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泽·马科斯

十三年前,即平成三年,年仅六岁的三泽·马科斯被父母带到了日本静冈县浜松市,他属于巴西第三代日裔。

二战结束后,他的祖父从日本移居到巴西,父亲则跟马科斯一样,是在巴西出生长大的人,那年也是头一次踏足日本的土地。

“你的日语很棒啊。”

他对两名东京来的刑警如实回答了姓名、年龄、家庭成员和到日本的经过。其中一个留着寸头,名叫冲田的刑警笑着夸奖道。

马科斯对他说了句“谢谢”,但就算刑警不说,他对自己的日语也很有自信。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语言天赋,马科斯无疑是受到眷顾的其中一人。来到日本不足一年,他就能说一口流畅的日语,跟同龄的日本人不相上下。都说小孩子学语言快,但他可以说是特别快的那一类。

父母来日本的目的是赚钱。当时中南美爆发了严重的通货膨胀,失业人数众多,日本却正值泡沫经济全盛期,苦于劳动力不足。

二战结束后,日本社会一直不积极接受移民,但是为了解决越来越紧张的人力不足问题,日本政府在平成二年修订了入境管理法,针对日裔外国人开放了移民渠道。

浜松是日本最具代表性的摩托车厂商本田、雅马哈和铃木的创始地,遍地都是各大企业的外包工厂。这些工厂积极招收日裔填补劳动力空缺,使这里成了日本鼎鼎有名的日裔外国人聚居地。

“您小学和初中都跟日本小孩一起上公立学校,那么是在学校学习的日语吗?”

冲田提问时,旁边那位貌似上司的年长刑警一直盯着他看。这人叫藤崎,虽然长相温和,眼底却潜藏着锐利的光芒。

“不,学校没有那种课程。不过身边都是日本人,我自然而然就会了。”

“哦,那真是太厉害了。”

冲田感叹了一句。总觉得有点刻意。

没有日本国籍的日裔不在义务教育对象范围内。虽然只要学生提出意愿,政府可以把你安排到与年龄相符的学级,但是并没有专门针对外国人的课程。至于要如何安排,由各个家庭自己决定。虽然有不少日裔小孩不去上学,但马科斯一直上到了初中。

虽然他很快就学会了语言,却很难融入学校环境。应该说,正因为语言能力好,他感到了超过语言的壁垒。

他的日本同学都管他叫“桑孔”。那是当时在电视综艺节目里登场的外国艺人。不过那个艺人是非洲黑人,与巴西没有关系。而且马科斯长得一点都不像那个大叔。仅仅因为他的肤色比一般日本人黑,同学们就给他安了这个绰号。因此,马科斯特别讨厌这个称呼。他总是坚持桑孔和巴西没有关系,可他越坚持,周围的人就越起劲。

——看谁不顺眼就上去揍。你是个男孩子,打打架无所谓。男人就是这样变强的。

父亲曾经对他说过这种话。巴西比日本更崇尚男人的威猛,是个好战的社会。身为巴西男儿,父亲自然会有这样的价值观。

上到小学高年级时,马科斯按照父亲的教诲,大吼着“别说了!”把一个喊他桑孔的同学推倒在地。那是个身材特别高大,在班上称王称霸的孩子。但是马科斯当时已经进入成长期,身高和力量都超过了那个同学。那孩子被翻倒在地,还摔成了脑震荡。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叫来了救护车,马科斯的父母也被喊到了学校。

父亲非但没有训斥马科斯,还夸奖他“不愧是我的儿子”。可是马科斯并不高兴。使用暴力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他心里迟迟过不去这个坎儿。

那次以后,学校不再有人管他叫桑孔,但是人人都把他当成“一生气就会发狂的凶恶外国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同学们都不再跟他说话,部分女生见到他还会绕着走。一次,学校的玻璃窗被人打破,马科斯首先遭到了怀疑(他当然是被冤枉的,真凶是另一个学生)。升上初中后,不知为何只有那些加入了不良团体的少年对他尊敬有加,管他叫“马科斯大哥”。

如果他是父亲,可能会很高兴。但是马科斯很伤心。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父亲口中那种好战的“男人味”,特别不希望别人觉得他打架很厉害,或是害怕他。他甚至完全无法喜欢上自己一天天变得高大健壮的身体。他处在周围恐惧的目光中,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怪物。

这里没有值得我热爱的东西,包括我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有了这种想法。

家里和学校都让他坐如针毡,他仿佛成了世界上最不幸的孩子。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安慰马科斯,那就是偶像。

具体来说,是早安少女组。

她们在平成九年出道,瞬间风靡一时,当时马科斯正在上初中。可能这些女孩明亮开朗的气质很符合南美人的审美,在日裔外国人圈子里也获得了不少人气。

身为一个日本初中男生,同时又是日裔外国少年,他喜欢上早安少女可以说毫不奇怪。不过,马科斯心里的“喜欢”,跟其他男生有些不一样。

马科斯对那些身穿可爱衣着,演唱流行歌曲的少女,并没有产生异性——也就是将她们当成潜在恋爱和性欲对象的认知。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和憧憬她们的可爱和柔软,很想一直一直看着她们,永远沉浸在她们创造的世界里。他甚至想象过自己转生成日本的女孩子,加入早安少女的行列。

当然,他从未对别人提起过这种愿望。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来,别人会更加把他当成怪物看待。

“三年前的平成十三年,你从初中毕业,进入这家公司工作,对吧?”

“是的。”

十五岁那年,马科斯初中毕业后,便开始在这家名叫“十一技研”的摩托车企业的外包金属板工厂工作。换算成公历,就是二〇〇一年,新千年刚刚拉开序幕的年份。

他并不讨厌学习,但学校里没有朋友,又不怎么想读高中,关键在于,家里的经济情况也让他除了工作没有别的选项。

——不应该是这样的。

马科斯找到工作时,父亲发出了带着酒臭的抱怨。

原来,他的父母打算苦干几年赚到大钱,然后衣锦还乡。但是,他们的计划遇到了很大的问题。

那个问题就是泡沫经济崩溃。其实,他们平成三年来到日本时,泡沫经济好像已经崩溃了。不过还要过好几年,才会给制造业造成严重影响。父母工作的工厂订单量慢慢减少,相对地,工资也一点点变少。他们来到日本的第六年,也就是平成八年,工厂甚至不再招聘日裔外国人了。当时,金融机构的崩溃已经非常严重。

父母不像马科斯那样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所以迟迟找不到工作,最终只能在面向巴西人经营的超市里打零工,拿低于最低时薪的薪水。一家人生活举步维艰,更谈不上回国。

马科斯被束缚在这片不值得爱的土地上,从初中开始,就被迫帮父母在超市摆货点货。初中毕业后,出门工作更是理所当然。初中毕业的学历在日本人中间可能比较少见,但对日裔外国人来说,却非常普遍。反倒是升上高中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父亲那句“不应该是这样的”,似乎还包含了无法衣锦还乡之外的悔恨。

日本的未来Wow Wow Wow Wow

世界倾慕Yeah Yeah Yeah Yeah

早安少女在平成十一年发表的热门歌曲《Love Machine》的歌词,仿佛是对经济长期不景气的自暴自弃。不过从那段时间起,工厂对日裔外国人的招聘开始复苏。

然而,优先得到聘用的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马科斯就属于其中一人。因为他们从小在日本生活,自然熟悉日语和日本的习俗,而且因为年轻,无须支付很高的工资。相对地,他父亲那一代很难融入日本,语言也不流畅,总是被敬而远之,迟迟找不到工作。现在“十一技研”的员工半数以上都是日裔,然而三十五岁以上的一个都没有。

“十一技研”并不是什么好公司。这里的老板很蛮横,工资又少。尽管如此,马科斯还是比领时薪的父亲赚得多。

马科斯并不在乎谁是家里的顶梁柱,但是以父亲的价值观,这件事似乎让他难以接受。原本就爱喝酒的父亲越来越沉迷酒精,总在家里抱怨这抱怨那。

 

“刚才也说了,我们想问的是曾经在这家公司工作,去年夏天去世的海老塚卓也先生。”

确认完马科斯的身份后,冲田进入正题。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藤崎也露出了更严肃的表情。

今天工作时,社长把马科斯喊过去,在办公室的会客室见到了这两名刑警。

他一开始有点惊讶,然后才知道他们专程从东京赶过来,是为了调查海老塚的事情。听说要轮流询问所有员工。

“你进入公司半年后,也就是平成十三年的十月,海老塚先生开始在这里工作。这点没错吧?”

“是的。”

他们说海老塚在东京经商失败,来到浜松从头开始。

“你对海老塚先生有什么印象吗?”

“他个性很开朗,但是工作不认真,有时候很应付。”

马科斯没有撒谎,但他回答的都是不痛不痒的事实。

“海老塚先生的儿子,青君——大家都管他叫Blue。他也一起在这里工作吗?”

Blue。

听到那个名字,马科斯心里猛跳了一下。为了不被察觉,他点了点头。

“听说那个Blue君跟你关系很不错啊。”

“我们经常混在一起。毕竟年龄相仿,也比较合得来。”他绷着一张扑克脸回答道。

“年龄相仿啊……你知道他的真实年龄吗?”

“嗯,我听他本人说过。而且,大家应该都发现了。”

“发现他谎报年龄?”

“对。”

“你说的大家,是指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是的。”

表面上,Blue是海老塚的儿子,跟马科斯一样是十五岁,那年春天刚刚初中毕业。然而,那都是假的。

Blue是海老塚同居恋人的儿子,没有正式入籍,也没有血缘关系,因此他跟海老塚并非父子。

——马哥,其实我是平成开始那天出生的。

Blue曾经这样对他说。换言之,他进来工作时只有十二岁。按照法律规定,工厂不能雇佣未完成义务教育的孩子,所以他听从海老塚的吩咐,把年龄虚报了三岁。“十一技研”的员工虽然叫“社员”,但全都是非正式招聘,只需一张简历就能进来工作。社长平时也不会检查这些。只要有意愿,就能瞒报年龄。

刚进公司时,Blue还没变声,面容也带着几分稚嫩。他虽然比同龄人高一些,混在大人里却成了小个子。大家心里都猜到了,只是什么都没说。

“偶尔会有警察到工厂来,看到Blue可能也产生过怀疑……”

雇佣日裔工人较多的工厂会有当地警察定期巡视。仅仅因为自己是外国人就被人如此戒备,这种感觉当然不好,但也已经成了日常风景。

有好几次,警官看到Blue,都对现场负责人或老板说:“你这个员工好小啊。”“那孩子几岁?”但是,他们并没有采取行动,Blue也一直没有被解雇。

说到这里,两名刑警苦着脸对视了一眼。

“你也见过Blue君的妈妈,对吧?”

“是的。”

Blue的妈妈很瘦,而且面色苍白,但是五官面型看起来挺漂亮。

“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呃,啊,好像叫玛丽亚?”

Blue只管母亲叫“妈妈”,海老塚则叫她“玛丽亚”。

“你还听过她有别的名字吗?”

“呃,没有……”

他的确不知道。Blue的妈妈还有别的名字吗?

“那下一个——”

冲田连续问了好几个关于海老塚、Blue及其母亲的问题。他知道的都回答了,不知道的也都说不知道。

“……我听其他员工说,海老塚先生曾经对Blue君施暴,你知道这件事吗?”

马科斯咽了口唾沫。

警察的提问越来越接近敏感地带了。

既然别人已经说了,他也无法隐瞒,所以决定如实回答。

“我知道,还见过好几次。海老塚先生说那是‘调教’,在工厂也会对Blue拳脚相加。有一次还用钢管打他脑袋,那次别人看不下去,就把他拉住了。而且,海老塚先生还会把工作推给Blue,自己跑去偷懒,或是干脆早退。”

“太过分了……”

说到一半时,他听到冲田嘀咕。

没错,太过分了。所以,他才跟Blue成了好朋友。

马科斯第一次看见Blue,就觉得他很特别。他长着一张很漂亮的脸,五官端正,双眼细长,带着一丝忧郁,跟自己粗鄙的脸大不相同。这让马科斯感到很羡慕。

可是,他一开始并没有主动跟Blue说话。因为当时他已经习惯了跟所有人保持距离。

不过,当他看到海老塚在工厂殴打Blue时,心里突然涌出了好奇。海老塚不是那种行为粗暴的人,反倒性格开朗,玩心十足。但是,他有时候会突然暴怒,对Blue发泄怒气,拳打脚踢,让周围的人不敢接近。

作为同龄(虽然是假的)的工厂前辈,只要马科斯愿意,就有很多机会跟Blue说话。他慢慢跟Blue熟悉起来,知道了他的身世,还有海老塚和玛丽亚的关系。

马科斯知道的越多,就越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这家伙怎么回事,比我还惨嘛。他明明是日本人——

Blue还告诉他,海老塚以前是个温柔有趣的人,来到浜松之后,却像变了个人。

在家里,海老塚不仅揍Blue,还会揍他的母亲。而母亲每次挨揍,都会发泄在Blue身上。

而且,Blue比马科斯还小,却不得不谎报年龄,干很辛苦的工作。听说,他还没上过学。Blue干活倒是还行,然而一个汉字都不认识,连除法都做不好。他甚至不知道丰臣秀吉,比马科斯这个巴西人还不熟悉日本历史。

马科斯的父亲虽然粗暴,但不会把马科斯揍到受伤。他母亲则是个典型的巴西女人,虽然个性强悍,但对儿子却无比温柔。听说Blue的妈妈对他说过好几次“要是没有你就好了”,如果换成马科斯的母亲,就算撕了她的嘴,也绝不会说出那种话来。

跟这家伙相比,我简直强多了。

出于怜悯,马科斯对Blue很好,也经常在工作上帮助他。

他们都是心灵柔软的十几岁少年,只要待在一起,就会越来越亲近。Blue越来越依赖马科斯,经常“马哥”“马哥”地叫他。

不久之后,马科斯除了对Blue的怜悯和优越感,还对他产生了温暖的感情。

不知不觉,他的目光开始一直追逐Blue,满脑子总想着Blue。同时又为自己的情况感到愤恨不已。

——海老塚和你妈都不是好东西。要是他们俩都死了,你就能得到自由。

当两人十分熟悉后,马科斯对Blue说了这句话。

如果Blue回答“有可能”,他就会继续说:“等我们再长大一点,就一起离开这里,到别处去吧。”

然而Blue带着悲伤的表情,说出了让马科斯意想不到的话。

——马哥,你别这样说。我还是想保护妈妈。

Blue说,他虽然讨厌海老塚,但是无法讨厌母亲。他是觉得母亲很过分,可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他还说,就算到了最后的最后,自己还是要保护母亲。

听了他的话,马科斯感到胸口抽紧,喘不过气来。

啊,Blue不会跟我一起逃离这里。Blue拥有比我更重要的人。

让他如此痛苦的,便是心中那种温情。如果转化为话语,那种感情只有一个字。

那怎么可能!

马科斯无数次否定,但他无法否定真实存在的东西。

马科斯在这片不值得爱的土地,遇到了Blue,这个值得他去爱的人。同时,Blue也成了让他察觉自身性向的存在。

“接下来,我想确认一下去年八月八日晚上到九日早上的事。你这两天都上班了,对吧?”

冲田提问,马科斯点点头。

终于问到那天了。他越来越紧张。

去年,平成十五年八月,Blue来到浜松的第二年。

Blue十四岁,马科斯刚过生日,已经十八岁。二人已经成为挚友。不仅在旁人看来如此,Blue对马科斯应该也有深厚的友情。

马科斯对他怀有超越友情,却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但他并不打算坦白。他实在太害怕被Blue拒绝,而且只要Blue能在他身边,他就很满足了。

但是不久之后,马科斯就被迫意识到,仅仅是彼此身边的玩伴关系,轻易就会割裂。

“八号那天,海老塚先生和Blue君都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跟平时没什么两样。那天加班比平时少,七点前就下班了,再加上台风即将登陆,大家都早早回家了。”

八月八日深夜,正好在日期改变的时间,受到第十号台风的影响,浜松市迎来暴风雨,市内几百户住宅还停电了。

接着,他又被问到第二天的事情,马科斯也如实回答:

“九号一早就下大雨,海老塚先生和Blue没来上班——”

那天雨下得很大,有段时间甚至连路都看不见,的确是个让人不想离开家的日子。当天有很多人迟到,但是平时很唠叨的社长都没说什么。于是大家都觉得,海老塚肯定翘班不来了。那并非他头一次无故缺勤。虽说如此,马科斯却感到很奇怪。因为Blue从来没翘班过。反倒是海老塚偷懒的时候,Blue要帮他完成那一份工作。

那天晚上台风一过,雨就停了,只是风有点大。下班后,马科斯去了海老塚的住处。

“然后你发现他们不在了?”冲田先替他说道。

“是的。我在外面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然后看见厨房窗户开了一条缝,就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那个房间很小,厨房跟起居室连在一起,从窗缝就能看见全貌。当时他还以为一家三口到外面去吃饭了。

可是,又过了一天,海老塚和Blue还是没来上班,社长和同事上门找人,这才发现一家三口好像失踪了。

四天后,也就是八月十四日,在本市东侧的天龙川河口堤岸上,有人发现了海老塚淹死的尸体卡在那里。

“请告诉我,海老塚先生等人失踪的八日到九日夜,你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

“啊,嗯……我下班后一直待在家里。”

“跟你父亲和母亲一起?”

这个警察要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据吗——

马科斯严肃地点点头。

当时也有地方警察找他问过海老塚的事情。

工厂里到处流传毫无根据的谣言。有人说他们在台风登陆的夜里出门,发生了事故。也有人说海老塚强迫女人和孩子跟他自杀,最后只找到了他的尸体。还有人说,玛丽亚杀了海老塚,然后逃走了。

他不知道警方最后得出了什么结论,但那件事并没有被当作案件报道出来。

过了半年,就不再有人谈论海老塚和Blue,仿佛大家都忘了他们的存在。

直到今天,东京的刑警找到厂里来。

“失踪前,海老塚先生和Blue君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没什么……”

“你能猜测Blue君和他妈妈去了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如果他还活着,我想见见他。”

这是真心话。

两名刑警对视一眼,然后藤崎对他说了句“谢谢”,结束了问询。

马科斯暗自松了口气。

应该……没有被怀疑。

被问到刮台风那天的事情时,他心跳得飞快,让他以为两名刑警都能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而且,他背后和腋下都出了一阵阵冷汗。

马科斯没有对两位刑警撒谎,但也没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他隐瞒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实。

就是那通电话。

八月九日,马科斯去查看海老塚住处的那天深夜,他的手机接到了公共电话打来的电话。接通之后,才知道那是Blue打来的。

——马哥,我把卓也叔叔杀了。

马科斯无言以对。

——我要跟妈妈逃走,没法去上班了。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他一句话都没说,Blue就挂了电话。

他打那样的电话过来,应该不是撒谎或开玩笑。

那么,也就是说,他可能再也见不到Blue了。

他感到身体中央像是开了个大洞,甚至有风呼呼吹过。

丧失。

被同学戏称桑孔,被周围的人视作怪物,被父亲嫉恨,这些曾经让他悲伤的事情,仿佛都不算什么了。因为那个空洞中,涌出了前所未有的伤痛。

马科斯在伤痛中,掬起了一捧誓言。

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他要把这件事带进坟墓。为了今后再也无法相见的Blue。为了他唯一深爱的人。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