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伊芙摸了摸我的手，轻声说：“你睡了吗？”
我倚在靠背上心里想着事，听到她的声音，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别怕，好好休息吧。”
“姐姐。”
我怔了一下，又很快释然：“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伊芙笑道：“你改变的是容貌，又没有改变身形，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也笑了：“那你还差点暴露我身份，不怕别人怀疑吗？”
她翻了个身，正对着我：“都说黎氏少主是我们这一辈里的翘楚，我就想试试他。”
我不想谈论关于黎溪的话题，便说：“明日一早你就跟着元灿离开，谢景虽然在世家之中不入流，却也不会轻易被人伤成那个样子，你不能受伤。”
“可是我也不想让你受伤。”她缓缓道：“我知道，因为当年的事你对阿爹阿娘，对大哥，甚至对整个沉氏都有怨气，是我们大意了，才会在自家门前出了事，我们赶到的也太晚了，没能救下飞雪姐姐。”
“但是，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你一个人能够解决的，流言蜚语虽不能取人性命，却是最可怕的洪水猛兽，你陷在漩涡之中，就会被仇恨逐渐蒙蔽双眼，其实，你不知道的地方也发生了很多事。”
“我……”我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
“那件事，阿爹没有忘，大哥也没有忘，我们都会一点一点讨回来的，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只有一个姐姐了。”
外面突然一阵声响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我伸手将伊芙护住，悄悄支开了一条缝，见谢家的两个人从屋顶上砸了下来，一个大洞盛着满天星斗，再没有其他动静。
我确定没什么危险，才带着伊芙出来，那两个人也受了伤，身上还在流着血，明显是刚和别人打斗过，元灿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二人一张口，先吐了口血出来：“各位可看见我家公子了？”
“正是因为没找到谢景，我们才没有出去，看你们的情况，可是遇到什么意外了？”伊芙的声音不大，却震住了所有的人，大家都没有拆穿她，齐齐的盯着那二人。
那两个人的眼睛在每个人身上流转而过，脸色更加难看了：“我们在大殿内触动了机关，就看到一条密道，随即一个人影闪了过去，公子带着我们追上去，谁知里面还有机关，我们就走散了。”
“那后来呢？”伊芙接着问。
“我们被困在一个密室里好久，出来时已至黄昏，那个拿着长枪的女人又出现了，我们俩不是对手，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摆脱了那人的追击。”
伊芙点点头，说：“看来传闻不假，你可看清那人的长相了？”
两人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好久，才说：“好像是，沉家的二小姐，世上用枪的不少，但如此厉害的却屈指可数。”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没看见就是没看见，好像是什么意思？”伊芙紧咬着不放。
两人冷笑一声，显然早就料到会有人反驳：“她是你姐姐，你自然维护她，但我们公子的的确确不见了，我们也是被长枪所伤，若不是我们二人侥幸逃脱，只怕也成为枪下亡魂，死无对证了。”
“当初她血染长生门的事，大家都忘了吗？也是那样的一枪封喉，她后来在蟒丛山上又一次走火入魔，大开杀戒，重伤了王家四当家，如果不是他们沉家人将她拦下，只怕不死也活不长了。”他说这话时，直直的盯着王其深，似要得到他的认同。
谁知王其深一口驳了回去：“我们王氏一族，不想追究此事。”
“即便你们不追究，那今日呢？她突然对我们谢氏大打出手，我们公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岂是你们轻飘飘一句不追究就能了解了的？那我们谢氏也太好糊弄了吧！”他们对众人的冷漠有些恼怒。
“你说一枪封喉？我们今日转了这么久，只在养尸阵中发现了尸体，众人皆知养尸阵不可有活人踏入，你们怎知那些人是死于一枪封喉？”伊芙冷笑一声：“你们明显在撒谎！”
那两人说不过伊芙，又不好动手，怒道：“你不要胡搅蛮缠，事实摆在眼前，岂容你们抵赖不成？沉家二小姐走火入魔，又频频生事，亏你们以名门正派自处，如此偏袒维护，如何叫世人信服！”
伊芙摇摇头：“你不必激怒我，现在你们公子下落不明，不如找到他再做结论也不迟。”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那两个小道士突然出来了，似乎是察觉到凝重的气氛，吓得浑身僵了僵。
“怎么了？”元灿问道。
那两个小道士伸手指了指谢家的二人：“里面的公子说，抓住他们。”
谢家二人见自己被诈了，迅速起身逃至藏书阁外，身形矫健敏捷，不是受伤的人可以做出来的反应。而黎溪和王其深更快，一青一红两道光闪过去，拦在了两人面前，飞出的刀剑都被轻巧躲过，两指夹住一个飞来的暗器甩回去，看似轻轻一撇却又雷霆万钧之力，一脚踹上胸口接着一勾，两人齐齐的被他们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我看着直觉得身上疼的厉害，即便是我被这样踹上一脚，也要吐血的，这两个人更惨，当即就丢了半条命，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小道士扶着谢景出来了，他看着被打倒在地的二人，眼里的愤恨不杀不足以宣泄。
“谢景，事已至此，你还打算什么都不说吗？”王其深望着他，眼神灼灼的闪着光。
“这本就是我们谢家的家室，跟你们无关。”谢景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臭。
王其深笑了笑，抬抬下巴指向伊芙：“我可以不知道，但至少，你应该给沉氏一个交代。”
“那我要和她单独说。”谢景一副我弱我有理，你能奈我何的样子，着实欠揍。
元灿一听怒了：“单独说，你好意思跟一个小姑娘单独说，老子剁了你！”如果去的是我，他可能会比较担心谢景一点。
“罢了罢了，先说好，有些事不是我做的，你们不许那我撒气，还有，让其他人都出去，你们几个留下。”
谢景无非是想着他们谢氏的荣誉，我也不稀得听，坐在藏书阁外面的石阶上抬头看着满天星辰，越发的心不在焉。
那两个小道士跑了过来，围着我憨憨的笑着：“听说姑娘是元氏的人？”
我点点头：“怎么了？”
他们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想，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我有些好奇，问：“什么人？”
“也是用枪的，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瘦瘦小小长得很好看，也是你们元氏的，前一段时间到过江陵城附近，姑娘可知道她的名字？”
我不禁笑出了声，合着这两个家伙是来打听我的，“你们找她干什么？”
“我们兄弟二人被她救过多次，但忘了问恩人姓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你们记错了。”我起身，向外走了几步。
两人说：“什么记错了。”
我笑着，飞身离开：“她不是十五六岁，年纪只怕比你们还大些！”
我坐在附近最高的一处建筑上俯瞰下去，大荒泽的景象一览无余，虽然看不清细节，但高高低低的轮廓已然在心里有了底，此处不靠山，不临渊，有的只是底下的暗河和天上的雨，这样的门派见不得光，也不喜欢光。
我一早就察觉有人来了，以为是元灿，他开了口才知道我认错了人：“你们沉氏的事，不好奇吗？”
“你又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我无奈地笑了出来，自己千方百计的易容混进来，竟一个个都识破了。
王其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递给饿哦一壶酒：“在石室里，或者更早，尝尝？”
“我总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我接过来，闻了闻，酒香四溢带些微甜，一口入喉竟如刀割，好烈，“谢家以为他算计了所有人，其实是你们陪他演了个戏，为的就是让他们露出破绽来。”
“你很聪明。”他看我一眼，笑道：“那你知道谢家为什么要算计我们吗？”
我抿了一小口，咂咂嘴道：“谢氏向来以五大家族之首自居，现在却是世家末流，甚至连旁系都不如，内忧外患之下自然会产生分歧，免不了有人走了歪路，阴符虽然不是他们造出来的，但却大有想将其收入囊中之意，或者说，已经落到他们手里了，这次大荒泽出事，可以看作是邪魔外道想要生事，也可以看作是家族内斗的牺牲品，这么大的事不好收尾，需要找一个顶包的，我便成了绝佳之选。”
“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你们沉家人都这么可怕的吗？”王其深叹道。
“可见我猜想的还是有些偏差的。”我需要他来印证我的猜想。
他想了想，说：“谢家也不全是坏人，但好人已经被挟持了，看谢景的情况就知道，谢家家主不便说出来的话，想通过这里的异常告诉我们，那些人便将计就计散布谣言，引各大世家的人进入大荒泽再一举除之，事后将罪名按在你身上，好引起氏族之间的斗争，他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想法是好的，可是真正实行起来大有偏差，我不想嘲笑谢家人的自大，只在乎其中我想知道的部分：“那阴符呢？他们和阴符没有关系吗？”
他摇摇头：“现在没有证据，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
“不，谢景就是证据。”我说：“只要谢景安全了，谢家家主没了后顾之忧，这次出去之后，外面要变天了。”
王其深也饮了一口酒，只是这酒没有借给他几分胆气，反而徒增了些许忧愁：“其实每个氏族都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风光，不过是谢家的矛盾更大一些，即便不是谢家，也会是其他家族。”
我拿酒壶跟他碰了一下，道：“有时候别人的困境会让自己的问题迎刃而解，至少在损害共同利益时，总会团结的可怕。”
他显然被我的话触动了，爽朗的大笑起来：“说得好，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干！”
我被这酒辣到了，皱皱眉说：“你这是什么酒？”
他细细品了一口，也尝不出个由头：“在藏书阁里找到的，兴许是罗浮春，也许是老醩烧，或者是兑了水的白云边。”
和王其深谈话很让人舒畅，我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一壶酒品出了三种味道来，竟是我不识货了。”
他拍拍我的肩，说：“改日你到汾州来，我请你喝桑落。”
“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我之前喝过一坛，酒不烈，却让我醉了三日。”我回忆着那时的情景，轻笑了起来。
王其深与我以往不过点头之交，难得今日谈的十分投机，一时忘了时间，不觉已是深夜，凉风一吹，酒醒了大半，才知道要回去。
谁知众人都没睡，见我俩醉醺醺的一起走进来，都惊了一下，接着就是许久的沉默，唯有火柴的哔驳声此起彼伏。
元灿看看他，又看看我，道：“你俩结拜去了？”
王其深坦言道：“我与这位姑娘意气相投，多说了几句话。”
元灿又张开了那张不正经的嘴，调笑道：“我们元氏的聘礼可贵了，小心得不偿失。”
王其深也不辩解，目光轻轻扫过了众人：“元氏的聘礼和沉氏比起来，哪个更贵一点呢？”
元灿回道：“那可能沉氏的便宜一些，不过沉家大公子打人疼，一掌下去能碎好几个。”说着，手上比划了一个拍核桃的动作。
我捏住了元灿的手，示意他消停下来：“我也能一掌拍碎好几个，改天元公子试试？”
元灿悻悻的把手抽出来：“不了不了，都到后半夜了，大家该休息了。”
“听谢景刚才的话，这些阵法困不住我们，谢家还会派其他人来，今晚大家不要睡死，最好轮流守夜。”伊芙提议。
“小姐，我们守着，您快去休息吧。”沉氏的两个侍从站了出来。
“你们商量吧，我们两个姑娘可不参与。”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进了里间，头一沾地就睡死了去，也许是和王其深的谈话让我一直紧绷的思绪缓解了不少，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那一夜是我前所未有的安宁，一夜无梦，也没有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