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熟年(郝蕾、王鸥、唐艺昕主演同名电视剧原著小说)
- 伊北
- 4751字
- 2021-10-14 18:33:27
一睁眼,又是个工作日。春梅向社里请了个假,直接开车去伟强学校,上七楼,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院长姓朱,是比伟强高几级的师兄,跟春梅也认识。他太太和春梅处得不错,两家有往来。见春梅来,朱院长起身迎接,表情严肃,强笑着。他让春梅坐,关上门。
春梅不寒暄,直接说:“院长,不跟你客气了,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我们家老倪的情况。”
朱院长皱眉头,要给她倒水。春梅说不用了。朱院长在春梅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道:“正准备找你呢。”
“找我?”
“伟强要辞职,报告压在我这儿,还没批。”
春梅心中大惊,脸上顿时结一层冰,表情冻住了。这么大的事,倪伟强一点都没透露!至亲至疏夫妻!
“最近院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张春梅强压惊慌。她是正宫太太,必须镇定。
“没什么大事。”
“他犯错误了?”
“没有。”
“科研上有困难?”
“这次黄河学者,院里打算报他。”
“跟学生有纠纷吗?”
“他的课,选的学生最多。”
“会不会受到了胁迫?”春梅变身警察。往悬疑推理小说的方向想。
“我私下调查了,没有线索,”朱院长凝眉,“春梅,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
春梅着急:“如果是家里的困难,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是不是身体……”朱院长还没说完,春梅便道:“半个月前还跑了马拉松。”
朱院长搓了搓手。
春梅叹气。她不是没想过报警,可现在还没到那地步,伟强走的时候给儿子和大哥都打了电话,说要出去几天,不像胁迫失踪。现在报警,就怕闹得太大无法收场,面子上不好看。她相信倪伟强这次不是失踪,是故意“离家出走”。她本能地觉得朱院长知道倪的动向,只是不肯说。
“我现在联系不上他。”春梅说。
“都冷静冷静,给他一点空间。”院长好像并不着急。
“再这样下去,只能报案。”
院长连忙说不至于。
“朱院长,朱大哥,”春梅拖着声调,“他辞职,报告是当面递的吧,总不可能什么也没说,有什么情况,你得告诉我。”
“他就说他做不下去。”
“说了去哪没有,”春梅刨根问底,“既然是辞职,肯定有下家,这么多年在院里做得不错,哪怕是换摊子,也还是朋友。”
院长语重心长:“春梅老师,你是他爱人,你都不知道,突然来问我。我到现在都是一头雾水、一筹莫展,老倪要是走,我这个当院长的也算失职。”
“最近有什么学术会议吗?”春梅问。
朱院长说有。
春梅逐渐深入:“小周去了吗?”
朱院长脸上的表情有点变化,不明显,但春梅能感觉到。男人习惯包庇同类。
“去了。”院长如实答。
“能把学术会议的开会地址、时间、流程给我一份吗?”春梅问。
“那个会,小周一个人去的。”院长说,像是在解释。此地无银三百两。奸夫淫妇无疑。
春梅心里有数了。“院长,我们是老朋友,我们都是为倪教授好,你也说了,他如果就这么走,对院里是重大损失,现在我的全部做法,都是在亡羊补牢。”春梅眼神坚定,口气沉稳,仿佛在谈着一件大案。朱院长转身去倒了点茶,背对着她喝了两口。哼哼,缓兵之计,春梅看准了他。
她相信朱院长多少知道倪伟强和周琴的事,因此,她这么问,他才会突然紧张。据她所知,朱院长年轻时也有点花花故事,只不过夫人下手快、准、狠,砍断了风花雪月。没准,朱院长还很羡慕伟强呢。男人,都不是东西!哪怕做到院长,一样!都管不好裤裆里那点破事儿!过去她能忍,是考虑大局,现在,伟强突然“失踪”,不顾大局,她觉得该出手了。
“朱院长!”春梅语气很重。
“不是不给,就是……”他言语支吾。春梅立刻明白他意思:“放心,绝不殃及池鱼。”停一下,又叮嘱,“院长,保密。”
朱院长道:“和平解决最好。”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张春梅心里踏实点,八成,倪伟强和周琴在一块,出差,开会,顺便度假。地址她拿到了。可去不去,春梅犹豫。如果现在杀过去,一旦三个人碰面,一来她理亏,伟强可以说,正规开会,你干吗大惊小怪,其次,就算当场捉到点什么,画面血淋淋,但一旦撕破了脸,接下来怎么办?离婚?那是春梅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一咬牙,干脆再等两天,会议开完,总该回来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静观其变。而且,她虽然跟朱院长说了保密,但他能不能做到,不好说。最好的情况是,朱院长去通风报信,伟强和周琴受到敲打,伟强乖乖回家,一切恢复原状。这样等于借力打力,解决问题。
主意已定,张春梅逼自己转移注意力,把儿子送走,叮嘱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少打游戏,少上网聊天,又带老太太去医院拿药,心思稍微平定点。她劝自己,或许一切只是她脑补过度。伟强可能真去开会,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故事。是停经引起的吗?自己到了更年期?春梅忍不住有点自我怀疑。晚上,她陪老太太聊天,装作不经意,问:“妈,你更年期时候什么感觉?”
老太太眼睛朝天花板看看,努力想,遥远的事情。
“哪儿不舒服?”婆婆问。
“不是……是大嫂……”情急之下,春梅撒了个谎。
“她上月不还来那个。”老太太目不斜视,看她的电视。二琥来看她时翻找过卫生巾。
春梅震惊。二琥上个月还有……例假?她比二琥小不了几岁,却已经告别女人生涯。天理何存!张春梅更感到郁闷,甚至自卑。补品没少吃。没用!春梅觉得,眼下的情况已经不是调理能挽救的了,得打针吃药。春梅见桌上有包蜜枣,问:“红艳来过?”老太太说中午来过。红艳知道老人家喜欢吃蜜枣,特地来送了一盒。春梅没说话,对于红艳,她一方面真心怜惜这孩子。红艳跟她一样,从外地过来,白手起家。可惜时代不同,现在更难。现在又跟老大两口子同一屋檐下。老实说,老大两口子人不坏,就是市侩,再一个,太抠。老太太也是因为这,才不愿意去那过。另一方面,她对刘红艳又有点提防。换位思考,那样的家庭出身,那样的现实处境,刘红艳这种女孩,不得不有野心。倪家长孙倪俊,偏偏又是个不求上进,随遇而安的孩子。用时下的词叫“佛系青年”。刚开始靠着老爹的关系,在大饭店面包房做事,嫌胳膊疼,后来他二叔伟强托了关系,安排他去外国领事馆做管理(约等于保洁)。
伟强曾经在春梅面前批判:“这臭小子,要不是生的地方好,老婆都找不到!”倪俊虽然名字里有个俊字,长相可不咋地。红艳找他图啥?不就图个稳定,嫁个本地人方便孩子未来上户口。这样的婚姻,春梅看着,都觉得提心吊胆。她来看老太太,当然是因为老太太对她不错——老太太是家里的佛爷,众生平等。不过春梅忍不住觉得这女孩还有所图。可想而知的,无外乎老人留下的、伟贞正在住的房子。可是,伟贞不出嫁,那房子谁也动不了。红艳估计也是急了。
春梅点过一次,说小两口可以出去租房,用公积金,二琥立刻反对,认为那是一大笔钱,将来儿子养老用得着,得存着。“还要养孩子呢!”二琥嚷嚷。春梅认为,这一切都要引以为戒,斯楠找对象,不能这么胡找。
刘红艳最近心情不错,有朝气,像早晨的太阳。她在民营幼儿园总部做事,当女总裁助理三年,现在转去幼儿园的艺术团做负责人,相当于是当封疆大员,算对她努力工作的肯定。刘红艳庆幸自己当初没进体制(当然也没找到体制内的工作),如果进体制,三年内打开局面是不可想象的,她现在就是凭苦干、凭实力,在职业生涯的窗口期迅速上位。将来如果幼儿园上市,搞不好还能得到一些原始股,到那时候,买房付个首付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眼下,红艳还是寄希望于倪家。首付也是他们应该出的。儿子娶媳妇,备一套房子,是当下婚恋市场的“题中之义”。这天,红艳故意多加了一会班。就是留出空间给倪俊,让他跟二老商量房子的事。红艳给倪俊下的任务是,必须拿下。方法可以婉转一点,先礼后兵,“实在不行你就再来一次,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法子管用。”红艳拍拍倪俊肩膀。倪俊无奈,只能从中协调,实话实说,他也愿意搬出去,可是,一来钱上紧张,爸妈始终强调,那点老本,是养老钱,二来搬出去等于独立生活,烧饭洗衣服各种杂事都要自己处理,更没法安心工作。能借力为什么不借力。当然,倪俊还是同意去找父母沟通,他理解红艳的焦灼。外地来的,没有安全感,老觉得马上就是世界末日,得把一切都早点准备好。
红艳坐在办公室,桌台上放着手机,忙了一天,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看手机。艺术团的那些外聘的艺术老师,不好管理,孩子唱歌跳舞,也不好管理。红艳还没完全适应这个岗位,最主要的,她缺少威信。那些音乐舞蹈老师,好多都是本地人,或者是那种家里有钱的外地人——学艺术,家里没钱根本学不下来。因为有钱,这份工,老师们做得很随意。丢了工作也没关系似的。有些人,还没成艺术家,却有了艺术家的放旷。红艳颇头疼。这份工作就是她的全部呀!夏天的文艺会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八点了,倪俊还没来消息。红艳发微信问情况。倪俊回复:“先回来吧。”
“怎么样。”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
“有戏。”
有戏就行,说明有谈的空间。红艳压根就没指望倪俊能一次攻破堡垒。收拾东西,开车回家。这辆车,曾经也是她和公婆争论的焦点。二琥和伟民认为,车是消耗品,又危险,没必要买。可现实情况是,她上班确实不近,晚上加班,有个车更方便,何况倪俊好不容易摇到号。她驾照都考下来两年了,不买干吗。买车的钱是她老娘庆芬出的,又没要老倪家出一点血。别扭。倪家人,就这么别扭。她刘红艳就是长相欠缺点,否则也不会找倪俊。
到家,进门,倪家三口在客厅坐着。红艳不看他们,挂好包,又叫声爸妈。倪伟民和倪俊起身说去遛弯。
“这都几点了。”红艳好笑。她明白,接下来要跟二琥一对一。女人对女人,分坐沙发两头。
“吃了吗?”二琥问。
“吃了。”其实没吃。没胃口,没心情。
“那个事,俊俊说了,一家人,不用拐弯抹角。”二琥单刀直入。红艳讪讪地,显得她藏着掖着,理亏。
“房子以后不值钱。”二琥切入。
“妈,不是值不值钱的事,咱们是……刚需。”红艳微笑着,“将来孩子……”
“生出来再说。”二琥抢白。刘红艳卡在那儿,一时无言。二琥见儿媳妇色变,又和缓道,“这房子,还有你三姑那房子,将来不都是你们的?再多人都够住!不是急茬儿,将来有了宝宝,不得我们搭把手?还是你们觉得,我们这些老东西就一点用没有?”
“妈,不是这样……”
“知道你是孝顺孩子,”二琥道,“房子,我和你爸一直在看,你不知道你爸那毛病,看房子是他一大爱好,就是你们不说买,他自己还想买一套保值呢。”说着,她凑近一点,拉住红艳的手,“前几天吃饭,是妈不好,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催你。妈是为你们着急。我知道,你嫁给我们家俊俊,亏了。”
“妈!”红艳惊。她没想到婆婆能说这话。
二琥继续:“可既然自由恋爱走到一块,以后就是你当家。红艳,你跟我一样,好强,能干,跟你掏实话,我嫁给你爸,也不满意。可来都来了,总要有点作为,你爸以后养老,还是靠我。俊俊靠你,他没你这能耐!你要觉得我当你是假,我对自己儿子不会假,有好的,肯定第一时间给你们。不要也给!红艳,你听妈一句,趁年轻,精力跟得上,生吧,生出来孩子也聪明漂亮些,不然你看你三姑,怎么弄?一把年纪旁边没人,下边也没人,真到她往下秃噜[5]那天,谁顶着?兄弟姊妹再好,也不能搁旁边照顾,何况她上头两个都比她大。”
婆婆一席话,让刘红艳有点发蒙。她光想着买房子,给老妈一个安定晚年,还没来得及想,自己老了怎么办。“养儿防老,前提是,你得早点生。否则,像三姑那样,四十了还孤家寡人。就算现在生,紧赶慢赶,孩子还没进入社会,你都已经很老了。他有能力帮衬、照顾你吗?”
刘红艳怅然。二琥乘胜追击:“你放心,只要你生下来,房子不是问题,价格下来点,立马买,实在不行,我跟你爸出去租房,你们宽宽敞敞地住。”
“妈——”红艳喊。
姜还是老的辣。
刘红艳不好意思了。倪俊回来,红艳已经洗好澡,在床上躺着。倪俊不吭,玩手机游戏。红艳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喂——”倪俊捣一下她腿。
红艳突然哭了。倪俊慌忙:“又怎么了,妈说话不中听,你担待点。”红艳眼泪收回:“可说好,你得死我后头!”倪俊不懂她怎么突然说这个。红艳道:“我那么辛苦,你得给我养老送终。”倪俊笑说:“咱们不得有儿子闺女呢。”红艳抢白:“孩子指望得上吗?爸妈都不指望你,所以才不肯在你身上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