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凭空出现的男人

“他要烧死我啊!”池鱼崩溃了,蹲下身子抱着头,又哭又笑:“我十岁借住这王府,和他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一直真心真意地对他,他竟然要烧死我!”

许是她声音大了些,院子里的动静渐渐没了,白发反应极快,立马拎起一人两猫,飞身而走。

“走哪里去?”池鱼挣扎了两下:“你放我去跟他对质!我倒是要问问,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闭嘴!”白发眯了眯眼:“不想死就听我的!”

悲愤难平,池鱼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裳,咬牙道:“就算我听你的,又能如何?沈弃淮要我死,我在这京城就活不了!”

那可是一手遮天的沈弃淮!他能在自己的王府里烧死她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第三次,她跑得掉吗?离开王府,外头仇人甚多,她活得下来吗!

冷笑一声,白发斜眼睨着她,表情很是不屑:“有我在,你怕个什么?”

这语气很是自信,听得池鱼愣了愣,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何方神圣?”

白发沉默了片刻,深黑的眼珠子一转,吐了个名字出来:“沈故渊。”

池鱼皱眉:“沈氏皇族?”

“算是吧。”沈故渊寻了无人的院落将她放下,拂了拂自己身上的袍子。

不知道为什么,池鱼觉得这人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心虚,忍不住就怀疑起来:“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这个名字?”

沈故渊有点不耐烦:“你没听过的人都不存在不成?”

池鱼愕然,低头想想,好像也是。

“别多想了,跟我走。”沈故渊下巴微抬:“我带你出这王府,保你性命。”

那怎么可能?池鱼苦笑,蹲在地上摸落白的脑袋:“恩公有所不知,沈弃淮摄政已久,权势滔天,我虽为郡主,但父王早死,满门已灭,在他眼里不过是浮尘蝼蚁,他想要我死,就绝对不会放过我。”

“别说那么多。”沈故渊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最想做的?池鱼咬牙:“那还用说?报仇!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就行了。”沈故渊点头:“我帮你。”

微微一愣,池鱼有点意外地看着他:“恩公,咱们先前认识吗?”

“不认识。”

“那您平白无故的,帮我做什么?”

“……”人心就是这么复杂,永远不相信凭空而来的好意。

沈故渊想了想,道:“你若非要个理由,那就是我与这沈弃淮有仇。”

有仇?池鱼认真思考一番,发现挺有道理的,沈弃淮毕竟只是镇南王捡回来的养子,如今皇帝年幼,皇族血脉凋零,任由他一个外人掌控大权,的确是有不少皇族不满。

“问够了吗?”沈故渊转身拂袖:“趁着夜色,赶紧跟我走!”

想想自己身上也没有能被骗的东西,再看看自己如今这绝望的处境,池鱼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抱起猫就跟了上去。

前头的人走得不快也不慢,但稀奇的是,他走的这条路上竟然一个守卫也没有,到了院墙旁边,他更是勾了她的腰,直接越了过去。

墙外有马车停着,池鱼正有点好奇这车是谁的,就见沈故渊上去掀开了车帘,回头朝她道:“上去。”

这还是有备而来?

池鱼想也不想就抱着猫钻了上去,车帘放下,沈故渊就坐在她对面,平静地吩咐车夫:“走吧。”

“要去哪里?”车轱辘动起来,池鱼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故渊抬眼看她,眉心微皱:“你不疼吗?”

疼?池鱼有点茫然,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脸。

“嘶——”还真的挺疼。

“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他嗤笑:“光顾着嚷嚷要报仇,一身伤都没知觉的?换个人来,这会儿就该晕过去了。”

脸颊上火辣辣的,身上也有大片大片的烧伤,池鱼苦笑着问了一句:“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丑?”

沈故渊淡淡地道:“本也不是多好看。”

是啊,就是因为没多好看,沈弃淮才不喜欢她的吧。

宁池鱼咧了咧嘴,难得还能笑出来:“丑点好,等再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认不出我了,指不定还能吓他一吓,嘿嘿。”

沈故渊没笑,凤目半阖,沉默地看着她。

池鱼笑着笑着就安静了,低头摸摸怀里的两只猫,心里沉得厉害。

要怎么办呢?她这个样子,到底还能做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半个时辰之后才停了下来。

前头是一处宅院,白墙灰瓦。沈故渊上前推开门,朝她招了招手:“进来。”

这姿势真的有点逗狗的意思,不过池鱼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乖顺地跟着跨进了门。

“躺下。”

屋子里有一张宽大的床,沈故渊坐在床边,一边朝她吩咐,一边拍了拍床弦。

池鱼愣了愣:“这……”

这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让她躺在床上是什么意思?

疑问还没问出来,对面的人就冷笑了一声:“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发高热了,自己不清楚?”

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池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道:“感觉不到烫啊。”

“那是因为你全身都一样烫了。”没好气地将她拉过去按在床上,沈故渊道,“得亏是有我在,不然你连这场病都抗不过去。”

蹬掉鞋子,池鱼将猫放下床,乖乖地捏着被子躺好。

“你会治病?”她问。

“我什么都会。”他答。

池鱼轻笑,心想这人未免太过自大了,天下事情何其多,哪有人什么都会的?

不过她的头很重,胸口也很闷,浑身提不上劲,一躺下来才发觉自己一直紧绷着身子,骤然一放松,整个人慢慢地就陷入了黑暗。

……

“池鱼,到我身边来。”有人唤了她一句。

熟悉的声音,她一听见就下意识地往那边跑。果然,没跑两步就看见了沈弃淮站在那里,温柔地朝她伸手:“过来。”

心里一喜,她立马冲上去,像往常一样,死死地抱住他。

“王爷。”她高兴地道:“我刚刚做噩梦了,梦见幼微背叛了我,您下令烧死我!”

“傻瓜,做噩梦还这么开心?”沈弃淮摇头:“莫不是睡傻了?”

“因为是梦,所以我很开心啊!”池鱼又哭又笑:“您不知道,我在那个梦里有多绝望,快要死掉了……是梦就好,是梦就好!”

“你真傻,我怎么舍得烧死你?”沈弃淮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我马上就要娶你过门了啊。”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早想到这一点,我就能更快从那个噩梦里醒来了啊,我真笨!”池鱼激动得忍不住拍手。

然而,这双手一拍,却没有痛感。

池鱼一僵,缓缓低头看了看,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不痛。

抬头看了看,沈弃淮依旧朝她笑着,只是那笑容空洞得很,仿佛是她用泥沙强行捏出来的一般。

原来,这才是梦啊。

悲极反笑,池鱼笑得前俯后仰,眼泪横流。

“我真傻,真傻啊……”

……

屋子里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最后干脆就变成了嚎啕大哭,吵得软榻上的沈故渊不得不睁开眼,披衣下床。

“喂。”皱眉看着软榻上做梦都在哭的人,沈故渊皱眉:“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

宁池鱼双颊嫣红,脸色惨白,眉心拧成一团,眼角的泪水不断漫溢,滚落下来打湿一大片枕头。

“还哭?”沈故渊以为她醒着,伸手就想将她拎起来。

然而,手碰着她的肩膀,触手滚烫,比先前更甚!

脸色一沉,沈故渊飞快地坐下来,伸手把了把她的脉搏,低咒一声,赶紧将人半扶起来,多塞两颗药下去,食指按住她颈后大椎穴,指尖注力。

这怕是,当真要同阎王爷抢人才行了。

池鱼感觉这一觉睡了很久,头疼欲裂,嗓子干涸得厉害。屋子外头很吵,锣鼓声鞭炮声,响作一团,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

外头的天竟然还是黑的,烛台的光昏暗得紧,整个屋子里就她一个人。

勉强撑起身子,池鱼揉了揉脑袋,恍然间觉得自己刚刚才从鬼门关回来,身子都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了,活动手脚半晌,才有了知觉。

“师父?”

“醒了?”桌边坐着的人回过头来,淡淡睨她一眼,“命保住了,要好生养三个月。”

三个月?!池鱼皱眉:“这也太久了。”

“你急什么?”沈故渊皱眉,“赶着去投胎?”

真这么赶,当真投胎了也说不定。

“不是……可……”池鱼抿唇,“三个月之后,沈弃淮怕是已经迎了余幼微过门了。”

照这两人勾搭的模样来看,是蓄谋已久。悲悯王府本也就在准备婚事,新娘子死了,换个人过门,顺理成章。

想起那两人纠缠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放心,没那么快。”沈故渊道,“在他们成事之前,我会带你回去的。”

池鱼一愣,忍不住微微撑起身子看向他:“咱们还要回去?”

她在世人眼里怕已经是个死人了吧?还怎么回得去?

“若是不回去,你的仇怎么报?”沈故渊白了她一眼,凤眼半眯,霜发落下几缕垂在眼前,“你有我罩着,怕什么?”

池鱼咽了口唾沫,很想说您也只是个来路不明的人啊,要怎么罩她?

然而,能活下来已经是幸事,她也不能太苛求自己的恩人。平复了心情,池鱼安心地在院子里养起伤来。

沈故渊是个很神秘的人,话不多,也不喜欢被打扰,但每天都会花一个时辰,与她面对面打坐,将食指抵在她的眉心。

“这是做什么?”她问。

“疗伤。”他答。

池鱼觉得莫名其妙,这样能疗什么伤?虽然她的伤好像的确好了些,但这法子也太离谱了。

运送真气之类的东西向来是说书人瞎编着哄看官的,真正习武的人都知道,这东西不存在。

可眼下……又该怎么解释?

摇摇头,池鱼想,不管了吧,只要她能留住半条命报仇就行。

两人在这院子里住了三个月,宁池鱼浑身的烧伤结痂了,衣裳挡着,已经瞧不出什么端倪。

但是脸……

她的脸被烧伤了,沈故渊不知用什么草药,天天给她敷着,伤是好了,模样也变了。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普照,沈故渊一大早就推开了她的房门,靠在门口漫不经心地问:“你准备好了吗?”

池鱼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准备什么?”

沈故渊微微眯眼,语气不太好地道:“你日日夜夜念的都是回去报仇,现在伤好了,却问我准备什么?”

眨眨眼,池鱼反应了过来,微微皱眉:“可是……您打算怎么送我回去?”

“送?”沈故渊嗤笑,“谁说我要送你回去?”

池鱼一愣。

沈故渊接着就道:“我带你回去。”

阳光灿烂,从门口照射进来,映得那人一头白发微微透亮。

池鱼看傻了眼。

……

悲悯王府一场大火,烧死了池鱼郡主,沈弃淮悲痛过度,病了几日,引得朝中重臣纷纷探望慰问,连宫里也送了赏赐来。

“瞧瞧他们有多爱戴您啊,这些东西都要堆满大半个院子了。”余幼微坐在沈弃淮身边掩唇:“不知道的,还以为送的是新婚贺礼。”

沈弃淮勾唇拉过她的手,低笑道:“你放心,三司使已经上奏求陛下赐婚你我,以慰我失未婚妻之痛。婚事的筹备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他们的贺礼,定然不会比现在少。”

余幼微叹息:“小女在意的哪里是贺礼,只要王爷心里能舒坦些,小女便高兴了。”

沈弃淮一顿,微微垂眼:“本王哪有什么不舒坦的?”

宁池鱼是他下令烧死的,他怎么会不舒坦?

余幼微深深地看他一眼,别开头笑道:“小女多心了。”

宁池鱼死是死了,沈弃淮也没提起她半个字,但作为一个女子,余幼微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十年来,沈弃淮未必是没有对宁池鱼动过心的。

只是,宁池鱼那样的人,实在是不堪为妃。

“王爷。”外头有家奴来禀告,“宗正大人求见。”

坐直了些身子,沈弃淮道:“请他进来。”

余幼微识趣地告退回避,出去的时候微微抬眼,就看见那向来沉着冷静的徐宗正眉头紧皱,额上还有汗水,捏着一本东西急匆匆地跨进门,都没看她一眼。

出什么大事了吗?

“王爷!”到他跟前行礼,徐宗正皱眉道:“府上发生如此悲痛之事,微臣本不该再叨扰王爷,但……这件事实在是非说不可。”

“哦?”沈弃淮神色严肃起来:“大人请讲。”

“先皇有一幼弟流落在外已有十余载,朝廷一直派人寻找无果。但半个月之前,孝亲王寻到了蛛丝马迹,查证半个月之后,确认无误,今日已经将人迎进了宫。一众亲王都高兴不已,一大早便进宫去向陛下给他讨身份去了。”

脸色瞬间一变,沈弃淮皱眉:“半个月之前?怎的没人来知会本王一声?”

“这……”徐宗正拱手低头:“王爷府上新丧,沉浸悲痛,孝亲王的意思是,没查证之前不必打扰您。但眼下已经坐实了身份,臣下便赶来禀告。”

先皇有个皇子在南巡途中走失之事算是皇室的秘密,一向只有他们几个王爷和禁军在暗中查访。

老实说,沈弃淮从来没有认真找过这个皇子,他并非皇族血脉,掌权靠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正因为沈氏一族嫡系老的老幼的幼,他才有机会往上爬。

而那三皇子,乃先皇最后幼子,算算年纪,眼下正是青壮之年。

眯了眯眼,沈弃淮站起了身:“人在宫里是么?本王也正好去看看。”

“这……”徐宗正飞快地扫了一眼他的表情:“王爷没有异议吗?”

“孝皇叔做事向来仔细,他查证的事情,本王能有什么异议?”沈弃淮轻笑,“只是……到底已经流落在外十多年,那位是个什么品行,也得再看看。”

“王爷英明。”徐宗正低头行礼。

让人准备了马车,沈弃淮更衣动身,在人前都是一张和善的笑脸,直到一个人坐进马车里,脸色才沉了下来。

失散多年的皇子,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的偏生在这个时候回来?

巍峨的玉清殿。

叙旧了一个时辰,朝中四大亲王皆坐在这殿里哭得不能自已,年幼的皇帝坐在软榻上,一双眼盯着沈故渊看,也是泪眼朦胧。

“在外十几年,真是辛苦你了。”孝亲王感慨地看着他道:“皇弟生前就一直念叨你,说对不起你,一旦你回来,我们定要替他补偿你。”

“无妨。”沈故渊道:“我不在意。”

这几个字说得亲王们眼泪又上来了,幼主都忍不住奶声奶气地问他:“皇叔,你想住在哪里?想吃什么?朕都让人去安排。”

“吃什么无所谓,我还不饿。”沈故渊抬了抬嘴角:“但是住的地方,我倒是有想法。”

“哦?”孝亲王连忙问:“你想住哪里?”

殿门突然打开,外头的太监通传了一声:“陛下,悲悯王爷到。”

幼帝点头:“请他进来。”

殿外的人跨步而来,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上前便行礼:“见过陛下,各位皇叔安好。”

孝亲王抹了眼泪,回他一笑:“你来得正好,咱们正在商量故渊该住在何处。”

先皇所失之子本名御德,但因多年寻而不得,先皇病时便让宗正改名故渊,望他思故而归,早些回来。

沈弃淮笑了笑,很是从容地问:“那有结果了吗?”

“正在说呢,故渊自己有想法。”孝亲王连忙转头看向沈故渊,“你方才说,想住哪里?”

顺着孝亲王的目光看过去,沈弃淮表情僵了僵。

旁边的椅子里坐着个红衣白发的男子,察觉到他的目光,便慢慢撩起眼皮回视。

四目相对,沈弃淮终于知道为什么几位皇叔这么笃定他是那失踪的皇子了。

沈氏一族有遗传,嫡系男丁一满十岁,须发尽白,药石无转。这人一头白发通透不说,面容竟也与祠堂里挂着的太皇太后像相似八分,尤其这一双眼睛,美得令人难忘。

若无血缘,断断不可能这般相似。

这人看着他,薄唇微勾,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沈弃淮突然就觉得背后有点发凉。

“我想住悲悯王府。”他道。

殿里的人都是一愣,沈弃淮更是意外:“住本王府上?”

“都说悲悯王府是这京中最好的官邸。”沈故渊道,“多住两个人,不是什么问题吧?”

这话听着没什么不对,但是莫名其妙的,沈弃淮察觉到一股子敌意。

没错,就是敌意。面前这个极好看的男子唇边带笑,然而那笑瞧着太不真诚了,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嘲笑。

沈弃淮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向来不会把喜恶表现在脸上。所以即便心里不太舒坦,他还是笑道:“本王府上半个月前走了水,烧了几处院子,要接待贵人,怕是不妥。”

这算是委婉的拒绝了,一般人听见这话,都会识趣地不住了。

然而,沈故渊却大方地道:“无妨,我不在意这些,能住就行。”

“……”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沈弃淮看了他一眼,抿唇。

孝亲王哈哈笑道:“故渊竟然这般喜欢悲悯王府,也罢,那就弃淮去安排吧。”

“孝皇叔。”沈弃淮微微皱眉,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孝亲王起身,朝沈故渊笑了笑,便跟着沈弃淮站去了旁边。

“池鱼刚死,本王没心思照顾客人,怕是要怠慢他的。”沈弃淮严肃地道:“您和其他几位皇叔府上也不差,他不能住么?”

“弃淮啊。”孝亲王叹息:“你也看见了,这孩子怎么看都是我沈氏嫡系血脉,咱们对他有亏欠,哪能不满足他这一点要求呢?你就委屈一下,腾个好点的院子出来让他住着。等他的王府修好,自然就搬出去了。”

王府?沈弃淮心里一跳:“他要封王?”

“这是自然的。”孝亲王道,“按照辈分,你也得唤他一声三皇叔。”

沈弃淮沉默,心里的不悦像潮水一样翻涌了上来。

他辛苦十年才有今日的王位,人家倒是好,什么功绩也没有,光凭一条血脉就能与他一样封王。

真是不公。

心里这么想,面儿上却还是挂了笑,沈弃淮回头,朝沈故渊拱手:“敢问三皇叔,想住蔽府哪个院子?”

“无妨,随意什么院子,能住就行。”沈故渊道,“只是房间得多备一间,我徒儿毕竟是个姑娘家。”

“哦?”沈弃淮有点意外,“还带了徒弟?”

“那正好,本王本还担心没人照顾你,有徒弟在就是好事。”孝亲王笑道,“方才就听人说你带着个姑娘进的宫,咱们忙着叙旧,暂时还没能顾得上她,既然说到了,不如宣她进来行个礼。”

幼帝点头,沈故渊似笑非笑地看了沈弃淮一眼,也点头。

太监通传,没一会儿外面就有人跨了进来。

“民女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给各位王爷请安,王爷们万福。”

本还疑惑沈故渊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他呢,一听这声音,沈弃淮惊得猛回头,脸色惨白地后退了两步,撞翻旁边的茶杯,落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

“宁池鱼?!”

这是宁池鱼的声音没错,他听了这么多年,断然不会听错!

殿里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看向他。

沈弃淮没心思注意别处,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下头跪着的女子,心跳得又急又快。

她不是死了吗?他亲手给她入的殓,头七都过了,怎么可能又回来了?

跪着的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潋滟泛光的眼里满是不解:“唤我?”

对上她的眼睛,沈弃淮眉头紧皱,惊疑不定,忍不住踏近一步,俯下身来看着她。

一身嫩黄裹粉束腰裙,衣襟绣花,肩上拢纱,挽臂轻薄绣纹。额间三点朱红衬花钿,绛唇丰盈,腮染微红,长睫沾了湿露。乌云髻上是梅花五簪,含羞带怯三分端庄,天姿国色七分动人。

不是宁池鱼,宁池鱼没有这般姿色。

错愕片刻,沈弃淮冷静下来,站直了身子笑道:“本王认错了人,见笑了。”

“这位姑娘长得的确与原先的池鱼郡主有些相似。”忠亲王看了看,道,“无怪弃淮要这么激动,也是丧妻心痛。”

“是吗?”挺直了脊梁,宁池鱼努力笑得事不关己:“王爷真是情深义重。”

“可不是么,弃淮一向疼池鱼的。”孝亲王叹息,“可惜红颜薄命,弃淮你也别太伤心了,要早些走出来才行。”

沈弃淮垂眸应了一声,脸上却还满是悲痛。

宁池鱼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弃淮那张脸,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烧伤都在隐隐作痛,喉咙微紧,仿佛又置身火场,差点呼吸不上来。

谁能知道她这一身锦绣衣裳下头的身体有多伤,谁能知道她这冷静的皮囊之中的心有多恨!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撕了这张人皮!让大家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禽兽东西!

怒意翻涌,池鱼抬起一只脚,差点就要直接站起来!

“傻孩子,没让你起身,你就一直跪着?”一袭红袍突然从旁出来,挡住了她的视线。有人伸手,温柔地半抱着她将她扶起来站直。

池鱼抬头,就看见沈故渊一双半阖的眼,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不要乱动!

这是什么地方?有她犯上作乱的机会?外头的禁卫又不是摆着好看的,沈弃淮也不是纸糊的,女人一生气,怎么就容易扔了脑子呢?

有些不甘心地看着他,池鱼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咬唇抓着他衣襟,半晌才低声道:“都听师父的。”

“那便来再给悲悯王爷行个礼。”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腰,沈故渊转身,朝着沈弃淮道:“要麻烦王爷以后多照顾了。”

池鱼拢着袖子,僵硬着身子朝沈弃淮作揖:“小女不懂规矩,容易惹事,还请王爷以后多担待。”

袖子里的手指节节发白,池鱼低下头,死死地盯着沈弃淮绣云的鞋面。

一定要,好好地,担待她!

沈弃淮颔首,算是应了,目光落在面前这师徒二人身上,有些深沉。

认亲结束,沈弃淮带着沈故渊和池鱼就乘马车回府,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到了地方下车就叫来云烟,低声问:“池鱼的棺木,是你亲自送去下葬的吗?”

云烟一愣,拱手道:“是,没有出过任何岔子。主子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随便问问。”沈弃淮垂眸,转头指了指正在下车的两个人,道,“这是王府的客人,你好生招待,莫要失了礼数。”

客人?云烟没敢抬头,拱手行礼:“两位里头请。”

看着这熟悉的大门,池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着心里汹涌的恨意。

十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这王府门口,那时候这王府还叫恭亲王府,沈弃淮一脸温柔地站在恭亲王身侧,好奇地看着她。

七岁的小女孩儿,刚经历灭门之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戒备,抓着仆人的衣袖,怎么也不肯上前一步。

“别怕。”他朝她伸出了手:“哥哥带你去看后院池塘里的鱼,好大一条,鲜红色的,好不好?”

那只手温柔极了,和他的眼睛一样,充满善意,让她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

他是第一个朝她伸手的人,在她茫然无措,惶恐不安的时候,给了她一个令人安心的家。

而如今,这地方烧焦皮肉的味道仍在,令她几欲呕吐。

沈故渊斜眼扫着旁边这人的模样,眼神微动,抬步就往府里走:“悲悯王府倒是修得不错。”

说是这么说,语气却分明带着点不屑,垂眼扫着四周,仿佛这里的勾梁画栋都入不得他的眼,只是勉强来住住罢了。

沈弃淮也瞧见了,当下心里就有些不悦,跟上来便问:“敢问殿下,流落在外这么长时间,都住在哪里啊?朝廷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也未曾寻得你半丝踪迹。”

“说来话长。”不耐烦地吐出这四个字,沈故渊嘴唇一合,没有要再张开的意思,径直往前走。

池鱼回神,连忙跟上他的步子。

沈弃淮很尴尬,看了看沈故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想发作又有些顾忌,只能强忍了这口气,笑道:“那如今就请二位将就一番,住在瑶池阁吧。”

瑶池阁离悲悯阁有点远,离遗珠阁倒是很近,有温泉池塘,倒也算个舒服的地界儿。

“任凭王爷安排。”

沈故渊嘴上是这么说,但走进那瑶池阁,满脸的嫌弃是盖都盖不住,一双往四周扫了好几圈,极为勉强地道:“就这儿吧。”

沈弃淮再能忍也是没忍住,沉了脸。

他这府邸可是全京城除了皇宫之外最华丽的地方,竟然他这么看不起?

“……委屈三皇叔了。”咬着牙,沈弃淮勉强维持了仪态,“暂且住着吧,本王先去一趟书房,就不多陪了。”

“王爷慢走。”沈故渊淡淡地道。

沈弃淮拂袖而去,步子跨得很大,带着怒。

池鱼看得暗爽,等他们人都走得没影了,才笑着对沈故渊道:“您嘴可真毒!”

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沈故渊问,“我说个实话,也算嘴毒?”

“啥?”池鱼很疑惑,“您不是故意气他的?”

“我故意气他做什么,这地方本来就很差劲。”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沈故渊很是不悦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温泉也敢冒充瑶池。”

池鱼:“……”

认真地看了看四周,她有点哭笑不得:“您以前是不是住天上的啊?”

这么好的地方都入不了眼?

嫌弃地看她一眼,沈大爷没有开口的欲望,一挥衣袖就进了房间,半躺在贵妃椅上,等着人来收拾这屋子。

窗外有黑影晃动,池鱼察觉到了,目光凌厉地回头,却只看见树影在窗户上斑驳。

“师父?”

“不用管。”沈故渊十分镇定地道,“你继续收拾东西吧。”

池鱼有点担忧,在这府上住着,一举一动难免都落在沈弃淮眼里,当真没问题么?

但看了看沈故渊这镇定的模样,池鱼想,管他呢,天塌下来都还有这位爷顶着。

沈弃淮心情不太好地往悲悯阁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侧头往旁边看过去。

不远处是烧毁了的遗珠阁。

遗珠阁走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他没让人收拾,这一处院落里还是焦木堆积,黑乎乎的一片。夕阳之中,显得格外荒芜。

沈弃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打从看见沈故渊那徒儿开始,心里就不太舒坦,堵着一口气,怎么也松不出来。

昔日高台飞檐的遗珠阁,如今什么也不剩了,里头也不会有人扑出来,眼睛亮亮地喊他一声:弃淮哥哥!

宁池鱼是他杀的,他不会后悔,但……

已经十年了啊,她来这府上,已经十年了。

“弃淮哥哥,任务完成啦!很干净利落,没人发现我!”

“弃淮哥哥,您能帮我上个药吗?我够不着。”

“弃淮哥哥,只要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替你去做,你别不开心了啊,有我呢。”

弃淮哥哥……弃淮哥哥……

心尖紧缩了一下,沈弃淮皱眉,猛地挥手,将脑海里那张脸挥散,低咒一声,然后大步往前走。

“王爷。”

没走两步,他遇见了余幼微。

她身着浅色长裙,手里挽着个竹篮,看见他,有些意外:“您怎的在这里?”

竹篮里放着些纸钱香蜡,瞧着也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沈弃淮有些狼狈地别开头,道:“本王路过,打算回书房去。”

去书房能走到这里来?余幼微心里冷笑,却没多说什么,只道:“那幼微就不打扰了。”

女人的直觉果然还是最准的,男人这东西,果然也是世上最贱的。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宁池鱼在的时候他没放在心上,人没了,他却念念不忘了。

她可不会让一个死人赢了自己去!

屈膝同他行礼,余幼微眼角余光看着沈弃淮越过自己往前走,站直身子,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宁池鱼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啊,马上就会是她的了。

天色有些晚了,面前的废墟看起来阴森恐怖,余幼微却没怕,放下竹篮看着那些烧焦的瓦片房梁,拿出火折子来,点了纸钱。

“池鱼啊,我来看你,你高不高兴?”一边烧,她一边低声道,“以往我来找你,你都是最高兴的,只是偶尔王爷在场,你便要我走。”

“真小气啊,说是好姐妹,却总把好东西藏在身后不让我看。你瞧瞧,现在你的好东西,不还是我的了?”

风卷过来,烧着的纸钱飞出去一些,余幼微也没捡,看着纸钱熄灭,又放了些新的到火盆里烧。

“你人没了,那这封信也还给你。”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余幼微一并扔进了火盆。

火光映着她的脸,白日里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现在看起来却有些面目狰狞。

“只是可怜啊,你到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你死。”

她曾经处心积虑地与宁池鱼结交,只为了接近沈弃淮。宁池鱼一直没察觉,还与她推心置腹,在受重伤的时候,还把最重要的、给沈弃淮的信给了她。

余幼微为了得到沈弃淮,谋划了三年,眼下大功告成,却没法跟别人炫耀。不过,来烧给宁池鱼听,她也觉得很痛快。

天知道以前她多憋屈啊,沈弃淮眼里只看得见宁池鱼,若不是她机关算尽,怕是下辈子也当不成悲悯王妃!

“不过现在好了。”她低笑道,“该憋屈的是你,你看看,曾经那么喜欢你的人,现在对我死心塌地的,还马上要迎我过门了。而你,下场只是块焦炭而已。”

风突然大作,吹得纸钱漫天飞舞。

余幼微勾唇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悲悯王府里渐渐开始热闹了起来,池鱼不用打听也知道是什么事情。

沈弃淮要迎娶余幼微了。

这桩婚事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但当真到了这一天,她还是觉得难受,浑身上下都难受。

一个是她爱了十年的男人,一个是她当做妹妹推心置腹的人,眼下她没了,他们却要心安理得地成亲。

凭什么?

“你还在发什么呆?”屋子的门被人推开,沈故渊站在门口,挑眉道,“时辰不早了,赶紧换身衣裳收拾一番,出来看热闹。”

池鱼苦笑:“您觉得我去看这热闹,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沈故渊嗤笑,“一个是你称为兄长的人,一个是你多年的朋友,按照规矩,你该送大礼的。”

池鱼:“……”

她没有开玩笑的力气,整张脸都黯淡下来,垂头丧气的,看着有点可怜。

沈故渊跨进门来,递给她一套衣裙:“别发呆了,更衣吧。”

上好的料子,喜庆的胭脂色,池鱼看着就笑了:“师父,我穿这一身衣裳,配上您这一身炎色袍子,走出去人家会觉得成亲的是我俩。”

“瞎说什么。”沈故渊白她一眼,“好看就行了,在意什么颜色?”

伸手接过衣裙,池鱼有点犹豫:“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说好看,就一定好看。”沈故渊颇为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

池鱼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深吸一口气,还是换了袍子,好生梳妆了,跟着他出门。

这场婚事是三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了的,比原先要迎娶宁池鱼的排场大了不少,府外极尽奢华之能事,三里地都满是红妆,府内更不用说,满目尽是琳琅喜色,充分显示出悲悯王爷对新王妃的喜爱。

池鱼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宾客人群之中,等着新娘子的到来。

“王爷对余氏可真是情深一片,听闻聘礼价值万金,可乐坏了丞相爷了。”

“那可不?余家千金貌美如花,性格温顺,的确是良缘。只是……这王府丧事刚过,立马有喜事,瞧着总觉得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死的那个是个遗孤,没身份没地位的,这余氏可是丞相千金,谁能说王爷做得不对啊?你看,四大亲王都来了,也没人说个不字啊。”

四大亲王站在庭院里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故渊啊。”孝亲王拉了他在角落,小声道:“你是我皇族嫡亲血脉,年岁也合适,应当帮陛下分忧。”

沈故渊点头:“皇兄尽管吩咐。”

孝亲王赞许地道:“秋收正是一年最忙的时候,需要人帮忙,你是个聪明孩子,等会本王引见几位重臣给你认识。”

沈弃淮的喜宴,却成了孝亲王让他在重臣面前混脸熟的机会,沈弃淮若是知道,该气死了。

沈故渊乖顺地应着孝亲王的话,眼角余光瞥见人群里的宁池鱼,瞧见她那双落寞的眼,微微抿唇。

“新娘子到了!”有小孩儿叽叽喳喳地喊开了,众人都纷纷往王府门口走。

池鱼站在原地没动,被人撞得东倒西歪,正要站不住脚,背突然就抵着了个结实的胸膛。

“不去看热闹?”沈故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池鱼苦笑,抬头遮住了眼:“不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一定会有好看的。”伸手抓了她的手腕,沈故渊扯了她就走:“不去会后悔。”

池鱼无奈,还是跟着他走,瞧着府院四周的同心结,心疼得厉害。

她也曾梦见过这样的场景,天地间满是喜色,她穿着一身嫁衣,满怀喜悦地等沈弃淮来娶她。

然而现在,沈弃淮要娶的,是余幼微。他将把她抱进这悲悯王府的大门,唤她一声“夫人”。

多可笑啊。

门口的人很多,难得的是竟然无人来挤沈故渊,池鱼站在他的身侧,也得了两分轻松,不情不愿地看向那长长的迎亲队。

沈弃淮骑在马上,笑得满面春色,身后八抬的花轿镶金坠银,华丽得很。

“恭喜恭喜啊。”庆贺之声四起,沈弃淮笑着拱手回礼,到了门口,翻身下马,转头就要去抱自己的新娘子。

池鱼不太想看了,正要低头,却听得天上凭空一声雷响。

“轰——”

这雷声实在太大,吓得轿夫们腿一软,纷纷跌倒在地。高高抬起的轿子瞬间砸在地上,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

“你们做什么!”沈弃淮慌忙上前将轿帘掀开,就见余幼微跌得盖头掉了,凤冠也歪了,表情分外痛苦。

“伤着了吗?”心疼地看着她,沈弃淮问。

“我没事。”余幼微勉强扶好凤冠:“先过礼数要紧,不必担心我。”

沈弃淮满眼怜惜,伸手正要将她抱出来,天上突然就落下一道闪电,正劈轿顶,瞬间燃起大火。

“着火了!”围观的宾客纷纷惊呼,池鱼也傻眼了,看着那轿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燃烧起来,连带着烧着了沈弃淮的衣裳。

“救火!救火啊!”四周家奴反应极快,立马去找水。

沈弃淮伸手就扯了自己烧着的外袍,旁边的丫鬟连忙将余幼微扯出轿子。

“啊——”余幼微惊慌地尖叫:“我身上,我身上!”

鸾凤和鸣的喜袍烧得实在是欢,就算她脱了外裳,里头的裙子也立马燃了起来。

水井离得远,等家奴来恐怕是来不及,余幼微倒地就翻滚,一边哭一边喊:“弃淮救我!”

沈弃淮能有什么办法,再高的功夫也不能救火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旁边的丫鬟反应倒是快,立马伸手想把她烧着的裙子也脱了。

“不……不要!”余幼微捂着裙子连连摇头。

丫鬟急道:“小姐快松手,烧着了会留疤的!”

一看火势当真大了,余幼微吓得直哭,连忙松了手。

大红绣凤的嫁裙被扯开,大家都以为里头至多不过是里衣,狼狈一些,倒也不至于尴尬。

可谁知道,裙子一扯,嫁衣里头穿的竟然是一层红纱衣,袭裤都没穿,只着肚兜。红纱妖娆,缠着不着寸缕的玉腿。肚兜小巧,裹着颤颤巍巍的玉兔,当真是惊世骇俗。

王府门口,顿时如死一般寂静。

余幼微哽咽出声,抱着身子遮着脸就哭。沈弃淮愣了愣,脸色十分难看地脱了自己的喜袍上前给她盖上。

气氛尴尬,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池鱼在人群里看着,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老天爷当真是长眼睛的。

沈弃淮听见了笑声,却没脸去找是谁在笑。看看地上的余幼微,再看看那边还在烧的轿子和喜服,他咬牙,低身抱起余幼微就走。

只是,没走正门进府,倒是绕去了偏门。

“王爷?”家奴惊愕地看着他:“这不合规矩。”

“闹成这样,还能拜堂不成?”沈弃淮怒道:“先带她进去!”

“……是。”

要过门的新娘子在王府门口出了这般大糗,这婚事哪里还进行得下去?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节,越是高门大户就越是看重。堂堂悲悯王府的主母,被众人这样看光了身子,沈弃淮的脸上也过不去。

这婚事怕是要黄了。

围观的人有叹息的,也有幸灾乐祸的,看着地上还烧着的喜袍,纷纷议论。

“听闻王爷上一个要娶的人就是被烧死的,这从天而降的火,怕不是报应吧?”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信,还真就这么烧起来了,你说邪乎不邪乎?”

池鱼也觉得邪乎,想来想去,忍不住看向身旁的沈故渊。

他站得挺直,一身红衣丝毫不乱,表情镇定自若。只是那双美目里,怎么看都带着讽刺,嘴角一抹笑,更是意味深长。