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得的睡了个安稳觉,若不是一大早就被隔壁房间的元灿“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的话,算得上这大半年里最舒服的了。我烦躁的裹着被子翻来覆去,那声音不但没有停止还愈发的紧凑起来,我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却见他睡的正香,反倒被我的动静吓了一跳,从床上弹了起来。
“大清早你搞什么!”显然,元灿比我更生气,我看他模样不像是装的,便试探道:“声音这么吵你还睡得着,真是佩服。”“除了你踹的那一脚,这个清晨是无比的安静美好。”说着,他又拉着被子躺下,“出去前把门关好,再吵吵我要揍你了。”
我在这里的确没再听到那些声音,半信半疑的四周看了看,的确没有什么能发出如此声响的东西,才悻悻的回去了,说来也奇怪,那声音竟然完全消失了,寂静的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我又敛声屏气细细听了好一会儿,的确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啊,疼疼疼……”突然脑子刺痛起来,肯定是元灿那小子在心里一边骂我一边扎小人脑袋,我抱着头躺在床上,在这样的疼痛中困意袭来,定是那天用了地缚阵费了太多心神,半睡半醒之际,我迷迷糊糊的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好像,有什么被我忘了……
从天亮等到晌午,又看着太阳悠悠的向西移动,我见元灿迟迟没有动身,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这家伙可能根本就没打算进山的!
“你急什么?”元灿徐徐地喝了一口茶:“我们几大家族各有分工,谢家、王家先行探路,这是他们擅长的,估计黄昏时刻就差不多了,黎家和我们黄昏出发。”
“谢家?他们也来了吗?”我印象中好像没有在议事厅外看到谢家的人,正思索着是不是自己遗漏了,瞥见了元灿贱兮兮的笑,我瞪他一眼:“有话就说。”“亏得人家管家还替你美言,这么快就忘了?”
喔,怪不得如此气派,原来是谢家的地盘啊,“大哥呢?他千里迢迢赶来,不会是就为了袖手旁观吧?”
“这些人里最厉害的就是你大哥,怎么能在找人这些小事上费心神呢?我们先将范围缩小,由你们沉家最后一击,此次行动谢家是动了杀心的,势必要斩草除根。”
“听说谢家人死的诡异蹊跷,从山里面找到的尸体一个比一个骇人,当时人心惶惶,闹了不少传闻。”
元灿不以为然:“都是人编纂出来的,这年头的奇闻异事还少吗?”
我一笑,灼灼的盯着他,“那你见过尸体活过来了吗?”
这不是我乱说的,是我从谢家内部打探到的消息,为了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这件事成了谢家的秘密,除了负责解决此事的族内长者之外,连谢当家都不知道,也难怪他们会舍得用群英令。只是几大世家并早已没有那么团结,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秘密。
果然,黄昏一到消息就来了,元灿他们行动起来倒是雷厉风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山下。各个山口已然被谢家的人包围了,饶是已经锁定了这几座连在一起的山势,莽莽山林之地也够我们折腾了。
“黎氏来的是谁,怎么不见他们身影?”我见元灿直接带着人马上山去了,有些疑惑。“你跟他们很熟吗?”元灿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当,当然不熟,这不是人多好办事嘛。”我挤出一个微笑。“他们从对面入山,谢、王两家分在两侧,划分了范围我们也不会太束手束脚。”
我找了棵最高的树上去探探情况,密林中风清月朗没有丝毫瘴气,倒让我怀疑那晚乌啼是不是走偏了,驮着我到了那么危险的地方,也许是另一个山头吧,那晚我俩晃晃悠悠的,本就是散步来的。说起来,它失踪有一段时间了,据绍明说,乌啼到了黎氏别院之后就自己跑出去了,众人朝着它离开的方向追了许久,一直追到蟒丛山下,遇到了绍明绍羽后就折返了。
乌啼比人还懂得惜命,即便是遇到危险了也能凭着四只专门逃跑用的蹄子保下一命,现在我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丢给了元灿一包解毒丸,这是我新制的,汜水城的药材不怎么齐全,凑合着倒也能用。他接过去非但没有对我感恩戴德,反而一脸严肃的抓住了我的手臂,“你答应过的进了蟒丛山不会单独行动,沉尽落,你要是敢跑我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好好好,别这么紧张嘛,你看这四周的景色多好,别在这破坏气氛。”他担心的没错,我的确想要找个机会溜掉,我们俩从小跟着外婆一起长大,这点儿了解还是有的。
一路上没什么凶险,自然也没有收获,顶多零零散散的看见几个祭祀用的祭坛,形状奇奇怪怪各有特色,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祭坛前都有一座巨大的青铜鼎,里面堆满了黑蛇的尸体,密密麻麻的缠绕着,腐烂程度有深有浅,不仅场面令人头皮发麻,那味道更是令人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
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发现第七座祭坛,飞檐黑瓦庞如殿庙,又不似仙阁佛塔的多狭修曲,四平八稳的伏在地面上,只一层却高耸直上气势逼人,通体无颜色雕琢相映惟一漆黑色,整座建筑只有三面墙壁,一面毫无遮挡的直直对着众人,所有的人都淹没的如深渊一般的黑暗里。
有人往里扔了一根火把,映着火光,里面的东西逐渐浮现出来,我可以感觉到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立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着,耳边似又响起如恶鬼一般的低语,无数的铃声和鼓点把思绪理智都碾成粉末。
我见过的,这里面的场景一直住在我的梦里,包括祭祀的场景,那些混乱的人影和痛苦的喊叫声……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每一处逆鳞都已经被愤怒和恐惧叫嚣起来,从内向外、再一寸一寸一丝一丝的往里卷曲剥离。
“沉尽落!”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吓人,连元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并不想迁怒于旁人,拨开他的手淡淡道:“是我大哥让你拖住我的吧。”这叫七星阵,是以活物来炼化献祭的地方,此阵凶险无比,若操作不当就会带来灭顶之灾,所以祭祀的地方往往在后山,离门派真正的所在之处非常远,其他人不懂,但绝对瞒不过我。
至于前面的那几个,都是用来献祭的,显然他们成功过,那日我在蟒丛山下遇到的男子,身上的白蛇就是炼化而成的妖物。
“这些事自有人处理,你不要冲动。”元灿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无力,叹了口气不再劝阻。
“不要追,你也追不上我。”
我从小就是个极固执倔强的人,一旦决定要做的事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停下来,有人说这是六心不净恶根难除,因怕我以后误入歧途走火入魔,阿爹从来不许我学心法,可阴差阳错,偏偏是不懂心法的我有了心魔,以至于后来的心法我再听不得半句。
也许,我真应该是个女魔头。
元灿还是追来了,我这次没再等他,迅速拉开距离消失在他们能辨别的范围内。我找了条最短的路到了真正的山门,这条路偏僻难行,元灿他们根本无法追来。
沿着王家留下的暗号一路飞驰,但暗号最终断在了一处断壁,身后是我来时的路,眼前则是垂直向上的山体,轻功再好的人也不可能翻过去。
我将长枪高高的插入山体,飞身上去看看四周有没有其他动静,远远地见山坳处似有火光,便又急速赶了过去。都说望山跑死马,看着没多远的距离,等我到了已然是深夜,没了火光的指引我又一次迷失了方向,正烦闷着,察觉到一旁悉悉索索的动静,一枪过去,在灌木丛中挑出来一个缩着身子双手抱头的人,看衣着是王氏的人。
他嘴里不知念叨着些什么,对着我又跪又拜,发现我穿着元氏的衣服才松了口气,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立刻又抖了起来,“有鬼……闹鬼了,死人都不见了……”
我没心思听他在这里发疯,威逼之下他只好带着我找到其他同伴,那些人看到他止不住的怒骂,看来是个临阵脱逃的。我见除了王氏的人,还有几个形状唯唯诺诺的,是几个小门派的散士,谢家封了山他们出不去,又不敢往深处去,便跟着几个王家人在此地留守。
我皱眉,“没问这些,死人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再往前有处山谷,我们的人下去探了之后没有什么发现,谁知上来时人还好好的,不一会儿就倒在地上没了呼吸。”这个王家人倒没那么胆小,讲话也清楚,“我检查过,没有任何外伤,也不是中毒,莫名其妙就死了,我们受命带着尸体和这些散士下山,谁知半路上尸体突然都不见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就在此处等着其他人再出来。”
只怕等不到了。
我没理会他们的劝阻,一个人朝着他们所说的山谷走去。山谷的纵线很长,百米之内没有任何树木,月色平铺下来,是这黑夜中唯一的光,若没有要紧的事,我一定会找个清净的地方喝上一壶酒。
“谁!”一个黑影从我身后略过,我回头,空旷的平地上没有任何动静,绝不是我弄错了。
我双眼四处留神,这样的情况对我很不利,便假意沿着悬崖边缘往前走,果然他又扑了上来,我回身一枪却被他轻巧躲过,我追上去,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消失不见。
我不知深浅不敢贸然往下跳,发现此人也不是随意就跳了的,峭壁上是王家人打上的楔子,下面垂着绳子,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我抓着另一边的绳子下去,发现长度不够,便用长枪一点一点的挪动。越往下的山石越硬,一支枪没有可以试错的机会,一次枪头没有嵌进去我就会连人带枪一起掉下。
枪头插入山体的深度越来越浅,甚至最后一下用尽全力也只是砸出一个白色的点,好在剩下没多高,我蹬了一下石壁借力,稳稳地落在地面上。这是两处山体相撞裂出来的狭长山谷,没有形成河水,证明此处地质稳固不会轻易破碎,若要在这里开山立派,有天险为固,还真不是一般的隐蔽。
我沿着修好的石道一路向上,四周安静的可怕,抬头一看,弥漫的瘴气如浓雾,已经遮住了我来时的路,这条路即便是大哥也下不来,如此鬼斧神工的天堑之下要找到第二条路可没有那么容易,看来留给我的时间还很长。
沿着人为修建出来的石阶一路向上,忽然又听到那样的声音,像是千万人凿山,又像是万人铸剑打铁,声音比早上的大得多,奔腾呼啸而来。
头疼,尖锐的刺痛在脑袋里无限放大,每一根神经都疼得想要炸开,我扶着石壁稳住重心,视野中整座山都开始剧烈抖动,恍惚中一个身影极快的在我面前闪过去,那人又来了,我持枪一挡,他的短刀狠狠地划过我的枪头而过,他的力气很大,我持枪的手握枪几乎要支撑不住,只得反身一脚迅速拉开距离,枪身的嗡鸣声不仅让我冒了一身冷汗,若不是我反应快,只怕现在脑袋早已被割断在地上了。
我不觉得自己跟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有人要下如此狠手杀我,但既然来了,我也想试试自己的脑袋究竟够不够硬。
他一次不成便没有再来第二次,又玩起了失踪那一套,我忍着痛追去,还是慢了一步,好在眼前的路开阔起来,群山峭壁之间隐隐约约露出一座气势恢弘的建筑轮廓,看来,我已经找到了。
我不敢大意,捏紧了枪做足了警觉,越是走近越是觉得寂静的可怕,夜色也比丛林中浓烈许多。数百米之后,一座巨大的铁门出现在我面前,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了铃铛,被峡谷斩裂的风一吹,便是震天动地的“轰隆轰隆”响。
本想着伸手试试铁门的重量,刚碰到,它自己向后打开了,我不等它完全打开,直接闯了进去,几支冷箭又将我打了出来,这时门已经开到了极致,里面突然亮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灯将幽暗的密室映如百日。有人坐在高出的座椅上,两边各站着七八个人,都说灯下黑,我现在总算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