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通道内。
程秀抬手拍了拍唐南的肩膀:“她就那性子,有时候机灵的要命,有时候迟钝的要死。”
吐了口浊气,程秀也没等唐南回应,直接抛出自己的诉求:“唐医生和媛媛是旧相识,应该知道她的脾气。”
唐南点了点头。
姜媛的变故有迹可循。
“我来找唐医生就是想麻烦您,帮我看着点她。”程秀语气颇显无奈,“这些年,她身上的伤就没好全过,一直都是新伤叠旧伤,我是真怕这孩子毁了自己一辈子。”
“我知道了。”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唐南懊悔自己当初走时没叮嘱清楚,让自己和姜媛错过这么多年。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
程秀无意打扰唐南工作,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他:“这是她的职工医保卡,就劳烦唐医生了。”
“谢谢您对她的照顾。”
姜媛的自暴自弃,唐南在7年前见过。
这几年要不是程秀在一旁拉着,姜媛怕是比现在还要破碎。
从手术台上下来,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又被叫走了。
等真正闲下来已经深夜了。
长舒了口气,唐南转身拍了拍两位实习医生的肩膀:“没什么大事,你们先回去。”
“谢谢唐主任。”
站在黑暗里,唐南看着那两位明显积极性有所降低的两位年轻人,眉头紧皱,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住院部。
听到开门声,姜媛把视线从平板上转移,对上唐南眼睛的时候诧异了一下,旋即快速将平板电脑息屏:“唐主任,您还没下班?”
“怎么还不休息?”
坐在沙发上,唐南仰头看着病床上,明显有些局促的姑娘,声音有些沙哑,一整天的奔波,他都没怎么好好喝过水。
“还不困,现在年轻人哪个不是夜猫子……”喋喋不休的话,在遇到唐南的神色时顿了一下,姜媛还是没忍住往前凑了凑:“你还好吗?”
“嗯?”唐南往后靠了靠,视线落在天花板上,“不叫唐医生了?”
姜媛:“……”
“下午的事听说了?”
“嗯,网上这会沸沸扬扬。”
因为访谈节目的原因,唐南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一段掐头去尾的视频被媒体肆意放在网上编故事,这会还在本地热搜飘着呢。
“刚才在网上和人掐架呢?”猛地对上唐南的视线,姜媛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已经挪到床沿的身体,默默往后又缩了缩。
看吧。
她还是这么胆小。
只敢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肆意释放自己的情愫。
其实当初报考明安的大学,她是存了私心的。
她从卫生所的资料里面查到唐南的家庭住址,她想着等在这里,总有一天可以相遇。
“没有,我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姜媛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因为科技发展而霓虹璀璨,窗框上是她失落的神情。
“小小,当年……”
“唐主任,我有些困了。”猛地转回头,姜媛的眼眶泛红。
自从母亲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在面前后,姜媛已经很少哭了。
哪怕卧底被抓住时,她也未曾红过眼眶。
唯独面对唐南,那些所有的坚强好像都小时了。
“今晚我值夜班,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说着唐南从枕头下拿过姜媛的手机,用她的指纹解锁后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
“晚安。”
病房门被关上了。
室内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可姜媛还是觉得冷。
她抱着胳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门外,双眼一片漆黑。
时光好像猛地被拉回到了7年前那个夏天。
热闹喧嚣的酒店里,母亲像个大胜仗的将军,带着她想姜家族人炫耀。
她局促的站在母亲背后,听着她的侃侃而谈,只觉得疲于应付,却也不舍得坏了母亲的好兴致。
母亲和姜海结婚20年,17年的光景都活在姜家人的折辱中。
从小到大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母亲断了姜家人的后,是姜家的罪人。
逢年过节,母亲打扮的再这么得体,到了族人面前也是抬不起头的那一个,夫家不给撑腰,娘家等于没有。
她只能艰难的抓住,女儿这一个浮萍往前走。
把所有救赎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
就这样摸索了17年,终于在高考录取通知书出来的那一刻,她达成所愿。
一概往日的低调和谦卑,母亲一个一个打电话通知了姜家所有的亲眷,让他们来参加女儿的升学宴。
饭桌上,母亲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她是姜家的大功臣,培养出了姜家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的。
她把17年的压抑的苦水,在那一天朝着一直压在头上的恶言恶语反扑了过去。
本以为是这一生最荣耀的时候,却不想成为了最耻辱的见证。
仅比女儿小一岁的私生子走了进来。
一句委屈的爸爸,一声欢快的奶奶……
一点点击碎了那个攒了17年,想要挣一口的女人。
她疯了一样笑出了声音,揪住准备去哄儿子的姜海,直接咬在了姜海的脖子上。
“你疯了?”疼痛让姜海忘记了掩藏情绪,直接将人推到在地上,大片的狼藉之上,专门为此穿了白色连衣长裙的母亲躺在上面,血液从伤口蔓延出来。
“我是疯了,这不是你们姜家人逼得吗?这些年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蹦跶,企图用培养一个优秀的孩子获得姜家人认可,很爽?”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姜媛看着母亲从自己身边跑过,朝着那个男孩而去。
却在靠近的时候被人一脚踹开。
趴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身。
家里那些本就不慈眉善目的长辈,居高临下的指责母亲没有妻子该有的样子。
“郑秀,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要不是你……阿海能在外面找别的女人?”一个拄着拐杖从人群里走出来的老太婆,一边打量着自己的金孙一边恶狠狠的瞪向自己合法的儿媳妇。
“让奶奶看看,有没有被伤到。”
“没有奶奶。”男孩握住快要碰到自己脸的手,往后扬了扬身子,面容平和的看向发疯的女人,“我就是和同学路过,看到爸爸走上来了,就……”
“来都来了,乖孙告诉奶奶想吃什么?”老妇人看都没看坐在地上的郑秀,牵着男孩的手往主桌上去,丝毫没有将这次宴会的发起人放在心里。
“站住。”郑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越过自己准备享天伦之乐的妇人,在地上捡起一块破碎的瓷片,一步一步朝着男孩走去。
“奶奶。”
瓷片顺着郑秀刺过去的角度,直直扎在老人的大臂上。
本就破碎不堪的女人,被人轻易掀翻,像垃圾一样丢在角落里。
孤立无援。
“滚开。”一手推开靠近的女儿,郑秀抬头眼里都是恨意。
“妈,我带你离开。”伸出去的手再次被推开,像是垃圾一样被嫌弃。
“谁要带着你离开?要不是你……我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要是个男孩子,我能有今天?”常年的自我攻略,郑秀的脑子在刺激下,出现了偏差。
她被姜海从地上揪起来的时候,还讨好的问:“阿海,这都是假的对不对?”
从大厅到酒店门口。
郑秀嘴里的念念有词,从没有得到一句回复。
跟在两人背后的姜媛像个透明人一样,无人在意。
“郑秀,你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明天我去找你离婚。”姜海一根一根掰开郑秀的手,冷静的把人和自己剥离。
“阿海,我们20多年的夫妻,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泪眼婆娑,郑秀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姜家人说女儿家没用,她自己有没办法再生育,只能殚尽竭虑,不靠任何人将女儿养育大,看着她慢慢起飞。
明明一切都要朝着好的地方发展了。
她今天明明是向姜家人展示自己成果的,怎么就落得现在这个局面。
“阿海,你不能这么对我,你看看媛媛,我把她养的这么好。”
“那有什么用?她以后还不是别人家的?郑秀……我们好聚好散,别再闹了。”姜海推开郑秀的手,转头看了眼神色冷淡的女儿:“你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我们离婚后,你想跟谁都可以。”
说完姜海就大步离开了。
今天这场给姜媛举办的庆功宴,成了私生子的认祖归宗宴。
姜媛上前想要去抱郑秀却被狠狠推开:“滚开,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不是男孩子?如果没有你……我哪里会受这样的屈辱?”
郑秀跑了出去。
姜媛连衣袖都没拽住一脚,等她跟上去的时候,郑秀已经躺在血泊里了,眼里还是恨意。
血液溅在脸上,滚烫的姜媛浑身发烫,她哀求着旁观着拨打120.
她哀求着母亲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她想告诉母亲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值得挂念。
却忘记了,那时候母亲心里最深的耻辱就是这个被她悉心栽培,想要讨好婆家的工具,就是个笑话。
她还是那么走了。
消失在姜媛的怀里。
血从滚烫变为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