啊，玉锦兮对洪勇嘱咐道：“一会儿不论看到什么，都不用害怕。在这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好。”

洪勇点点头，心中莫名兴奋起来。

玉锦兮进入空间，这么大的面积，若没有空间做辅助，她一个人可玩不转。

他们不是想看热闹么？那就好好让他们看看就是了。

这个季节也种不了别的，只能种萝卜。萝卜种子她有的是，是准备冬天的时候发萝卜苗卖的。如今先种上再说，离冬天还有的是时间，她再在空间里种就是了。

她站在了控制台上，手里拿了把锄头伸出空间去，调整了一番，找到了合适的速度，开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自动播种机。

洪勇在看到玉锦兮突然不见的时候吓了一跳，不过早就被郭明兴提前嘱咐过，自己早上也经历了一番，便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再看到地里突然多出来半截锄头，那半截锄头还会自己飞奔着锄地的时候，就不那么惊讶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锄头跟个撒了欢儿的小马驹儿似的，在地里开了一道又一道浅沟，然后锄头不见了，那浅沟的底部却突然多了些水，眨眼之间就把土黄色的沙地变成了深灰。然后便是一溜儿小小的种子出现，最后一把铁耙子上阵，所过之处浅沟不见，地势又恢复了原样。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面前这块土地就种上了庄稼呢？

玉锦兮的身影显现，先检查了一番播种效果，嗯，还算满意。

转头看看已经看呆了的洪勇，这汉子不会被吓傻了吧？千万别，这可是郭明兴的长随，只跟了她一天就给使唤坏了，回去不好交代。

“洪勇，洪勇。”喊两声，看看魂儿还在不在。

洪勇回过神来，敬畏地看着玉锦兮：“大人，您是神仙下凡吧？”

玉锦兮笑了：“得，看来还没傻。我这才种了一亩，还早着呢。你给我看着人，咱们今儿就在这片地里待着了。”

洪勇忙不迭地点头：“嗯，我看着人，看着人！”

是得看着人，要不然非得把别人吓死不可。

玉锦兮忙活了半天，总算是把眼前看到的这一大片沙地都给种上了萝卜。眼看到了饭时，两个人却不着急回去。玉锦兮空间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两个人就对着这一片沙地，坐在椅子上有茶有荤有素地吃了一顿午饭。

洪勇觉得自己这半天的经历，比起前三十年都要精彩，开头还不敢坐，直到玉锦兮笑着说了一句：“就咱们俩，难不成还要我吃饱了等你不成？哪里那么多讲究？坐下。”

洪勇这才坐了半个身子，已经被惊惯了，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酱肘子、熘鱼片也不觉得惊讶了，至于还冒着热气什么的，这不是热的才好吃吗？

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四周，总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

等吃饱喝足了，玉锦兮把手放桌子上一放，原地只留下四个被桌子腿压出来的小洞。

她满意地看着被种了萝卜的土地：“看来那两位也就是这么个段数了，既然他们不乐意，咱们也没必要非得跟人家真心相交。左右在这儿也没多长日子，就这么着吧。”

“啊？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啊？太便宜他们了！”洪勇不甘心。

玉锦兮：“咱们的事儿多着，干嘛跟这些人浪费功夫？得了，咱们回去吧。”

两个人骑了马慢慢地回去，顺便看一下周围的地形。

玉锦兮遥指着远处的一条河流道：“看到没？这个地方其实不缺水，只是远了些。若是引一条水渠过来，这片地倒也能利用起来。”

洪勇问：“大人要造水渠么？”

玉锦兮：“你看大人我有那么傻吗？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我为什么要干？”

洪勇放心了。

玉锦兮继续道：“蕃育署甚会挑地方，这地儿着实不错，既然出来了，咱们就四处走走，看看周围有什么好东西。”

洪勇自然应允，两个人策马扬鞭，先奔到了河边，又沿着河边的小路跑了一刻钟，发现了一个村庄。

那村庄四周还有不少田地，远远地看着只是一片绿油油，也不知道种的什么，近了才发现是西瓜。

正是西瓜成熟的时候，地头有瓜棚，棚下有看瓜的人。见玉锦兮穿着官服，战战兢兢地前来拜见。

玉锦兮不等那人跪下去就跳下马来，嘴里说着免礼，一双手已经搀住了那位老农，不让他跪拜下去。

老农从来没见过这么和蔼可亲的官儿，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玉锦兮就捡着西瓜跟他闲聊，那老农见这位官爷居然把如何种西瓜说得头头是道，心中的紧张终于散去，却是对她格外钦佩起来。

等玉锦兮问起市场行情，老农却又开始愁眉苦脸起来，对着玉锦兮大倒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