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20：23PM.
看不见月亮的晚上，警局内一片寂静。海梦云刚刚吃完盒饭，就眯起了眼，冷冰冰的问女警什么时候能够让她见孩子一眼。女警说不能见，这是规定，海梦云使劲翻了个白眼，她又问女警什么时候能安排睡觉，她又不是嫌疑人。女警被她折腾的没有办法，她只能说去帮忙问一下赵师兄。
只不过，女警才刚一开门，她就和雷天麟撞了个满怀。
“又来了。”海梦云冷哼一声，就心虚的背过了身。
而赵帅恒和雷天麟则不紧不慢，先后坐在了她的对面。
“我们不是来和你长篇大论的，我们也不奢望你给我提供什么线索。”雷天麟看着她的消瘦的后背解释道；“这次，我们只是想让你认几个人。认完后，你都不用在警局过夜，你和你儿子立刻就可以离开警局。”
这下，海梦云总算有一点动心了。她的眼睛里闪烁起期待的亮光。“那还等什么……”
雷天麟沉重一笑，然后，他从档案里里掏出了第一张相片。
那是个平头的男人。眉毛很浅，眼睛很细，整个脸部凹陷着，有点像长期吸毒的那类人群。
海梦云平静的摇了摇头。“不认识。”
而在赵帅恒耳边，徐煜阳的声音也几乎是同步的传了过来。“她没说谎。她的微表情很正常。”
“下一张。”赵帅恒托腮，同样“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海梦云。
接着，雷天麟接着抽出来了第二张照片。
“不认识。”
“没说谎。”
接着是第三张、第四张照片……
直到第六张照片的时候，海梦云忽然冷哼了一声，并稍微挤了一下眉头。
赵帅恒兴奋起来。“你认识？”
海梦云随后就又拉平了自己的脸。“不认识。”
“那你怎么停顿了这么长时间？”
“他长得比较奇怪，我多看了一眼，我从来没见过颧骨长得这么高的男人。”
赵帅恒刚要沸腾的心立刻就被浇了一盆冷水，尤其当耳边的徐煜阳的“没问题”同步回响在耳内的隐形耳塞时，赵帅恒就更显得有些丧气。
“继续。”
接着，海梦云又认了两张照片。但是，结果仍然不如人意。当档案里的最后只剩下两张照片的时候，不仅是海梦云，就连赵帅恒和雷天麟都开始对徐煜阳的侧写产生了怀疑。因为下午，徐煜阳就是用这种方法缩小犯罪嫌疑人的范围的。
下午，雷天麟第一次那么认真的仔细聆听起案情，而大抵是因为这个案子是他们疏忽在先，所以他恨不得把徐煜阳说的每个字都记下来，好让自己的脑子好好跟着分析、筛选。
“雷队长，我有办法可以让海梦云帮我们确定凶手，但是我一个人肯定不行，我必须依赖你的记忆力和当年你们存储的档案材料。”
雷天麟史无前例的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沉重起来。他咽了下喉咙里的肿块，平复了一下因为压力而徒然加速的心跳。“好，没事，你说要我干什么吧，我能行！”
“好，那么我们首先就要根据你对当年的这块区域内的人进行一个回忆。”徐煜阳说着，他竟然像心理学家、或者是催眠师一样让雷天麟放平椅子，平躺下来，闭上眼，双手放在胸前，进行安静的回忆。
“当年这个区域还没有开发，是县城，人口也算太不多，最多就是几个医院坐在的地方人口密集一些，所以这里邻里之间应该还算比较熟络，那么……”徐煜阳说着，他逐渐放慢了语速。“有没有谁家，他的父亲是高强度劳动工作者，孩子从小被当作宣泄对象，遭受家庭受暴力的？尤其……他的父亲还经常抽打孩子的嘴巴，致使这个孩子从小就沉默寡言、无法正常与人沟通的……？”
雷天麟紧闭着眼，缩着眉头，试图回忆。“那个年代，我们接到报警的并不多……因为很多受害者都会选择忍气吞声。我唯一印象比较深的两个报警……一个孩子十岁，另一个，七八岁……其他的，似乎没了……”
“这两个孩子还太小了，不具备犯罪的身体素质。有没有十六岁以上的？”
“没有……”
徐煜阳轻叹了一口气，但是他并没有让闭着眼睛的雷天麟听出来。“没关系……我们再从另一个思路分析。那……有没有谁家里，他的父母一方曾经出过意外事故，导致截肢的？”
“父母一方被截肢……？”雷天麟回忆着，似乎又陷入了僵局，而趁着这个时间，赵帅恒也不解了，他立刻问徐煜阳，凶手遭受过家庭暴力，经常被抽耳光和嘴巴要求“闭嘴、停止哭泣”，所以凶手深受刺激这才在每一起案件里都缝上了受害者的嘴巴，他还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问“截肢”这个思路呢？
而徐煜阳则反问赵帅恒，他是不是忘记了这几起案件里，每个死者的腿部都遭遇类似“截肢”的处理了？
“那……凶手是的动机是什么……”赵帅恒还是显得困惑。“如果凶手的父母遭遇了截肢——又不是凶手本人，他干嘛对受害着也这样做呢？”
“因为他不是为了‘替代性攻击与宣泄’。”徐煜阳说着，他的情绪变了，变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他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他在‘享受’。这种折磨能够让他回忆起家暴自己的人当时被截肢时的痛苦的表情，他觉得这才是一种补偿和平衡。他会从中尝到报复一般的快..感。”
赵帅恒惊讶的呆滞了几秒钟，而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雷天麟也终于给出了几个人的答案。但是，他也说了，因为自己记忆力有限，所以他们还是应该再调取一下当年的医疗记录，这样更加保险。
于是，四个小时之后，几百份名单终于浮出了水面。
“但是这个范围还是太大了。439个患者，要是让海梦云辨认，她根本不会配合那么长时间。”雷天麟说。
而徐煜阳则总算露出了疲惫的笑容，他则表示他们还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最重要的一点？”赵帅恒摸不着头脑。
“我问你，如果你为了躲避某人，不惜连夜出逃，那你还会不会再轻易回来？”徐煜阳问赵帅恒。
“当然会！我T妈的从来没还怕过谁！”
徐煜阳无奈翻了个白眼。好在雷天麟则依旧冷静。“不会！”他果断的说，“即使是我没钱了，我被迫再逃到其他地方，甚至是流浪要饭，我也不会再回到原来的地方。”
“但是海梦云却回来了。她受创伤那么严重的一个人，她出国没几年，却又回来了——没有去其他城市，而又回到了原来的住处。”
徐煜阳的一句话立刻让雷天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是啊，很奇怪……那你的意思是……她……她……难道！？”
“是的，”徐煜阳冷静的接过了雷天麟的话。“这就说明了她不仅还长时间和这里的某个人联系，而且她还知道了，伤害过他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甚至他很有可能死了！所以她才敢放心大胆的回来！再加上您之前说过的，这个案子再发生了两起之后就突然莫名没有后续了，凶手再也没有了动静，所以我就更加确定了——凶手不是害怕犯罪，而是已经死了，没有办法犯罪了，犯罪才终止。只不过，对于海梦云而言，她怎么也没有想到20年后这里会再次出现模仿案，所以她才又一次着急逃跑。”
雷天麟和赵帅恒都静默了，似乎都在思考徐煜阳的推理，而过了一小会，赵帅恒直接就大笑着拍了拍大腿。“合理！那我们现在就是要在这439个家庭里找出谁家孩子——16岁以上、性格孤僻、沉默寡言、身上常年带伤、在98年最后一起案子发生后死亡的，就可以了？！
“就是这样！”
赵帅恒难得如此兴奋，那黑黝黝笑脸的直接就带走了他脸上的疲惫，但是就在他和徐煜阳准备‘大干一场’一的时候，他们却发现雷天麟并没有动，他只是呆呆的看向那堆成小山一样高的档案，默默的从嘴里吐出了游丝一般的一个名字。
“罗展硕……”
“罗展硕？！”
赵帅恒和徐煜阳同时停了下来。雷天麟则恍惚的看向他们，他苦笑道，说当他们说出这些特征之后，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孩子……”
而说着，说着，似乎被往事一幕幕的击中了，他的眼前也不禁再次浮现起罗展硕的那张仿佛时刻躲在角落里观察别人的、枯瘦的、沉默寡言的脸……
随后，据雷天麟说，他的儿子和罗展硕曾是高中同学，所以他知道他的遭遇。
罗展硕的父亲是个外科医生，据说他父亲从小就拿手术刀扎这个孩子，家暴这个孩子，但是因为他的母亲一直隐忍，所以好几次只是妇联的人对他们家进行了调解。罗展硕17岁的时候，他父亲因为一场车祸左腿被截了肢，为了给他父亲治病，他们班还组织过给他们捐过款，他是捐的最多的人，但是，微薄之力最终也没能完全救下这个家庭，罗展硕因为要照顾他父亲退了学，他父亲也因为自尊心作祟两年后选择了自杀。后来，他们家才好了一点，罗展硕20岁就结了婚，22岁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风平浪静了两年。但是谁知道好久不长，半年后他的另一则厄运竟然又传来了出来，罗展硕竟然也死了！而他的死因至今没有查清，只知道是他醉酒倒在了没有监控的路边，深夜后不知道被谁用砖头将脑袋砸开了花，而在他身边，还散落着一个被掏空的钱包，还有一大堆零钱。
“我……我永远都还记得那天出警时看到罗展硕尸体时的样子……他头部血肉模糊，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都充了血，他下身裤子也被拔了下来……我实在想不通……罗展硕那么沉默寡言的一个“乖孩子“，谁会和他有这么大的仇，这么大的怨？还是真的就有那样可恨的劫匪，就因为他钱包里的几百块钱就要了他的命……？！”
雷天麟说着，他就因为回忆起过去，眼睛上泛起了泪花。
而如今……
同样还是这张脸，当雷天麟颤颤巍巍的在海梦云面前拿出来时，他的眼眶再次红了起来，只不过他的心情已经变了。
“这个人，你认识吗……？”
雷天麟强忍住情绪，观察着海梦云的反应，而他却发现，当他把照片反过来正对海梦云的时候，正如他最害怕看到的她的反应一样——海梦云比他还要惊讶与歇斯底里！
海梦云的脸立即就绷紧了，瞳孔也猛然收缩放大了，而下一秒，当她再次确定了照片里的那张面容枯槁、却有有些清秀的男性的样貌时，她忽然就像发了疯一样她猛地就叫出了声“啊——”，接着，她就低着头撕拽着头发低吼起来。“拿走！——啊！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滚开——！”
这次，不用徐煜阳在耳机内分析，雷天麟和赵帅恒已经明白了一切了。
*
查清楚98年的“缝嘴女尸案”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赵帅恒、徐煜阳和雷天麟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好像生命里的一块巨大的石头落了地，但是却同时又带来更多的惆怅和空白。
而归纳他们这种情绪的来源，第一，是因为这个案件的凶手是雷天麟怎么也想不到的“善良”的小孩。第二，是因为随着之前的案子侦破，这也就正式意味着新的案子是模仿案了，新的案件的凶手现在他们还完全没有头绪。
而第三……
好像有这个“第三”，但是究竟是什么，他们也说不上来，他们都有种感觉，还有什么事情好像发生了，但是还没有解决。
“对了，雷队长，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过了好一会，赵帅恒在等泡面的时候总算打破了这种难受的沉闷的气氛，递给他一根烟。
雷天麟一开始仍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直到赵帅恒再次问他，他才反应了过来。他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戒烟了，此外他说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会在这里多呆几天，和老朋友、老领导们叙叙旧。
赵帅恒默默点了点头。而直到这时，仿佛被“领导”这个词提醒了，赵帅恒这才反应了过来，“对了，彭队呢？翟宇呢？安奕琳呢？……今天大家都去哪了？怎么一整天都没见一个人！？”
徐煜阳也感到了奇怪。“是啊。打个电话吧，也把今天的调查结果汇报给彭队。”
“好。”赵帅恒刚想吃第一口泡面，就停下来了，他掏出了手机，但是更奇怪的是，他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人接。彭队没有接电话，翟宇和安奕琳也是，直到最后给高方政打电话，电话才接通。
然而，也就在这时，赵帅恒立刻被电话里的内容惊呆了！
“怎么了？”徐煜阳立刻捕捉到了赵帅恒表情的巨变。
“那，那个……”赵帅恒却好像被一记闷棍打昏了一般，他脸上虽然强撑着平静，但是实际上他的舌头都打了结，他的头也晕了，在胡乱的抓住自己的车钥匙的时候，他还打翻了桌子上的泡面。
“你先冷静下来，你先说发生了什么，然后我们再一起梳理怎么做！”徐煜阳也不管自己的手了，他强拉住冒失的就要往外冲的他，这才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他。
而赵帅恒已然已经乱了。他那么大的个子，此刻竟然连站稳都有了困难，他的眼眶也史无前例的一片通红，嗓音呜咽。“翟宇出事了……他还连累了彭队……和宁妍……宁妍现在在医院了……”
徐煜阳不想那么紧张的，但是实际上他的心已经被这句话砸出了一个洞。“你说什么……宁妍她在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