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十二年前。

二月,寒冬。

男孩站在充满了羊膻味的不过五平米的木屋内,眼巴巴的望着外面的漆黑一片的夜空。

窗外,雷雨已经停止了,雨声也在持续了十几个小时之后渐渐的没有了力气,变得絮絮叨叨的,但是又不曾完全的停止。男孩光着脚望着窗外,虽然外面天气寒冷,但是此刻,他却分外想要出去透透气,这不仅因为他的额头、腹部和双腿还在源源不绝的流下黏腻不舒服的汗水和湿气,还因为他的眼前总是会浮现半个小时之前,他看到的那双血红的、阴郁的、仿佛两颗脓疮的幼小的双眼。

半个小时前,男孩胆战心惊的站在房门口。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和他同样大岁数的孩子嘶心裂肺的哭泣。那哭声让他害怕。因为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有孩子能哭的那样大声——如果他哭成那样的话,他的父亲一定会把他吊起来,把他的身体弄脱臼。

男孩嘴唇抖动着,他但愿他不要再哭了,也但愿他的父亲不要责怪他,因为这个男孩还不知道他父亲的脾气。

但是,那依旧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极度惊吓的孩子。

在那一瞬间,男孩眼中充满了血丝的恐怖的眼泪变成了他印刻在他脑子里的一个诅咒。它浸入了他的骨髓,让变得再也无法单纯。

“愣着干什么?”那个叫父亲的人的一声嘲讽般的笑让他从这个噩梦中短暂的回过了深,但是他却又把他推入了新的深渊。

“过来!”那个叫父亲的人摆摆手,让他过来。

男孩迟疑了。但是父亲的野兽一般的怒吼却让他无法不照做。

男孩颤抖着手,眼睛里不自觉的充满了颤抖的泪。他不想哭的,他根本忍不住眼泪的喷发——但是,实际上他也还太小了,他根本就不懂他并不是在哭男孩,他实际上是在哭自己——他太害怕自己也会变成眼前那个男孩的样子了。

而后,男孩是如何被自己的父亲处理的,男孩竟然有些模糊了,因为在他一声声闷声的呼喊的时候,男孩竟然被别的事情分了心——

他越过了男孩,看到了男孩身后的、那个挂在被烟熏过的灰凄凄的墙面上的白色的恐怖面具。

那个面具上的那双眼睛好像在说:

“我看到了这一切,我看到了你。你也是帮凶。”

窗外,男孩听着外面的雨声,他感到极度的害怕、潮湿、寒冷。他多想冲进雨夜,让自己被雨淋出个感冒甚至是发烧,让自己烧糊涂,甚至烧成个傻子,好让自己彻底忘记今天发生的事——不,不止是今天,还有之前的那个女人死去的那个夜晚。但是,也就在这时,那声噩梦般的呼喊竟然再次如同裂齿,咬碎了他的稚嫩的心——

“廖恩博!怎么还不滚出来!”

在那一刻,男孩再也听不见了雨声,他只能听到了自己心脏在拼了命的敲打他的心室的咚咚声。

最终,男孩还是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当他再次回到那个房间时,他的脚下一片赤裸裸的冰凉,如同踩了玻璃。

“过来!”

眼前,是父亲的嬉笑着的,因为喝了酒而有些黑红黑用的笑脸。

“我喝酒了。字不好看。哈哈哈,你不是小天才吗?给你笔,去写几个字。”

男孩小心跨过了那个已经毫无鼻息的男孩的身体。他看到父亲已经点了一盏灯。那盏暗红色灯的巫婆的闪动着,几乎变成两根交叉骨头上方咧着嘴笑的巨大骷髅头,刚好和墙面上的那个白色面具交相呼应。

“写……写什么……”几乎是机械性的,男孩颤抖着嘴唇问。

“帮我写……”父亲嬉笑着,又用脚踢了一下早就已经不会动的软绵绵的男孩。“你就写——“张警官,再查下去,下一个就是你儿子了!你儿子值多少赎金?!一个亿?!”

*

男人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曾经那样的害怕,那样的恐惧,那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后,当自己再次回想起这段回忆时,他会那么平静。

就好像对比这些年他所经历的这一切,那个雨夜,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以至于再想起这件事时,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嘴角竟然还带着淡淡的、平静的微笑——直到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了他的回忆一般的思考,他才回过神。

“喂!警官!廖警官!”

那是之前曾经和徐煜阳、宁妍都有过交集的那位小护士。

“你不是要要查他的病例吗?我已经给您调出来了,这是复印件。不过半年前他的病例才刚刚调取过一次,不知道这次怎么……”

“这是有特殊原因。”

男人在小护士废话连篇前就打断了她。他说着,就将病例翻开,大致的看了一眼,而当他看到了他要追踪的那个名字——“张松柏”就明晃晃的摆在眼前时,他笑的更自然了。而后,在护士的几乎比他还要天真的目光下,他把材料装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拉链上挂着一个“般若”形象的装饰品的包里。

“谢谢。”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医院急诊办公室。

窗外,车水马龙,阳光明媚,夏日的阳光几乎要把人的目光击穿。而走在这充满真实而又虚妄的这个世界的石板路上,男人只感到又满意,又自由。

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这么容易。

呵呵。

你不是张松柏的后继者吗?

很好。

我是他的儿子。

你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但是我却已经知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