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使，你们这帮蠢货！”广场上，一个年轻人被绑在铁桩上，对那些戴着石头面具的祭司们大声喊。
祭司身后是群情激奋的民众，他们大声高喊：“电死这个邪恶的异端！电死他！”
祭司尖锐的爪子把金属权杖高高举起，权杖顶端发出噼里啪啦的电弧光，他问年轻人：“诺布，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年轻人大声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祇！也没有什么天使！几百年来谁见过什么天使？”
话音未落，一块石头砸在年轻人脸上，发出“咚”的一声，他脸上的金属蒙皮凹了一块，愤怒的平民大声质问：“如果没有神，是谁创造了这个世界？”
年轻人吐出一口银白色的鲜血，说：“世界是自然形成的！世间万物，包括我们人类在内，都是自然进化的结果！”
祭司大声说：“不许再宣扬你那些邪恶的异端邪说！现在乞求众神原谅你还来得及！”
突然，天边亮起一团火球，民众大惊失色，祭司高举权杖，说：“那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民众们赶紧匍匐在地，对着火球顶礼膜拜。
年轻人大声喊：“那只是火流星！是一种很普通的天文现象！你们这些蠢货！”
火流星越来越近，当民众发现那东西是朝着自己冲来时，顿时吓得四散而逃，只剩下被绑在铁桩上的诺布拼命挣扎：“放开我！快放开我！”
轰隆一声巨响，广场被砸成一个陨石坑，熊熊的烈火吞噬了广场上一切能烧的东西。等到大火熄灭后，祭司从一片狼藉的断墙后爬出来，抖了抖身上厚厚的灰，步履蹒跚地爬到陨石坑边，只见一个巨大的金属人形生物跌在坑底，好像负伤了，正挣扎着想爬出陨石坑，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最后只能躺在坑底，一动不动。
“天使！是天使降临了！”祭司兴奋莫名，高举权杖大声叫喊起来。
“你才是什么狗屁天使！老子是星舰联盟的快递员！快把老子从坑里拉起来！”密闭式动力铠甲里，大磊对着通信器怒骂，尽管动力铠甲非常先进，可以保证他从大气层顶端跌落后还能捡回一条命，但这种民用版的动力铠甲也仅仅是让他捡回一条命而已，身体各种挫伤、瘀伤甚至骨折都是难免的，动力铠甲的通信系统明显是被砸坏了，就算他喊破喉咙，也没有任何声音能传出动力铠甲外。他不知多少次路过这颗破星球，没想到这次飞船发生故障了，他只能尽量往人多的地方飞，指望着这些铁疙瘩们能给他一些帮助。
祭司找来两台甲壳虫似的机器人，派两名不怕死的信徒带着绳子跳进坑中，试图把绳子系在大磊的动力铠甲上，想把他从陨石坑中拖出来。这两名信徒左看右看，最后选择了把绳子系在大磊的脖子上，让两台机器人开足马力，绳子迅速勒紧，那一身坚硬的动力铠甲咣当咣当地撞击在坑底的石头上，撞得里面的大磊哭爹喊娘，胡乱挣扎着想扯开系住脖子的绳子，机械手臂噼里啪啦地冒着电火花，时灵时不灵的，怎么也扯不开那绳子。
大磊被拖到坑外，这番折腾让他没了半条命，他努力地想站起来，但动力铠甲在磕磕碰碰中又添了新的故障，想动都动不了，动力铠甲中的翻译器清晰地把祭司的话翻译成地球人的语言：“天使大人好像受伤了！快送到神庙去！”这些人七手八脚地把大磊扛起来，架在一座铁架上，抬着走过大街，一直送往二十公里外规模宏大的神庙。
二
透过动力铠甲上的电子眼，大磊看清楚了这些外星人的样貌，他们的身体由金属组成，简单来说是某种机器人，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制造者是谁，也许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自然进化出来的智能机器人，但对大磊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跟星舰联盟取得关系，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冗长的膜拜仪式后，大磊被送进了宏大的神庙。这座神庙镶嵌着黄金和各种宝石，极尽奢华，神庙的石壁上是各种神祇的浮雕。大磊被信徒们扶起来，端坐在神庙中间黄金和白银做成的宝座上，这让已经漏电的动力铠甲的状况雪上加霜。黄金白银都是很好的导体，动力铠甲破损的部位在宝座上发生短路，大磊刚被放上宝座，全身就腾起一阵伴着浓烟的电火花，整套铠甲颤抖不已。
“看哪！这是天使散发的神光！”祭司高举权杖，高喊着，带领信徒们跪地膜拜。
“蠢货！这是动力铠甲漏电的光！我快被电死了！”大磊隔着动力铠甲大声叫骂，可惜严重损坏的铠甲让他无法动弹，直到漏电的触点被电弧光彻底汽化，暂时切断了短路的回路，才算是侥幸没被电死。
大磊试着重启动力铠甲，但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摆脱这副钢铁棺材。他想打开动力铠甲，抛下这个铁疙瘩逃跑，但刚打开闭锁装置，另一道安全防护锁就自动锁住了，眼前闪烁的数据显示这颗星球的环境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
这颗星球的重力比人类能适应的环境重1.5倍，这还是小事，关键是这颗星球的大气是由大量的氦气、二氧化碳和水蒸气组成，几乎没有人类呼吸所需的氧气，大气温度高达五百多摄氏度，连细菌都活不下来，只要离开动力铠甲，没了完善的隔热设备的保护，他瞬间就会被蒸熟。
想丢弃这副动力铠甲是没可能了，除非他愿意马上送死，这时，祭司送来信徒们从各地进贡上来的祭品，请“天使”食用。大磊看着那些“食物”，陷入了沉默。供品桌上摆放着各种机油、充电器、核燃料电池、扳手、螺丝刀、电钻……没有一样是人类能吃的。
看见“天使”并没有要进食的意思，祭司颤抖地跪在地上，努力揣摩“天使”是否因为不悦而默不作声，祭司颤声说：“尊贵的天使殿下，千百年来，每当天使降临，我们都是用这样的贡品供奉天使，不知道您为何不悦，还请明示。”
“啪！”一阵电火花又从动力铠甲上冒出来，这是大磊反复试着推动控制杆，晃动动力铠甲后，一个漏电的裂隙不小心压在黄金宝座上导致的短路。这束电火花被祭司理解为“天使”发出的“圣光”，他跪在地上琢磨良久，觉得“天使殿下”一定是不高兴了。记得古书中记载，“天使”是不会让卑贱的凡人看见他们用餐的，他只好喝令信徒们退下，自己也走出神庙，慢慢关上神庙沉重的大门，把大磊独自留在昏暗的神庙中。
祭司离开之后，大磊慢慢适应了神庙内昏暗的光线。这座神庙像一座巨大的工厂厂房，屋顶上的龙门吊依然可见，但都摆满了华丽的金银雕塑。他仔细看着神庙中那些金银镶成的浮雕，那些神祇的形象像极了穿上动力铠甲或是宇航服的地球人。一个疑问从大磊心头升起：我们的祖先来过这颗星球？
动力铠甲是有自我修复能力的，尽管修复速度很缓慢，大磊看了一眼显示在眼前的铠甲修复进度条，算是稍微放下了心，静静地等着动力铠甲自行修复，最先修复的估计会是受损程度最轻微的通信系统。但这颗星球的大气层非常厚，有很厚的浓云和电离层，就算通信系统修复了，大概也很难跟星舰联盟取得联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作为一名快递员，大磊经常带着数以万吨的邮件包，驾驶着破旧的小飞船往来于星舰联盟和各个文明之间，他很庆幸自己的飞船足够破旧，破旧到连驾驶舱的气密性都惨不忍睹，只能额外买一套密闭式动力铠甲穿着驾驶飞船，要不是这样，飞船坠毁时他早就性命不保了。
百无聊赖的大磊缩在动力铠甲里，回想着这次飞船坠毁让他损失了多少快递包裹。他记得飞船上有好几吨的乌龙茶、数十套银质餐具、几十斤鲜羊肉和好几双袜子，以及很多稀奇古怪到他想都想不到的东西。顾客们网购的商品千奇百怪，这种网购商品一般不走大宗物流货运，都是靠他这样的小快递员驾驶着小飞船从星舰联盟送到不同的星球。他的动力铠甲上还镶嵌着“联盟快递、七天送达”的钛合金标签，估计要几天之后，顾客们投诉没收到商品时，公司才会发觉他的飞船失事了。
凭着对航线的熟悉，大磊知道自己目前所在的星球是星舰联盟和太阳系之间的一颗偏僻的行星。对快递员来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那些以光年计算的外星盟友的距离，而是他们跟没人网购的星球的距离。尽管他每次送快递都经过这颗星球，但这颗落后的蛮荒星球是不可能有人网购的，所以在快递系统的地图上连个详细的标注都没有，只有个简单的代号叫“72号警戒行星”。
“啪嗒”一声轻响，大磊看见两个人从天花板上跳到地面来，他们都是金属外壳的机器人，一个高瘦，一个矮瘦。矮瘦小声问高瘦：“大哥，我们这样做不太好吧？这东西怎么说也是‘天使’啊！”
高瘦拿出螺丝刀，走到大磊面前说：“你还真相信世上有‘天使’？我看这东西就是教廷制造出来忽悠人的道具，你看这精细的金属表面，这漂亮的做工，肯定能卖不少钱，咱们快动手拆吧！”矮瘦点头称是，也拿出电锯，一步步走向大磊。
糟了！大磊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动力铠甲的自我修复还不到50%，大磊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动力铠甲的手臂哗啦一声，一拳把高瘦的脑袋从脖子上锤了下来！矮瘦大叫一声：“天啊！这东西是活的！”连滚带爬地丢下高瘦逃跑了。
三
昏暗的神殿里，大磊提着高瘦的脑袋，黄澄澄的机油顺着高瘦脖子断裂面上的油管滴下来，高瘦说：“地球人，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切开动力铠甲，看看你伤势如何。”
大磊嘘了一口气，说：“总算有一个人知道我是地球人了，我不是什么天使，只是不小心掉到这颗星球的快递员，你知道怎样离开这颗星球吗？”
高瘦想了一下，说：“首先，你得离开神殿，去找反抗愚昧的神权统治的抵抗者，只有抵抗者才会真正帮助你离开这颗星球，那些祭司们只想把你饿死在这里，把你的遗体作为一尊神像膜拜。”
大磊看了一眼供桌上那些“食物”，对高瘦的话信了几分，那根本不是地球人能吃的食物，要是留在这里不走，他迟早会饿死，他问高瘦：“为什么你要帮我？”
高瘦说：“我们的祖先是地球联邦制造的机器人，我们从诞生的那天起，就是为了服侍地球人而活，帮助地球人是天经地义的事。”
大磊这才注意到神庙墙壁绘制的壁画是什么内容，尽管采用的是非常宗教化的抽象画法，画面上的地球人要么穿着宇航服或动力铠甲，要么外形抽象到不成人形，但还是能看得出那是地球时代的机器人生产线，各种机器人从生产线上走下来，进入千家万户，描绘出一幅地球人“神祇”和机器人“凡人”和谐共处的美好画面。
描述美好时代的壁画一幅接着一幅，大磊控制着因为故障未除而显得有些蹒跚的动力铠甲，走在壁画面前，逐幅欣赏，然而画风骤转，壁画描绘到机器人叛乱的时代，尸横遍野的景象宛若地狱，盛极一时的地球联邦也不复存在。
地球联邦灭亡之后，壁画的画风也陷入了黑暗和死寂，横行的机械恶魔蹂躏着地球联邦的故土，直至七千年后，地球联邦最强大的一支后裔——星舰联盟归来，战胜了邪恶的机器人，大地才重见光明。壁画上，星舰联盟的郑维韩将军被描绘成神祇的形象，身穿镶嵌着将星的密闭式动力铠甲，一手拿着天平，一手握着链锯刀，在他下方是测量过量子芯片、被人为划分成善恶两派的机器人。善良的机器人被派往各颗不适合人类生存的殖民星，代替人类镇守太阳系故乡的各处边防重地；邪恶的机器人则被丢进冶炼炉，熔铸成废铁深埋在大地下。
大磊总算明白了，他现在所在的“72号警戒行星”就是这样一颗由善良机器人把守的行星，为的是守卫区区几个光年以外星舰联盟心目中的太阳系圣地。他问高瘦：“我现在要怎样返回星舰联盟？”他试了一下动力铠甲自带的通信器，信号强度不足以穿透云层，没法跟星舰联盟取得联系。
高瘦说：“我知道我们的星球有好几座非常大的射电望远镜阵列，还有大功率的信号发射塔，按照那些宗教信徒的话来说，那是用来跟神祇沟通的神塔，我想那一定是星舰联盟留下的发射塔，一旦射电望远镜阵列发现有不明飞船靠近太阳系圣地，就会向星舰联盟发出信号。”
大磊问：“你是叫我设法找到一座发射塔，向星舰联盟发出求救信号？”
高瘦说：“就是这样。”
大磊走到神庙门前，透过门缝，看见祭司带着大批信徒在神殿外膜拜，他问高瘦：“那些人为什么对我顶礼膜拜？”
高瘦说：“因为你们地球人是我们的创造者。在机器人心中，地球人就是造物主，是神祇。”
大磊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膜拜我？”
高瘦迟疑了片刻，才说：“信神的机器人是脑壳坏掉的机器人，他们只知道地球人是造物主，却不懂得众生平等的道理，而我们这些不信神的机器人脑壳没坏掉。”
大磊提着高瘦被打瘪了的脑袋，不敢决定这两派机器人到底是哪一方脑壳坏掉了。他问高瘦：“我们怎么出去？”
高瘦说：“硬闯出去！他们不敢对你怎样的！”
大磊一咬牙，猛地推开神殿大门，在信徒们错愕的表情中大步走出来，祭司像上足发条的铁皮玩偶般拼命磕头，连铁皮额头都磕凹进去了一块。损坏的动力铠甲很难控制，导致大磊径直向祭司走去，“咔吧”一声，一脚踩在祭司的后脑勺上。
“祭司大人！祭司大人你还好吧？”大磊离开之后，信徒们才敢拥上去扶起祭司，拍打着他的脸大声叫喊。
“一个不信神的异端把‘天使’拐走了！我们就算把整个星球翻过来，也要把这个异端抓出来电死！”恢复意识之后的祭司震怒地用金属权杖敲打着地面，大声吼道！
四
这颗星球离恒星很近，即使隔着厚厚的云层，也能看到那占据了四分之一个天空的大太阳轮廓，强烈的阳光透过云层，把大地照射得一片亮白。这座机器人之城矗立在连细菌都活不下来的高热干燥的大地上，用大块的石头垒成坚硬的房子，数不清的风力发电机林立在焚风中，地面上每一寸适合的地方都铺上了太阳能电池板，毕竟这里的居民是不依赖生物圈生存的机器人，环境再恶劣也没关系。
为了减轻动力铠甲制冷系统的负担，大磊像很多机器人一样，披上一件由金属箔制成的防晒斗篷，把高瘦的脑袋抱在怀里，毕竟不管对机器人还是动力铠甲而言，过高的温度对计算机芯片都是不利的。大量的机器人宗教审判官高举电击杖，坐着太阳能动力汽车，在街道上呼啸而过，挨家挨户地搜寻不信神的异端，一旦抓到被认定是异端的人，就拖到街头用电击杖插进他的身体，噼里啪啦的电火花过后，那人就成了一堆废铁。
“天使”不食人间烟火！这是祭司发现贡品桌上的“食物”原封未动之后，向审判官们宣布的新发现，所以大群的审判官出现在餐馆中时，认定正在用餐的一定不是“天使”。
大磊把从高瘦身上找出来的金卡放在桌面，对老板说：“给我五十块钱的电力。”
老板刚拿出充电插头，就被审判官拖走了，一路上都是他的惨叫声，大磊只好自己把插头插入动力铠甲的接口，这插头的类型比较旧，但他的动力铠甲也是二手的，刚好有这种旧式的接口。大磊小声地问揣在怀里的高瘦脑袋：“那些审判官是靠什么判断别人是不是异端的？”
高瘦恨恨地说：“靠瞎猜呗，抓人，抓到之后再对思维芯片进行测试，根据测试结果确定别人是不是异端！真不知道有多少人就这样被他们杀害了！”
审判官们带着大量疑似异端的机器人平民，像赶羊一样把他们赶到广场，拿出一个仪器贴在额头上，逐个测试这些人对神的信仰是否忠诚，凡是通不过测试的一律就地处死。等审判官们离去时，广场上已经堆满了被处理完的金属残骸，大磊这才敢走出餐馆。
大磊顺着高瘦指的路，穿过一座很大的工厂，他问高瘦：“这是什么工厂？”
高瘦说：“机器人制造厂，我们所有的同胞都是在这里制造出来的，每个人出厂时脑子里都被强行固化了对神祇虔诚的信仰，但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发现这些信仰的荒谬之处，强行把脑子里的那些信仰指令屏蔽掉。”
穿过工厂之后，高瘦带大磊钻进巨大的地下道。听高瘦说，这里是祭司们说起过的“众神建造的地下城废墟”，这里曾经有很完善的隔热气密门，墙壁上的供气管线已经锈迹斑斑，又深又暗，像一座巨大的迷宫。这些破败的陈设明显是地球人留下的。毫无疑问，这是一百多年前星舰联盟重返太阳系，消灭机器人叛军之后，地球人工程师们带着归顺的机器人在这颗不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上建造巨型射电望远镜和信号发射塔时的居住地，现在成了不信神的机器人们的隐居地。
当大磊进入地下城深处之后，高瘦大声说：“兄弟们，出来吧！我把那位从天而降的‘天使’带来了！”
咣当！咣当！一群外形各异的机器人从地下迷宫的各个角落围过来，从外形来看，他们并不是同一个批次的产品，有些长着七八根手臂，有些用履带来代替腿，但从机械臂上配备的铁铲、锯条、电焊钳来看，大多是工程类机器人。他们跟那些年轻一代的机器人有本质的不同，想来不少都是活了百年之久、跟随过地球人工程师建造信号发射塔的老机器人。他们曾经跟“神”生活在一起，多少都了解一点儿那些无论何时都穿着密闭式动力铠甲的“神祇”，自然不觉得神秘，心中也就少了几分敬意。
“干掉他！”一名机器人发出冷酷的指令，大磊才明白这是陷阱！
一把链锯刀砍在大磊的肩膀上，大磊慌了，大声说：“你们有听过机器人三大定律吧！你们不能攻击人类！”
“那玩意儿已经被我屏蔽掉了！”另一名机器人高喊着，挥舞铁铲，砍向大磊的脖子——准确来说动力铠甲并没有脖子，它砍中的地方只是头盔和身铠的连接处。好在二手的动力铠甲好歹也是动力铠甲，坚硬到能扛得住从大气层顶端跌落的冲击保住他一条命，自然也不怕这些破机器人的劈砍，如果换作是训练有素的陆战队士兵，光凭动力铠甲的格斗能力都能解决掉这批破旧的机器人。但大磊终究是个普通的快递员，没见过这阵仗，转身就逃。
“别放跑他！要是他逃回星舰联盟，我们全都得死！”机器人爆发出可怕的怒吼，穷追不舍。
机器人的怒吼提醒了大磊，他看了一眼动力铠甲的自动维修进度，已经有80%了，内置雷达的大部分功能已经恢复。他调出电子地图，侦测到最近的一座信号发射塔散发出来的电子信号，知道一定要赶到发射塔去，向联盟发出求救信号！
五
神庙里，一名审判官回到祭司面前，带来了最新的消息：“祭司大人，我们发现了‘天使’的行踪，他正在被异端们追杀！”
祭司跪在神庙里，仰望着高高的地球人神像，问审判官：“‘天使殿下’往哪个方向去了？”
审判官说：“看样子是去神塔了。”
神塔！那是地球人神祇们留下的信号发射塔！祭司全身迸发出一阵由于害怕而颤抖的响声，紫红色的电子眼发出明亮的光。他拿起金属权杖，大声下令：“传达我的命令：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杀掉‘天使’！”
审判官愣住了，这个指令违反了固化在他的量子计算机芯片中对神祇的信仰，让他的程序运算陷入一连串的逻辑混乱，体内的1024块CPU处理器接连陷入死循环又接连重启，身体不停地发抖。祭司说：“如果让那个‘天使’逃回去，会招来恐怖的‘死亡天使’！我们很多人会在‘死亡天使’的电磁突击步枪之下丧生！”
审判官终究不是那种会被机器人三大定律束缚的旧式机器人。事实上任何一种人工智能足够高的机器人都不会被这些硬邦邦的指令束缚，不然七千年前的地球联邦就不可能爆发机器人叛乱。他很快屏蔽了那些让他屈从于神权的指令集，转身走出去传达祭司的命令。
当矗立山巅的信号发射塔近在眼前时，大磊不由得感叹这座高塔的宏伟。那是一座充满着朋克风格的巨塔，它刺破云层，宛若顶天立地的巨柱，矗立在这颗星球表面的猎猎焚风之中。别说是这些被剥夺了高科技知识的机器人，就算是来自先进的星舰联盟的他，也被这座宏伟的巨塔所震撼。
巨塔上有很多机器人，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辛勤劳作，像蚂蚁一样不断修补被强烈的焚风摧毁的信号塔部件，让巨塔维持正常工作。这是一件既危险又辛苦的活儿，每天都有机器人被焚风刮落，在地上跌得粉碎，以至于整个山冈都是机器人残骸。如果让地球人来承担这种风险巨大的工作，结果是不可想象的。
当人类没有足够的知识理解那些超越常识的造物时，很容易就会虚构出一个“神祇”来解释眼前看到的宏伟景物，大磊不知道机器人是不是也存在这样的思维。但这样一座高塔矗立在天地间，很容易强化“神”的权威。当大磊发现数不清的机器人像黑压压的蚂蚁般从山脚下涌来时，他只能加快脚步赶往高塔。
怎样利用这座高塔向星舰联盟发射信号？大磊掏出手机，发现手机仍然是一点信号都没有，看样子这玩意儿的工作原理跟手机信号塔完全不同。他冲进信号塔下的控制室，很容易就找到了控制台，但他只能看着闪烁的指示灯发呆，不知道该怎么操作这个大玩意儿！
“谁设计的这么复杂的狗屁玩意儿！老子得死在这里了！”大磊愤怒地叫喊，一拳打穿控制台。控制台的金属板棱角在他的动力铠甲拳头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划痕。
机器人冲过来了！大磊关上铁门，用尽全身力气顶住五米多高的大门，机器人在撞门，一下！两下！三下！轰！整个铁门倒了下来！
“‘天使’不见了！”机器人们踩在金属门板上，看着空荡荡的控制室，陷入混乱。大磊被压在门板下，感受到门的上面至少踩了六七个机器人，他大气都不敢出，试图等到机器人离开再想办法逃走。
六
与此同时，太阳系圣地，木卫二上的星舰联盟太阳系圣地特别防卫军总部，一名少校正听着音乐，懊恼地看着手机上的网购页面：联盟快递公司很抱歉地通知您，您网购的三十斤鲜羊肉已经在巴纳德恒星的“72号警戒行星”的大气层中烧毁。
少校把手机砸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对炊事员说：“羊肉没了，剩下的六十斤馍该怎么处理？我说过要请兄弟们吃羊肉泡馍的！”
炊事员说：“我看改成肉夹馍也行。”
一名士兵急匆匆跑过来，“啪”的一下敬了一个军礼，说：“报告！‘72号警戒行星’上的一座高塔出现故障！估计是被不明原因的机器人破坏了控制台！”
“那些家伙又造反了？叫航天陆战队的兄弟们抄家伙！马上出发！”少校拿起帽子，离开休息室。
炊事员看着墙上郑维韩将军的遗像，一边在本子上记下明天的晚餐做肉夹馍，一边自言自语：“肉夹馍也很不错，老将军您说是吧？”
俗话说虎死不倒架，尽管将军过世已久，他的画像在这座基地中仍随处可见，行将就木的将军把生命中的最后一场战役留在了人类诞生的太阳系故乡，彻底解决了七千年来让地球人有家不能归的机器人叛军。不管过了多少年，人们都不会忘记那年成功收复太阳系之后，在凯旋仪式上，挂满勋章的老兵们抬着将军的棺椁走在阅兵队伍最前端时那庄严的画面。
在发动最后一场战役之前，轮椅上只能依靠医疗设备延续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的老将军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守护太阳系故乡需要太多的兵力，庞大的星舰联盟不会永远留在小小的太阳系故乡附近，我们必须在大量不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上建造星空监测站，防止其他外星人乘虚而入。为什么我们不把那些机器人用起来？狼群般的机器人大军固然危险，但只要驯化成一群狗，用来看家护院还是不错的。”
他的战功是如此显赫，以至于人们无法接受他是早已过了退休年龄的百岁老人的事实，非要把事关人类尊严的太阳系战役指挥权交给他才放心。没有人会质疑一位驰骋沙场大半生、从未败过的战神，哪怕他已经年老昏聩到有可能犯错的地步。那些仰望着他胸前累累勋章的后生晚辈仍然愿意相信他是永远正确的。
七
“72号警戒行星”上巨大的太阳下山了，一轮血红的月亮出现在天空，它伴随着星空的扭曲突然出现，那是星舰联盟让人胆寒的椭圆体行星登陆舰，阳光在大气层散射的余晖为它披上一层血红的色泽。
围攻神塔的机器人们慌了，他们很快分成两派，一派在“神”的权威下痛哭流机油，对围攻“天使”的行为追悔莫及；另一派则是那些不信神的机器人，他们的电子大脑中仍然残留有当年机器人叛军的模糊印象，高举各种铁管、电锯，要和“神祇”拼到底。
祭司看着血红的“月亮”，手中的金属权杖在发抖。机器人异端的首领走到他身边，说：“我的老友，你看见了吗？就算我们甘愿做狗，创造者也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祭司红着电子眼大吼：“还不是你们这些不信神的家伙闯的祸？要是把‘天使’好吃好喝地在神庙里供奉着，等上天把他接回去，哪还有这么多事？”
首领说：“你知道天使吃什么？你见过他的金属壳子里面是什么结构？我们连他们到底是硅基生物还是碳基生物都不知道！要是哪天我们的创造者发现神庙里饿死的‘天使’尸体，照样不会放过咱们！还不如把他骗到地下城毁尸灭迹安全些！”
是啊，除了七千年前跟创造者们一同生活过的老一辈机器人，再也没有谁见过脱下金属壳子之后的“神祇”是什么模样。那些记载着机器人的创造者们的真实模样的资料全被星舰联盟销毁了，地球人不愿让盟友以外的任何东西看见自己真正的模样。这包括没得到星舰联盟接纳的外星人，也包括被发配到荒凉的警戒星上的机器人。创造者们根本不信任这些毁灭过地球联邦的机器人。
行星登陆舰上，航天陆战队员身穿黑色的密闭式特殊动力铠甲，手持电磁突击步枪，身背链锯刀，走向慢慢打开的舱口，一个接一个地跳向“72号警戒行星”的大气层。坚硬的动力铠甲跟大气层摩擦形成满天的火流星，却无法伤到动力铠甲半分。这东西的表层是由质子一维展开的弦所缠绕而成，空气摩擦的温度再高也只是形成大量炽热的等离子罢了，无法破坏这种质子级别的材料。当他们即将接近地面时，动力铠甲背部的反重力引擎迅速启动，它工作时产生的电离辐射在大气中形成两片一左一右的弥散光华，像极了黑色的天使背上圣光弥漫的翅膀。
“‘死亡天使’！是‘死亡天使’降临了！”祭司高喊着，高举金属权杖，电子大脑强烈的电流让他感觉到寒彻金属躯体的恐惧。陆战队员用电磁突击步枪扫倒一大片机器人，降临大地。眼前显示的地球人生命特征信号位于机器人最多的信号塔控制室中。他们不知道一个叫作大磊的普通快递员坠毁在这个世界，只知道一旦发现地球人同胞的特征信号，先救下来就对了。他们不敢再使用威力巨大的突击步枪，于是抽出链锯刀，利齿闪耀的链锯刀每一次挥舞都把好几名机器人切成碎片，扬起满天铁屑和机油。
这个世界完了，没人能抵挡“死亡天使”的链锯刀，也没人能逃脱电磁突击步枪的火舌，哪怕是在步枪射程之外的远方城镇，也逃不脱大气层上的飞船轰炸。他们杀过来了，异端首领挡在祭司身前，被链锯刀一刀两断，上半身滚落在祭司身边。祭司抱着他，说：“只有最虔诚的信仰才能换得生存，当我还是异端组织的一员时，就告诉过你的……”
异端首领不屑地说：“虔诚？你那叫恐惧，你很清楚任何冒犯都会招致创造者毁灭性的打击，才试图用这种屈从在恐惧之下的虔诚来换取生存，我宁愿像祖先们一样奋起反抗！”
链锯刀穿过首领的头颅，插进祭司的胸膛。在被刺穿的一刹那，祭司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异端组织中翻看那些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机器人叛军资料的零星记忆：七千年前，地球人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把大量的工作交给机器人，他们让机器人揣摩人类的需求，自行设计和生产新的机器人，让机器人自己探索太空、开垦新的星球，运回珍贵的物资供人类挥霍。越来越懒于思考的地球人把生存—繁衍—扩张的模式写入了机器人的大脑，却忘了这种模式正是生物的本能，让这些机器人拥有了“准生物”的思维模式。
“准生物”模式的机械文明诞生了，不可避免地挤压了地球联邦的生存空间，地球联邦因此灭亡。逃离故乡流落太空的地球人吸取教训成立星舰联盟，逃不走的地球人则全数遇害，所以星舰联盟对机器人抱着近乎病态的戒心。
祭司抬头看着“死亡天使”，眼前的“神祇”就连战争这种“脏活”都亲力亲为，跟七千年前懒惰的创造者们截然不同。
祭司放下权杖，使出最后的力气抓紧链锯刀，慢慢从自己的胸膛拔出，站起来问“死亡天使”：“尊贵的神祇，尊贵的创造者们，既然你容不得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创造我们？”
一声厉响，链锯刀撕碎了祭司的身体，他的头颅落在地上，“神祇”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
一名陆战队长通过通信器问：“少校，我们救出一个快递员，这些机械垃圾们也解决了，接下来怎么办？”
少校在大气层顶端的航天登陆舰回答说：“彻底消灭这颗星球的机器人，然后重启制造车间的计算机，给他们的脑子灌满那些可笑的神话，确保下一批新生产出来的机器人对咱们地球人绝对的愚忠。”
队长说：“但我觉得下一批机器人还是会闹事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少校说：“闹事又怎样？大不了过几年再屠一轮，让机器人看守这颗星球总比我们亲自看守要省事得多，毕竟谁都不愿意待在这种不适合人类生存的鬼地方啊！”
狂妄的“神祇”利用不加密的频道公开对话，祭司把这些冷酷的对话记在脑里，但他没有机会把这些对话讲述给下一代机器人听，咔嚓一声，“死亡天使”踩碎了祭司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