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谷雨正好到医院附近送货,完事后,顺道到病房看一眼。
这一眼看得很心酸。
谷雨进门时,父亲正面向着病房门侧躺着。
见谷雨来,父亲有些惊讶,眼神有些闪躲。
谷雨巡视四周,没见护工身影。
“爸,护工呢?”
“出去了”
“哦,这样躺着舒不舒服?要不要平躺着?”
谷雨想把父亲身上的被子掀开,给父亲换个姿势。
“别别别……别动了……”
父亲用手死死按住被子。
他可能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夸张,马上又补了一句:”这样挺舒服的……”
谷雨警醒地意识到肯定有什么问题,她立马把父亲下半身的被子掀开,然后怔住了。
父亲下体的裤子湿漉漉的,被浸渍成了土黄色,一块深一块浅,往外冒着一阵阵臭气。
原来是尿了,还拉了。
谷雨第一反应是怕父亲尴尬,觉得心疼,同时觉得护工太不尽心。
她看了下表, 10点。
父亲脸上满是不好意思:
“本来觉得能等等,没憋住……”
“没事的,这种情况很正常……”
当务之急是给父亲把衣服换了。
她记得有一条备用的短裤放在床边的手提袋里,但扒拉了好久也没找到,
她又扒拉床头柜,找了出来。
谷雨把父亲弄脏的裤子脱下来,把下体擦干净,穿上干净的短裤。
她把换下来的脏衣服装到一个塑料袋里,带回家洗。
床单也被弄湿了,但换床单得先把父亲抱下床,
谷雨一个人弄不了,只能先找了块毯子盖到上面。
收拾停当,护工还没回来。
“爸,以后如果想上厕所,护工不在的话,就给他打电话”
“嗯,刚才想打来着,手机没电了”
谷雨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一下,果然是黑屏。
谷雨想给父亲倒点水喝,一拿,被晃了一下,暖壶是空的。
她心里的火腾地一下起来了。
工作时间外出,不知道干嘛去了,让病人拉到裤子里,暖壶里连水都没有。
她想马上打电话把护工叫回来训一顿,但心里又暗暗较劲:
就不打电话,就看看他到底能什么时候回来?
谷雨气鼓鼓地拿着暖壶去水房打水。
水房打水的人比较多,谷雨在排队时,惊讶地发现那个护工也在打水,
他水打得很专注,没有看见谷雨。
他这是给谁打水呢?
出于好奇,谷雨一直跟着他。
直到护工走进楼道尽头的另一个病房,谷雨从病房门上的窗户偷偷往里面瞧。
护工正在给床上的一个老头翻身。
好哇,原来是一起干了两家!
这段时间,谷雨都是晚上来陪床,白天来过几次,但见护工在,自己打个照面就走。
没想到这次竟然发现这种事儿。
谷雨没有当场发作,折回去打了水,回到父亲那边。
过了半个小时,护工回来了。此时父亲已经开始打吊瓶。
护工见谷雨在病房,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了,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他和谷雨打了招呼,说:
“是不是没水了?我去打水”
“我刚打了”
“哦”
护工开始盯着吊瓶看,三人无话。
“那你先看着,我还是晚上再来替班”
谷雨说完,走了。
这与谷雨想象的不一样。
在她的想象里,护工摸不清谷雨来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应该很是心虚。他要极力表现殷勤才对,就算是父亲在打吊瓶,也应该是按摩按摩腿部、掖掖被子。
但他没有。
但谷雨并没有当面给护工难堪,
一个原因是,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
她觉得就算自己不说,护工自己也能发现。只要他看见被弄脏的床单,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现在这个社会,谁也不傻,何必非得急赤白脸。
第二个原因,就算当场揭穿了护工,自己出了气,但以后呢?
这个护工用还是不用,如果用,你就不怕他小心眼报复父亲?
如果不用,你现在能有适合的接替的人?
此外,谷雨还抱着一丝丝幻想,那就是,自己的大度能换来他的改过自新,护工能主动把另外一份工作辞掉。
晚上,谷雨陪床,父亲把谷雨叫到跟前:
“原先不想和你说这些,今天出了这事儿,有些话我想和你说说”
谷雨点点头:“你说,爸”
谷雨以为是关于护工,没想到是关于自己。
“住院这段日子,我算明白了,人一辈子什么时候最难呢,老了动不了的时候最难。事事都得靠别人,可人人都嫌弃你。只有自己的孩子……”
“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听我说完啊。年轻的时候觉得有钱真好,等老了才发现,有的时候啊,钱也不管用,得-有-人-啊”
谷雨低着头,没说话。
父亲又接着说:
“我知道你心气高,可心气再高也有老的一天,这些天,我躺在床上就想啊,我现在有你照顾,可如果你老了也像我这样的,谁来照顾你呢”
父亲开始哽咽。
父亲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今天说这些话,是真憋不住了。
谷雨眼角也湿润了。
她安慰父亲:
“我不是还有谷军和小雪吗?”
父亲叹口气:
“唉,姊妹兄弟啊,没成家的时候是一家,等到自己都成了家,就是亲戚了”
谷雪低着头,没说话。
第二天上午,谷雨又来到了病房。
谷雨进门时,父亲已经方便过,护工刚把他身子侧过来。
这时,护工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下,没接,直接挂掉。对谷雨说:“你来了,我去打壶水,嗯,那个家里有点事,我打个电话”
谷雨偷偷跟出去,果不其然,护工又去了那个病房。
谷雨的耐心已经没有了。
中午,谷雨把护工叫到门外: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现在我父亲手术也做完了,我们自己就能伺候得了了,所以今天咱们把工钱结一下吧!”
护工很惊讶,没想到辞退来得这么快:
“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
“你一个人同时照顾两个病人,我怕你忙不过来”
谷雨直勾勾看着护工,干巴利落脆地摊牌,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
护工死皮赖脸笑着:
“就因为这个?这种事太平常了你知道吗?就……就那个隔壁床,你认识吧,那个老头,你知道他那个护工,工资比我还高,怎么样,老头都得褥疮了,骨头都露在外面”
谷雨怎么会不知道那老头,五保户,无儿无女,老伴死了。
谷雨晚上陪床时,每天晚上都能听见他疼得呻吟,或者偷偷哭泣。
他本来住在养老院,早上晨练摔断了腿,养老院就让他侄子把老人接出来。
侄子把他送到医院,找了个护工,就再也没露面,只是偶尔会打个电话。
谷雨父亲和五保户老人临床,偶尔会聊天。
老人疼得嗷嗷叫时,谷雨父亲安慰他:
“咬咬牙挺过去,等腿好了,回养老院就好了”
五保户老人摆摆手:
“养老院还不如这儿呢,在这里是受一个人欺负,在养老院受一群人欺负。”
护工把这位五保户老大爷搬出来,让谷雨更加反感。
她懒得和他理论,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二十三天的工资,加上今天这半天,你数一下”
然后不由分说,塞到护工手里。
护工拿着信封,沉默两秒,点点头:“行”
他收拾了自己的随身物品,离开病房。
第二天,谷雨领着一个男人来了医院,
这个男人也姓谷,黝黑又壮实,是从老家村里找的。
“靠,我是不知道,我要知道早就去找他了!”
谷军知道护工的事儿后,很是义愤填膺。
“我问咱爸了,那天的情况就那一次,之前没出现过。他也是刚刚接了第二份活不久,我就发现了”
“靠,工资就不应该给他全结。扣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