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梦 浮生恍若梦,为欢几何

林隐曾提出让境夕治愈正与身上的病,被正与谢绝了。

按照卉的意思,他把她的遗体留给了慑眉和凌蓥,告别了她们之后,正与带着太多的伤痛去了一个陌生安稳的城。再次度过了一个春秋,今年这里的雪似乎比往常来的还要再早一些。

人生醉如梦,快乐知几何?苦思昨日花,今夕是何年。正与借酒沉沦,颠倒昼夜。强烈的自我怀疑和道德的谴责,以及日夜梦魇的纠缠,终于让正与生了一场大病,时空的错乱以及疾病的困扰折磨着他,不知睡了多久,他才再次醒来。惨白的床紧挨着落地窗,虚掩的窗外大雪飞扬,白茫茫的一片,一场万物的葬礼正在举行。

正与头疼欲裂,感到无比口渴,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却虚弱不堪,精力耗尽,魂魄全失。他两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在床上挪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拿放在桌子边缘的一杯水。他颤巍巍的伸出手够了半天,却怎么也够不到水杯,此刻他感觉头要爆裂了,仿佛一颗炸弹要在他脑海中炸开。慌乱之中,手没抓好,半杯水从桌上跌下,摔在坚硬的石板上“砰”的一声成为碎片,水花溅了四地。他自己也重重的摔下床,狠狠的撞在凹凸不平的桌角。他蜷缩在地上,闭着眼睛,疼痛难忍,听得见自己急促虚弱的喘息声。

他感觉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坐在窗口,阳光刺眼的迷人,那股清澈的水流滑过喉咙,进入消化道,激起一阵冰凉,它随着血液缓缓向下流走去。一扇扇门打开,那水流混着血腥混合物哗哗齐胸冲过,在黑暗的、阴郁的地方,迅猛的冲过去,冲刷着那灰红色的静脉动脉,继续巡游,你可以用手指跟感受到它的脚步,每一处,鼓起来,然后平下去,再鼓起.....到了肾盂,它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无法停下来,轰的一声,全部的水流,重重地撞在那暗沉、生锈的铁门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正与突然惊醒。

他时常会想起,那个花一样的女孩,纯真,任性,活泼,好奇,娇俏,可爱,永远都是率真鲜活的,和别人都不一样。她会急切好奇的追问着正与“为什么,为什么”像是个好奇宝宝一样,也会神神秘秘的凑近正与的耳朵和他分享着自己的小秘密,会因为着急而哭泣,会尴尬,会撒娇,会耍小性子,会兴奋的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更会在正与吃药的时候,悄悄的从嘴里吐出一颗糖到手心,再一把塞进正与苦涩的嘴里,她还会顶着一头凌乱的秀发,然后头很舒服的枕在正与的臂弯里,红彤彤的脸蛋像极了熟透的苹果,小小的红红的嘴唇轻轻咬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藏满着星星,“啦啦啦.....”卉哼着歌,然后自顾自笑起来,十七岁的她就像一个七岁的孩子一样不谙世事,每日都是开开心心,十分明媚和阳光,那双弯弯亮亮的眼睛世间再难见到。

他也曾梦见过和卉去过一个神秘的岛屿游玩。他们上了一只长形木条船。当时上船的有很多人,小船一路沿着水平路漂行,当船行到中间,一股风浪吹来,引起了恐慌,卉吓坏了,紧紧靠着正与。紧接着船慢慢流过各种亭台,最后靠岸。卉激动地飞奔过去,路面太窄,正与记得她跑的太快,在拐角处被一粒扇贝狠狠划破了脚,还哭得稀里哗啦。岛屿确实迷人,那些稍带诡异妖媚的大片花丛,让视野瞬间五彩斑斓起来。大片湛蓝的天,稀稀疏疏、高大约有9米高的树,树枝横措,枝叶繁茂,大片的阴凉地。岛屿上约有半个球场大的水洼,里面的水清澈见底,有2米来深,情侣们在水洼中嬉戏游玩。有的树木自水洼中长出,树干上还会有可爱的小猴子。那梦境,仿佛真实发生过一般。

他在地上挣扎着,许久才抓住那桌腿,一点点爬向窗户。他一把撕扯下那半掩的窗帘: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白色海洋,大雪已经漫布半个窗户,很厚很厚,如果推开窗,雪会一下子倾倒在床边,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有丝丝冰凉的回味。

正与摸索着拼力推开窗,白色的雪花纷飞轻扬,飘飘荡荡,漫天飞舞,飘落在他眼前,落在正与的身上,头上,嘴唇上,与他难舍难离。

脚下是一封从门缝里滑进来的信,没有寄件人的地址,更没有署名,他拆开,是一叠照片,第一张是漫天的黄沙里一群人比着胜利的姿势,笑容明媚得意,他们的背后是一片漫天黄土。

正与的脑海“轰然”炸裂开,第二张是这片黄土被轰炸开的瞬间,一座被黄沙掩埋,已在地图上消失近百年的地下古城,赫然出现在正与的眼前。

他继续迫不及待的看下去,“梦域国”三个大字出现在画面上,万般思绪涌在正与心头,他耳边再次响起“正与”“阿正”“与哥哥”各种声音的呼唤,像来自遥远的地方,轻微的声响在他脑海里回荡。他从来不相信,一年前的那次经历是大梦一场。尽管如此真实,但他从来没被人相信过,直到这封匿名的来信一遍遍述说着梦域国的遗迹和迷人身姿,那座凋谢百年的戈壁荒滩,被风沙吞噬殆尽,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尘土弥漫,白骨遍野。考察队像似进入一个死寂,了无生命和生息的世界,古城落日,大漠孤烟,偶尔探出的嫩芽和不知名的小生命都足以让他们兴奋起来。

照片上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地宫里是色泽艳丽,柔软滑润的丝绸,铜镜,五彩斑斓的琉璃,玛瑙,琥珀手链,奇异的各类香料、贝壳、骨片、面具、木人、玻璃器等,似乎让人看到了曾经这里到处驼铃悠悠,商贾不绝的繁荣景象。

有的照片上是一个个小木板房里沉睡的婴孩,薄薄毯子包裹下,露着小脚丫,胖嘟嘟的小脸,恍若隔世。

正与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从来没这么急促,他往后看着照片。

在那布满巨大蜘蛛网的墓穴,考察队从上方打穿,里面塞满了芦苇,那芦苇一碰就成为灰烬,一旁胡杨树上的残破彩布条随风飘荡,一具白玉般剔透的棺材展现在面前,所有人都惊呼,轻轻掀起那棺材盖,一个沉睡的古典娴静的女子展现在面前,栩栩如生,黑色秀发顺滑的垂在胸前,双目微合,面容可亲,唇边一缕微笑,甜美动人。考察队一阵阵惊呼,这可遇不可求、如此完美的一个墓穴终于重见天日。

下面的照片是一个发现的巨大墓葬,围栏中葬着许多人,他们仿佛不是安静的沉睡在墓穴中,而是鲜活的生活着,只是时间突然在此暂停。他们有的在跪拜,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在哭泣,有的蜷缩在角落闭目祷告,双手交叉在胸前,还有的惊慌的站起来喊着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深远说不清的生动故事。

正与抬头看看外面的天,灰蒙蒙的一片,似乎这天气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他记得很清楚,他幻想的蓝天白云也许永存梦中。梦里的一位女子站在风口里,清冷独立,早慧凉薄,沉默隐忍,哀怨仇恨,傲视天下。想到这,正与不禁闭上眼,昏睡了那么久,醒来梦境却依旧犹若昨日,不减半分。他重新看一眼苍茫的大地和灰暗的天空,艰难的回到床上,躺下。

他今年21岁,正值壮年,本应身体强壮有力,此刻却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体被掏空,精神被掏空,两行泪水从闭着的眼角流下来,滴滴渗透在洁白的世界里。

这一切一切,正与都经历过,他的心跳动的无比快速,把他再一次拉回了那场境遇。他无法想下去,感受着消瘦的身体,就像重温一遍似的,仿佛去年那个初春的午后列车才刚刚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