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不是砸钱,而是把钱砸在哪。
一天中午,左彬和肖虹又一起吃午餐。肖虹的手机响了,是她妈妈打来的。
“虹啊,你爸生病住院了,是脑溢血,要马上动手术。”
肖虹听了立马着急起来:“妈,您别着急,我马上请假回来。”
“你听妈说。医院说手术要五万块钱,家里现在有两万,是你每个月寄来的钱,我没花,都留着给你做嫁妆呢,现在只好拿出来用了。可还缺三万,我知道你也没钱,可是救你爸的命要紧啊!你看能不能跟你们公司老板商量商量,先借几个月工资出来?这得赶紧啊!”
肖虹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却安慰妈妈:“妈,您别着急,钱我能借到,您让医院赶紧安排手术。”肖虹虽然嘴上说能借到,但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她知道白石通是个对钱很看重的人,只做撮合,从来不会借钱给别人。
左彬在边上听着,知道出了事情。他问肖虹发生了什么事,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左彬的脑子里迅速地想好了他应该做的事。
“你先问一下,你爸爸现在在哪家医院?”
肖虹赶紧又拨通了妈妈的手机,问清了是在县人民医院。
“钱的事你先别担心。我告诉你,你爸的这个手术是有一定难度的,也有一定的风险,我觉得县级医院不一定能开好,最好到省里的三甲医院去开。”左彬说。
“您怎么知道?”
“我本科是学医的。”
“可是省里的三甲医院哪那么容易进去,我爸现在生命垂危,哪里来得及?”
“你等一下,我问问看。”
左彬在手机的通讯录里找了找,找到一个名字,拨通了电话。
“陈名杰,我是左彬啊!对,好久不见,我有个急事要你帮个忙,现在有个脑溢血危重病人,在××县人民医院,要尽快动手术。名字叫……”左彬看了一眼肖虹,肖虹赶紧在手机上把父亲的名字打给左彬看,“叫肖建国,你看能不能转到你们院做手术啊?……是的,手术有危险性,所以才找你嘛,神经科大博士……好吧好吧是神经外科……我可没有骂你神经病啊,你还记仇呐!……好,快一点给我回音啊……是我什么人?是我老丈人!”
挂了电话,左彬安慰肖虹说:“你放心吧,那是我大学的学长,现在是省第一人民医院的副院长。原来我们都是大学足球队的。他后来到美国留学读医学,我去读金融,在同一所大学,我们住同一幢宿舍楼,关系很好。”
左彬知道,陈名杰拿了博士学位回国,四十岁出头就是副院长,正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内脑外科有名的青年专家。要是他都医不好,恐怕国内没有医生能医好了。
不一会儿,陈院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刚才打电话给县人民医院神经外科了解过情况了,病人的情况是比较紧急。我让他们派一辆救护车,立刻转送到我们院来,路上的急救措施我也关照好了,十二小时之内应该没有问题。送来之后直接进手术室,我来做手术。”
“那太好了。手术成功率有多高?”
“初步问下来不算最严重,我这边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不过还得看情况再说。你懂的,没有零风险的手术。”陈院长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学者的严谨。
“我懂的,要是我们神经病大博士,哦不,神经科大博士都治不好,那是说不过去的。”
“你这小子。”
“噢,对了,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器材,不要去考虑进不进医保。”左彬提醒道。
“你放心,我一定狠狠宰你这个金融大亨。”
“我现在可穷啦,要不手术费你也一并垫了吧。”左彬开玩笑说。
“没问题。”陈院长倒是一口答应。
“开玩笑的,你专心把手术做好就行啦。”
陈名杰是左彬的兄弟。左彬在金融圈里没有兄弟,但在金融圈外还是有些兄弟的。当初在美国留学的时候,一天陈名杰上街遇到有人持枪打劫,把他身上的一千多美元都抢走了。那可是他两个月的生活费。陈名杰家是农村的,条件不好,是拿了全奖才能去美国留学的,遇到这种打击一筹莫展,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左彬家是上海的,条件还不错,他把情况跟爸妈说了,爸妈直接打过去一千美元救急。当时,陈名杰感动得抱住了左彬。左彬淡淡地说:“哥,你不是神经病犯了吧。”
左彬知道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他挂了电话,快速地在手机上操作着,突然问肖虹一句:“身份证号码?”
“什么?”
“你的身份证号码。”
肖虹把身份证号码报给了左彬,但不知道左彬拿来做什么用。
“给我一张你的银行卡。”
肖虹彻底懵了,脑子里乱哄哄,只是听着左彬的指挥。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银行卡给左彬。
“好了。”过了一会儿左彬才说,然后逐字逐句地交代,“你听我说,省第一人民医院的陈院长,已经让县人民医院派出一辆救护车,将你父亲转院送到省第一人民医院,送到后陈院长会亲自给你爸做手术。”
肖虹心里一阵激动,觉得父亲有救了。
“我给你订了往返省城的机票,下午两点半的飞机,下周的机票返回。还用你的名字订了省第一人民医院边上的酒店,你爸做完手术一个星期需要人陪护的,你和你家里人可以住在那里。这张卡里我打了十万块钱,手术费用,应该够了,不够的话你再跟我说。”
肖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真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人。过了一秒钟,她突然哭泣起来。左彬一边招呼服务员赶紧买单,一边对肖虹说:“别哭了,抓紧时间,你要回家拿点东西吗?我送你去机场。时间挺紧张了。”
肖虹坐着左彬的车先回到住处,用十分钟收拾了些衣服和化妆包,然后直奔虹桥机场,路上她给白石通打了个电话请假一周。下午六点钟,肖虹已经赶到了省第一人民医院。十分钟后,肖虹父亲的手术结束,手术成功。肖虹的母亲对陈院长千恩万谢,几乎要跪下来。
肖虹在省城住了一个星期,和母亲轮流陪护父亲。周末的时候弟弟也从北京坐火车赶来。
女儿的变化母亲是最敏感的。穿着打扮固然已经不同以往,但最重要的是,陪护时租住的宾馆,省第一人民医院边上,五星级的,还是套房。肖虹说是公司报销的,母亲有些怀疑。借着单独和肖虹在一起的机会,母亲问:“虹啊,你是不是有男朋友啦?啥时候能让妈看看?”
肖虹知道母亲的担心,说:“妈,我好好的,您别担心。这宾馆是一个想追我的人帮我订的,但我跟他没怎么样。我没有男朋友。”
母亲心中虽然有疑团,但不好再问再深究。再深究下去又能如何呢?她不想女儿去傍有钱男人,但是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公,稚气未消仍在读大学的儿子,现在女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她还能让女儿做什么呢?
母亲察觉到了肖虹的改变,肖虹也看到了弟弟肖雷的变化。
肖虹比弟弟大五岁。从小父母工作忙,是她带着弟弟长大的。虽然父母并不流露出重男轻女,但肖虹自然地觉得弟弟比自己更重要,这种感觉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一点嫉妒的成分,而是出于对父母的爱,对弟弟的爱,对家庭的爱。父亲身体一直不好,但还是努力地工作,不肯提前退休。母亲起早贪黑,除了工作还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肖虹从小就明白她要为这个没有任何底子的家作贡献的。原以为自己大学毕业就能分担家里的重担,让家里的情况好起来,然而她自己的能力实在太微弱了。
去北京两年,肖雷看上去一下子成熟了不少。也许是分别太久,也许是看够了金融圈那一张张猥琐的面孔,肖虹觉得弟弟十分英俊,脸上脱去了稚气,散发着年轻人的阳光朝气,身材健壮、匀称,但也许是父亲的病情让他带着一丝忧郁。原来弟弟看着其貌不扬是因为之前穿得太土,跟她之前一样,而现在弟弟也懂得穿着了,虽然不是什么大牌,但是看着很精神。
肖雷读书没有天赋,虽然很努力,但是高考落榜。他从小喜欢唱歌,也有唱歌的天赋,嗓音清澈纯净,于是高中的班主任建议他可以试试艺考这条路,他的高考成绩过艺术类的分数线还是可以的。又努力了一年,其间报了艺考班,肖雷终于考上了北京某艺术院校的声乐系大专。
一个星期后,肖建国康复出院。虽然他坚持要坐长途汽车回家,肖虹还是叫了一辆出租车,送父亲母亲一起回家。肖雷在省城陪完一个周末后,母亲和肖虹让他坐星期天晚上的火车赶回北京,不要耽误学业。住院和手术的费用总共九万多,没有超出十万。
肖虹在家过了一夜,第二天的下午坐飞机回上海。那一夜肖虹无法入眠。也许是连续陪夜日夜颠倒让她产生了“时差”,还有更重要的,要回上海了,要再见到左彬了……
第一天手术成功后,她发微信给左彬说:“手术成功了,谢谢你!”左彬回复了一个字“好”。
第二天晚上,她发微信说“我在陪夜”,左彬回复了两个字“辛苦”。
第三天,她发微信说:“我要在这里多待一天,把机票改签了。”左彬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就这样,她每天都会给左彬发微信,无论她发的消息是长是短,左彬的回复从来不超过两个字。
肖虹知道,她欠左彬的不仅仅是十万块住院手术费、两张机票钱和宾馆的房费,她欠的是父亲的一条命。省里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疗条件,如果没有左彬,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队才能轮上,而她父亲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只能在县医院赌生死。普通人面对重病和股市里配资加杠杆一样,都是赌一把,所不同的,前者是一场更加不公平的赌博,赌赢命保住钱没了,赌输命和钱都没了。
这次她发微信告诉左彬,自己乘下午的飞机回上海。左彬这次破天荒地回了四个字:“我来接你。”
左彬在迷宫似的虹桥机场停好了车,赶到国内到达口去接肖虹。
“你父亲怎么样?”左彬伸手接过肖虹的行李。
“出院了,在家疗养。”肖虹没有半点客气,把行李递了过去。
一问一答,互相都没有称呼。从前两个人一直只是普通朋友,又像是师生,彼此保持着距离,现在仿佛是相爱多年的恋人了。两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才到停车场,上了左彬的车。
“去哪里?”左彬问。
“随便。我现在不想回家。”肖虹走着走着就想和左彬多待一会儿,最好永远在一起。
保时捷载着两人在延安路高架上飞驰,车里放着张国荣的歌,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肖虹脑子里一片空白,旁边坐着她这几天每天都会想念的人,现在却不敢看他一眼。她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车上,上一次去机场的时候因为心情焦虑,没有留意左彬的车。保时捷她是认识的,因为弟弟肖雷喜欢车,小时候经常跟她说长大要开什么牌子什么牌子的车,其中就有保时捷,还有一匹马的叫法拉利。保时捷可以开得很快,左彬却开得很稳,对肖虹而言,就是对左彬坚定不移的信任上又加了一把锁。
左彬把车停在了陆家嘴的四季酒店,这里是金融圈精英们偷情的圣地,从这家酒店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半个陆家嘴林立的高楼。曾经网上疯传过一段自拍的小视频,一男一女站在窗前亲热,两个人边亲热边享受窗外的美景。这段视频引发了无数的八卦,大家纷纷猜测男女主角是谁,为什么视频流出来了,曾出现过无数多版本的谣言,引得被传谣的受害者发了律师函来维权。其实这段视频流出来并没有什么阴谋,或许只是和某明星修电脑一样的一次事故而已,或许是当事人的手机被盗、丢失、报废、拿去维修,忘了删除这段视频而已。这对男女是谁不是谁有那么重要吗?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不是明星名人,只是在陆家嘴办公楼里平常工作的男女。而这些办公楼里的男男女女中很多人也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只是没有拍下来而已。这段视频是一段剪影,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在四季、凯悦、香格里拉、凯宾斯基,或是某个酒店、某幢办公楼、某处……
左彬熄了火,对肖虹说:“你在车里等我一下。”他快步走进酒店,走向前台。前台只有一个服务员,前面有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年人正在办手续。两位老人年纪大了,动作有些缓慢,和服务员的交流也有点吃力。他礼貌地站在一米开外等待,心里却冒出许多的念头:“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前面的那一对老夫妻是来办入住的吧。我又是来做什么?我这样做对吗……”等着办入住手续的左彬觉得有点泄气,不像刚才那样冲动了。这时,两位老人的手续办完了,服务员招呼左彬说:“先生,抱歉让您久等!”
左彬只好走上前。
“先生您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我……哦,没什么。”左彬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开了。他刚走到旋转门前,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中年老外,穿着休闲、面带微笑,搂着一个妖娆的年轻女人。那女人一张整形医院定制的脸上浓妆艳抹,走起路来一扭一扭,两个人的关系不言而喻。他看着两人从身前走过,心里又动摇了。如果这个时候走出去岂不是白白错过了好机会?
“就一次!”左彬告诉自己说,转身又走向了前台。
服务员见左彬走了回来,脸上又立刻堆上微笑说:“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您?”
左彬说:“我要一个房间……”
肖虹坐在车里,脑子一片空白。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不想拒绝,此刻她就是想和左彬在一起。左彬回来拿了她的行李,她便跟着自己的行李,茫茫然地走进了酒店,进电梯、出电梯,走进一间房间。
关上房门,两个人都不知所措地站着。左彬想过无数次一把把肖虹搂入怀中,但此刻却没了力气,也迈不动脚步。他想应该说些什么,可是该说什么呢?此刻从嘴里挤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刻着尴尬,哪一个都说不出口。他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话:“你要不要先洗个澡?”肖虹很慌乱。自从上了左彬的车开始,她的脑子就是空白,她只知道左彬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像是着了魔,完全遵照着左彬的指示。但她很想要个答案。
“你会娶我吗?”肖虹问。
左彬听了一怔。
肖虹立刻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贪心了。然而她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她生怕左彬以为自己看中他的钱而对自己心生厌恶。此刻她宁可左彬是个穷光蛋,一个单身的穷光蛋,那说不定和她才有明媒正娶的可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去洗澡了。”肖虹连忙补上一句。
肖虹不想为了钱而付出自己的身体。她当年把青春的身体交付给了纯真的爱情而不是交易。直到现在,她都不想用身体做交易。刚踏入职场的小姑娘有的是油腻男人来撩,有些人明着开价,肖虹对这些人理都不理,她还是有底线的。她虽然有些喜欢左彬,但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份喜欢,不做奢求。但此刻的她,为什么要脱口而出这句话呢?左彬说娶或不娶有区别吗?就算说娶,到头来不娶还不是一样?她没有指望左彬给她任何承诺,但此刻,她还是想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在尴尬的沉默中,肖虹从行李箱里翻出自己的睡衣和化妆包,走进了卫生间。
肖虹的问题像是撕开夜空的一道闪电,让左彬感觉脑子炸裂。卫生间传出喷淋流水的声音,这让他的心跳得愈发厉害,他的脑子里又不断浮现出那个问题:“我为什么来这里?”他走到窗前,眺望远处,深呼吸几口,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家里打来的,他的心又是一阵乱跳,赶紧接通。
“爸爸,你啥时候回来呀?”电话里传出了玲玲的声音。
“我……我要加班,可能要很晚才回去。”左彬说。
“啊?!那今天没人给我默单词了呀。学校老师布置的默单词的作业怎么办呢?”玲玲说。
“妈妈呢?”左彬问。
“妈妈说有点头晕,躺在沙发上休息呢。”玲玲说。
“妈妈头晕要不要紧啊?你快让妈妈听电话。”
玲玲把电话交给了顾怡云。
“怡云,你要不要紧啊?”
“没事,老毛病了,我一直都有点贫血的,躺一会就好了。”顾怡云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虚弱。
“你好好躺着,我马上回来。”左彬说。
左彬挂了电话,肖虹正好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裹在睡衣里的她就如出水芙蓉,分外娇艳。左彬却一点心思也没有了,他对肖虹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走了,房卡在桌上,明天你去退房就行了,房费会从押金里扣的。”说完,便夺门而出。肖虹被这突如其来的改变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想一定是自己问错了那句话,把左彬吓跑了。她隐隐地有些失望,但反而因此增加了对左彬的好感,起码他没有骗自己,让自己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